第113章 兩心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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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競瑤在床榻上緩緩睜開雙眼,帷帳低挽, 燭火昏暗, 床邊恍惚坐著一個人。
“你醒了?”陸勉柔聲問了一句,餘競瑤登時神經一緊, 撐著身子要起, 頭還很暈, 渾身無力。陸勉去扶她,被她推了開。
“這是哪?”她急迫問道。
陸勉見她抵觸, 起身去給她倒水,平靜應,“宣平侯府。”
她應該記得這個地方,宣平侯府的密室。
“你忘了嗎了?小時候你來侯府,誤闖進來,趕巧父親來了,怕被他發現,我把你藏在這後麵的。”
那時候她才八歲, 嬌滴滴的,長得乖巧可愛,可誰想到她那麽調皮。不過倒也聽話, 捂著自己的小嘴, 瞪著兩隻水瑩瑩的大眼睛蜷在床榻後, 一動不動,一直到父親出了密室。
他去喚她,沒動靜, 掀起落在她身上的帷帳一瞧,竟睡著了。無奈隻得把她抱了出去,送到妹妹的房間裏。
這一幕好似不久前才發生的,如今眼前的人,已經是個風致雅韻的姑娘了。
餘競瑤一絲反應都沒有,瞧她是真不記得了,陸勉又坐了下來,把水遞給她。她口舌幹澀,嘴苦得很,接過水喝了些。趁他放回水杯的時候連忙下了床。
陸勉靜靜地看著她奔向了門口,卻如何都打不開這密室的門。她怒然回首,瞪視著他。陸勉淡笑,上前扳了扳牆上的灑金銅花瓶,門開了。餘競瑤狐疑地看著她,抬腳便朝外邁。
“你確定要走?你走了,你妹妹和侄兒呢?”
餘競瑤邁出去的腳停了住,頓時明白了,驚怒回首。“你把他們帶哪去了!”
“很安全的地方,你若是想見,我可以把他們帶來讓你見見。”陸勉淡然道。餘競瑤深深吸氣,平複了心情,她明白他的目的。平靜地看著他,“陸勉,我已經在這了,你把他們放回去吧。”
陸勉搖頭,靠近她,她卻步步後退,他無奈停了下來。“送哪去呢?晉國公府被封了,將軍府也沒人了,久居昱榮公主那始終不妥。”
“這用不著你操心!我自有辦法。”
“能有何辦法?無非就是回寧王府吧。即便你想回,寧王肯接受,你母親和妹妹會同意嗎?整日麵對自己仇人,寄人籬下,看著他的臉色生活,你這哪裏是對她們好,這是折磨。”陸勉歎了一聲,盯緊了餘競瑤,查探著她的每一絲表情變化,他認真道,“他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踩著你們一家,你忍得下嗎,你和他還能回到從前嗎?”
餘競瑤眉頭微蹙,“我們夫妻的事,不是你能理解的。”
陸勉聞言冷笑,“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麽?他背後的那些勢力,他的身世,我一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看著她震驚的表情,陸勉續言道,“從你嫁他開始,我就一直關注他。我明白你為何嫁他,是擔心晉國公曾經的罪行,會招來他的報複。你以為你是去給晉國公贖罪嗎?他會為了你放棄複仇,你豈知他不是利用了你。”
“你一心在二人之間調和,你想讓他顧及夫妻之情放過你一家人,可他卻在利用晉國公對你的父女之情把你一家人步步逼向死地。皇帝對晉國公忌憚已久,你父親是留不下了,但還沒人敢處決他,除了你的夫君寧王。可也是,為皇帝了了這麽一樁心事,如今在皇帝心中,睿王哪裏還及得過他。”
餘競瑤想得出神,眼神空洞恍惚,陸勉趁機拉住了她,神色殷殷,語氣溫情道,“你是為了贖罪嫁給的他,如今你不欠他的了,沒必要委屈自己再留在他身邊,你們沒有關係了。回來吧,你本來就應該屬於這,若沒有他,宣平侯府就是你的家。帶著母親和妹妹回來,我和你一起照顧她們。還有你兄長的孩子。”
“那我的孩子呢?”餘競瑤冰冷道。
陸勉耐不住激動,拉著她,道,“為了你,我一定有辦法把他奪回來。”
“你奪得回來嗎?他是寧王,寶兒是皇裔。如你所言寧王如今在皇帝的心中分量愈重,你就不怕他哪一日繼了皇位報複你嗎?你還有容身之地嗎?”
“不會的。”陸勉眼神堅定,一股決絕的寒意從眼底泛出,“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一定能夠幫睿王上位,沈彥欽此生都翻不了身了。”
“所以這才是你的目的。”餘競瑤甩開了他的手,冷笑,笑得陸勉心裏隱隱發寒。“你的目的就是利用我扳倒寧王。”餘競瑤想象得出,若是沒了自己,沈彥欽會做出何等沒有理智的事來。
“不是。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陸勉惶恐爭辯。
餘競瑤望著他,冷麵霜眉,“這都是你給自己找的借口,你從我的角度想過我要的到底是什麽嗎?你為的不過都是你自己。”他打著為她的名義,做出的事情卻是屢屢傷害她,這不是愛,他所有行為的緣由都是出自對寧王的不甘。
陸勉張皇失措,心裏隱蔽的一處被人戳中,他感覺自己無遮無攔地被暴露出來。他在心裏為自己辯解,她說得不對,自己所作的一切就是為了她,她不可以這麽指責自己。
餘競瑤見他麵色發青,擰著眉,眼神惶惶飄忽地立在原地,向來鎮定的他也有無措的時候,說是無措更像受驚,她甚至擔心他哪一刻會爆發。
餘競瑤知道,他肯定不會放自己走的,與其激怒他,到不若先為自己爭取機會。她去了方才的淩厲,沉靜下來,輕聲道,“你若真的為我好,把我妹妹和小侄兒接來吧。小侄兒早產,我要親自帶他,不然我不放心。他若是出了什麽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她的話,讓陸勉情緒穩了下來,他鎮定地看了她許久,微微一笑,依舊溫潤若玉,神情變化之快真的讓餘競瑤有點怕了。
“你放心,我一會便把他們接來,你也不必留在密室了。我讓下人尋個廂房,你們安心住著。不過我讓你安心,你也要讓我安心,不然你知道後果是什麽。”
這威脅讓餘競瑤心裏憎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轉身回了房間,安安靜靜地坐在了床榻上。
陸勉看了她一會,再沒說什麽,出了密室。密室的門也果真沒有關。有必要關嗎?把柄捏在他手裏,為了妹妹和小侄子,她此刻什麽都做不了。
出了密室,陸勉的長舒了口氣。不管用什麽手段,她終於留下來了。這才應該是她的歸屬,他就從來沒想過宣平侯府會有第二個女主。府中的一切都沒變過,還是她小時候來的樣子,庭院裏她喜歡的那顆櫻桃樹,幾次父親嫌它寓意不佳要砍掉,他都強留了下來。若是砍掉了,她哪還來的借口來摘櫻桃呢。還有園林裏的那架秋千,陸瑾央了幾次他也沒走心,隻她一句話,他就架了一座。說了為了妹妹,他卻盼著拉自己去蕩秋千的是她。
還有他書房裏的矮凳到如今還留著。晉國公讓她跟著他學畫,八歲的她手臂才不過剛剛搭在高幾上,於是他遣人給她做了個腳踩的小凳,讓她站在上麵畫,不然坐在椅子上,她保準兩刻鍾不到就睡著了。他對她冷淡,嚴厲,也是為了她好,大家閨秀不能整日調皮不學無術。她經常站到腿麻動不了,他隻得抱著她去坐榻上,她也不怨,還要逞能,就是怕他輕看她,曾經的她在他麵前永遠沒有信心。
陸勉突然覺得,如果那個時候沒有要求她那麽多,讓他感受到自己的情義,是不是她就不會為了晉國公而嫁給沈彥欽了。他應該對她再好一些的……
自己是為了她好,都是為了她。陸勉暗暗道。可餘競瑤的那句話他甩不掉,“你想過我要的是什麽嗎?”
……
陸勉果然把沛瑤和小侄兒接來了,和餘競瑤一並安置在了後院鄰近園林的清馨堂。
見了沛瑤和侄兒,餘競瑤的一顆心放了下來。陸勉還算心細,給侄兒尋了兩個乳母日夜照顧著,暫且平穩,可還是讓人憐惜到心疼。
待陸勉走了,她拉著妹妹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餘沛瑤冷漠極了,每一句都應得極其不情願。
“我去接孩子,在將軍府遇到他,他說替我和母親安排了住處,我便和他去了。”
餘競瑤恨其不爭道,“他說你就信!”
“不信他信誰?跟你一起信寧王?若不是寧王,我們一家會淪落至此。陸勉還勸我不要恨你,若不是你,豈會惹得這麽大的禍事。”
“要害我餘氏的不是寧王,是皇帝。即便沒有寧王,我們一家也免不了這一劫。”
餘沛瑤冷哼一聲,不屑地瞥了姐姐一眼,“陸勉果然說的沒錯,你的確被寧王蒙了心智了。”
“到底是我蒙了心智,還是你。陸勉說什麽你信什麽嗎?他若是光明磊落,會用這種手段囚禁你我?一直沒有人到這來尋我們,公主和母親那邊一定不知道我們在哪,指不定多著急。你我多留一天,對母親就多一份驚憂,即便公主瞞著,她早晚也會知曉的。這些你都想過嗎?”
“小侄兒這麽弱,需要個安穩的環境,如今這情形若是出個三長兩短,你我對得起哥哥嗎?對得起舍命保下他的嫂嫂嗎?”
姐姐的話一句句地敲著餘沛瑤的心,這些她不是不懂,隻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一麵憂心母親侄兒,一麵又不願相信陸勉欺騙她。
瞧著妹妹輕咬著唇,怔忡不寧的模樣,知道她是沒了主意。餘競瑤拉著她的手道,“別慌,你聽姐姐的,我們找機會一定可以離開。”
餘沛瑤神情複雜地看了看姐姐,顰眉凝神,沒有表態。
二人不受限製,但也僅限於在後院行動,且一直有人寸步不離地跟著。小侄兒養在乳母那,餘競瑤隻能去看,接不走他。
不過她看得出來,陸勉的目標還是自己,對沛瑤,他寬鬆多了。或許這是件好事。
陸勉每日都會來看餘競瑤,陪她一起用晚膳,他把記憶中所有她愛吃的菜都吩咐食膳房端上來,可她隻吃那麽兩道,好像跟著沈彥欽,她胃口都變了。
用了晚膳,他會帶她去散步,聊他們小時候經曆的事,每每聊到動情,陸勉都會感喟地看著她,然卻迎不來一絲動容,她就這麽冷漠。
他還會帶她去書房,書房裏竟還存留著她兒時寫的字。餘競瑤心裏一酸,眼睛紅了,她掩飾,但陸勉還是瞧出來了,興奮地拉著她做在高幾前,站在她身後把她攏在懷裏給她指每一個字都是如何寫出來的,他是如何教她的。
餘競瑤眼淚還是留下來了,默默滴在紙上,洇了字。陸勉心一緊,收緊了胳膊把她抱了住,餘競瑤趕忙推開他,迅速起身,大步出了書房。她捂著自己的胸口,心都快疼死了。
從踏進去的那一刻,腦子裏全都是她和沈彥欽的點點滴滴,他就是那樣拉她做在高幾前,讓她臨摹書法;也是站在她身後籠著她教她寫字。他不叫她看佛道的書,緊緊地抱著她生怕她飛走了;她看著俊秀的他出神,親了他,最後還是落到他的繾綣意濃中,淪陷了。書房中滿滿的,都是他們溫情的記憶。
腦袋裏那個挺拔卻蒼涼孤寂的背影突然浮現,一步一步地淹沒在黑暗裏。時間若是能在那一刻靜止該多好……
寧王府,書房裏燭火跳動,在沈彥欽臉上投下晦暗不定的陰影,像天際翻滾的黑雲,許下一刻便會電閃雷鳴。
他手裏還在摸索著耳墜上的珍珠,心和珍珠一般,都沒了溫度,沒了魂。
程兗看著失神的沈彥欽,歎息,低聲道,“寧王,我不該把信藏起來……”
沈彥欽沒看他,隻是輕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說了。
程兗見他此般,心中又悔又怒。聽聞晉國公府搜出了一封一模一樣的信,程兗便把寧王的那封藏了起來,讓王妃以為是寧王送去的。他的意圖很簡單,既然王妃和寧王已經有了隔閡了,不若順水推舟,讓她誤會到底,從而徹底斷了兩人的關係。有她在,早晚是個牽絆,眼下便是。
這晉國公的案子,明眼人誰都看得出皇帝是欲加之罪,恨不能晉國公一家灰飛煙滅了才好。寧王大可不必參與,冷眼旁觀,如此王妃即便恨也怨不得他。可怎奈陸勉偏偏要推薦他接手,他還偏偏就接了。
接了倒也罷,順了皇帝的心,了了晉國公一族,不但為越國報了殺戮之仇,還能卸下皇帝的戒備,為日後奪位鋪路。不管哪條路,對寧王而言都是有利無害的,但他就是選了最不該走的一條。
他接下這個案子的條件是,免晉國公滅族。這不是朝皇帝心裏添堵嗎?尤其是為了餘靖添,聽聞那日,他為餘靖添講情,氣得皇帝將茶盞扔出,直砸在了寧王的左肩上,至今淤青仍在。
寧王未語,強忍了下,最後才換得餘靖添免死流放。這一切為的都是誰,還不是那個礙了他路的王妃。若非沒人敢接這案子,怕平不住輿情言論,皇帝也不會咽下這口氣。
寧王是真真把皇帝得罪了。
可皇帝何曾不是把寧王的心也寒透了。
沈彥欽望著燭火,心中陰霾暗湧,他已經被逼上這條路了,心裏恨得緊,不得不加快進程了。皇帝,睿王,陸勉,衡南王,他哪一個也不會放過。他以為自己步步為營,定不會輸,然此刻他才深切體會了,不登上權利頂峰,他永遠保護不了自己想保護的人。
程兗以為他為了王妃**落寞,擔心他陷得太深,一蹶不振,還想繼續勸他。但沈彥欽沒給他機會。
他抬著下頜盯著程兗,臉色陰沉,漆眸深邃,平靜得駭人。程兗跟了他這麽多年,看著他長大,第一次有了種陌生感。
“最近發生的事太多,局勢亂,你去替我照顧承越吧。這裏你暫且不用管了,有事我會遣人通知你。”
程兗聞言,心一震,壓低著嗓音問道,“寧王這是要支開我嗎?是因為王妃而怨我?”
“和王妃無關。”沈彥欽平靜道。
程兗心中不甘,冷言道,“哪件事和王妃沒關,寧王別忘了你的責任。”
沈彥欽沒應,揮了揮手讓他去了。程兗跟了他這麽久,沒人比他更應手,但此刻不支開他不行了。他太偏激,把一切歸罪在餘競瑤的身上。沈彥欽明白自己的責任,從沒鬆懈過,隻因為妻子,程兗甚至連他也開始懷疑了。再留他,隻怕會壞了自己的計劃。更怕他會傷害到妻子。
他看著手裏的耳墜,捏起珍珠貼在唇邊,可還是沒有妻子的溫度。她平時總是帶著這對耳墜入睡,他摟著她的時候會偷偷親一親她的耳垂,每每碰到珍珠,都帶著她的溫熱。
她現在到底在哪。已經尋了三天,把京城都踏便了,連個蹤跡都沒有。
胸口莫名地疼了起來,疼得發緊,沈彥欽不禁皺起了眉。他眼睛發澀,又酸又熱,闔目仰在了椅背上,想讓這落寞逆流回去,然此刻,金童來了。
“殿下!”金童踟躕喚了一聲。
沈彥欽略顯疲憊地看了他一眼,“何事?”
金童皺著眉,吞吐道,“小世子鬧了一個晚上,乳母哄不住,請殿下去看看。”
沈彥欽歎了一聲,起身走到金童身邊,金童這才瞧清,沈彥欽臉色憔悴得讓人心驚。他踏著大步邁出了書房,可才走到通往後院的門廊裏,聽到兒子大哭的聲音,他突然止了步,冷眉緊擰,沉默了片刻,轉頭對金童道,“喚霽顏帶著嬤嬤去哄吧。”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一直出了寧王府的大門。
餘競瑤失蹤三天,他三天未見兒子。不是不想見,是不敢。他怕見到他就想起妻子,堅持了這麽久會崩不住。餘競瑤不再,寧王府都壓抑得讓他透不過氣。
餘競瑤說,哪是她的家。沈彥欽也想問,哪是自己的家。沒她在,哪都不是家。
作者有話要說: 我繼續,晚上再一更,爭取讓她今晚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