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忘川奈何唯情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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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晉州位於大唐西南方,剛好被最西邊的定州和天南山夾在中間,此地也頗為繁華但卻比不上陵州那般富饒,總得來說生活在這裏的百姓還是有幾個閑錢來買酒喝的。

    而晉州最出名的除了花酒青樓外還有一群和尚,這兩樣看似不可能同時出現的事物卻偏偏奇怪的出現了在這個地方。

    一座名為苦禪寺的寺廟已不知在晉州這地方默默的呆了幾百年,世人隻知道先有天南山,再有苦禪寺,最後才有了這頗為有趣的晉州。

    苦禪寺是隱世門派,但也架不住晉州富豪們炙熱的香火情,於是便成了半隱世半入世的門派,時常有頂著以大智慧之稱的光頭來下山傳道講經的得道高僧,一來二去,晉州這地方倒是成老少男女官紳百姓張口閉口皆是善哉的佛門淨土,令天下人還真不得不對苦禪寺的大和尚叫一聲佩服!

    那大和尚雙掌合十,悲天憫人的講道:所謂苦禪,便是修得這世間的萬般苦,才能悟透的禪。死後才能不入那阿鼻地獄再受那無窮盡的輪回之苦。

    一草莽漢子聞言納悶,跳起來叫喊道:你這大和尚,講的是狗屁道理?活著受苦,就是為了死後不受苦嗎?

    大和尚雙掌合十道了聲慈悲為懷,然後一巴掌拍飛了那草莽漢子,道:不順心意皆為苦,你個不長眼的憨貨,老衲真是善了個哉!

    聽經之人皆是目瞪口呆,心底愈發敬佩起來,不由稱讚道,好一個大和尚,好一個苦禪寺,好一個不講道理卻還能修數百年的苦禪!

    不順心意者皆為苦!吃盡苦後方為禪!這禪,不是為死後不受苦而修,而是為他日能坦坦蕩蕩踏上奈何橋而修!

    奈何橋上沒有回頭路,若是那碗孟婆湯喝下之時,想起這一生那不順心意的苦事,還不得懊惱悔恨的想跳橋?

    許勝拖刀前行,他已斬了三千神佛和十萬厲鬼,那把黝黑的長刀已被染的血紅,一席錦衣早已變成血袍,猩紅的鮮血隨著他沉重而又穩定的步伐緩緩流淌,於衣襟的下擺滴在地麵,形成一顆顆猙獰滾燙的血珠,又被那拖行而來的刀刃割成兩半。

    一半是佛,一半是魔!

    許勝微微抬頭,眯著眼看向身前不遠處的怒目金剛和慈悲菩薩,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咧開嘴笑了笑,一股鮮血便從他牙關中淌出,這一下除了眼珠子是黑色,全身上下皆是猩紅,仿佛是從血海中爬出的修羅一般,那個笑容,陰森且無情!

    一條不長的直橋搭在許勝的腳下,橋下是靜靜流淌的忘川河,河麵上的枯骨顯得有幾分寂寥,來了生人,卻提起了幾分熱鬧。

    橋隻有數十丈而已,卻名奈何,一腳踏上,哪怕花開彼岸,卻奈何陰陽永隔。河也隻不過數十丈寬而已,了卻凡事,無風無浪,唯有數副枯骨,齊聲問君,可否敢渡?

    “忘川奈何?”許勝低聲輕笑,因為吐血的緣故,他那早已幹澀嘶啞的嗓子反而滋潤了幾分,但這發出的笑聲,卻依舊怖畏如鬼。

    不再猶豫,被人稱為蠻子的許勝除了一大把力氣,勇氣也大的出奇,別說這隻是那冰塊臉一劍搗鼓出來的虛假幻境,就算是真的幽冥地府,隻要我許勝還沒活夠,也定一刀給你斬個天翻地覆!

    一隻腳已經踏在了奈何橋上,另一隻腳隨之而上,許勝橫提長刀,雙眼微眯著打量那河中的枯骨,這些也不是安分的主,需要他時時刻刻提防著。

    果不其然,許勝猛的挑眉,右手揮刀,一記橫掃,便斬碎了從河中躍上來的一副枯骨,可下一個瞬間,許勝麵色大變,他眼前竟然變了畫麵!

    一位雖年邁卻精氣神十足的老者凝著兩條劍眉,指著一名跪在地上麵色複雜的中年人,揮袖怒道:“這不是第一次了!這膽大妄為的逆子竟然仗著家世當街公然鬥毆行凶,如今被禦史台參了一本,你說,我是否該依家規處置?”

    那跪在地上的中年人微微一歎,轉頭看向身邊那個雖然滿身傷痕卻依舊倔強的少年,不由得苦笑著摸了摸他的額頭,笑道:“我打你,你可有怨言?”

    “沒有!”少年抬起頭,眼中滿是倔意。

    中年人不顧老者的冷哼,繼續笑道:“知道我為什麽打你嗎?”

    少年別過頭,冷道:“因為我打架。”

    啪!

    中年人雖然跪在地上,但依舊一個巴掌扇飛了少年,然後他緩緩起身,看向麵前微微皺眉的老者,他道:“父親,勞煩您為我請旨,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鄂州還缺一個折衝將軍。”

    奈何橋上的許勝狠狠咬牙,臉上竟出現了幾分愧疚神色,自己的父親,為了替自己背鍋頂罪,為了堵上長安城裏的悠悠之口,竟然離開了皇城而去了東邊的鄂州,從正三品的懷化大將軍,降至從五品的折衝將軍,這一降,便斷了他大好的前程。

    許勝心中默然,在父親離開長安的第二天,他也離開了長安,父親去了東邊做將軍,他便去了西邊當士兵,年少時的他便發誓,定要把父親失去的東西再次拿回來,那才對得起那一巴掌!

    輕歎一聲,正三品的官職,還是武將,這何其之難。許勝搖了搖頭便繼續向前走,若是連這幽冥地府都走不出去,那還有什麽資格去想那將軍甲?

    又一具枯骨向許勝飛來,許勝皺眉,這一次他沒有再出刀斬碎,反而是錯過身子躲閃了過去,他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那些陳年舊事之上。

    可誰料想,許勝一個錯身,確實是躲了過去,但下一個瞬間,他莫名其妙的返回了原點,怔怔地看向腳下這條並不長的奈何橋。

    “好算計!”許勝低歎一聲,不得不再次踏上奈何橋。

    忘川河上,奈何橋前,若是連麵對生前苦事的勇氣都沒有,那又如何去談那非大智大勇方可為的向死而生?

    抽刀,斬枯骨,看生前苦事。

    “小崽子,又被教訓了?”說話的這人拉了拉身上的皮甲,敞開脖子處的衣襟,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嘀咕著罵了句狗日的老天爺,然後笑嘻嘻的蹲在陰涼處,看著被綁起來脫光上衣曬太陽的那個少年。

    少年嘴唇幹裂,微微抬起頭瞥了那人一眼,有氣無力的翻了翻白眼,道:“小爺我就是不服,狗屁的西晉商旅,出門做生意竟然帶的是西晉鐵騎專用的大漠彎刀,被小爺看破還想動手?我呸,不就是玩刀嗎,小爺我就沒慫過誰!”

    “得得,老哥我知道你小子是玩刀的好手,這就不用顯擺了。”那人蹲在陰涼處,嘴裏叼根狗尾巴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看向少年,道:“咱這一隊共十人,有大出息的就你小子一個,可你小子卻是成天犯事,好不容易攢下的軍功,被你小子一通亂殺給殺沒了。虧老哥還指望你小子能當個百夫長,好在其他四個隊人麵前揚眉吐氣。”

    少年再次翻了翻白眼,道:“我說李老六,你他娘的也忒沒出息了吧?要當的話再怎麽也得是個左右牙將,百夫長那點軍餉,夠喝幾次酒?”

    李老六呸了一聲,笑罵道:“還喝酒?現在你小子就是想喝泡尿來解渴老子都不敢給你撒。”

    少年佯怒著瞪了那人一眼,笑罵道:“等小爺下來非得割了你那一兩肉心裏才舒坦。”

    誰知李老六聞言卻是擠眉弄眼賤兮兮的低聲笑道:“足足一斤呢!”

    奈何橋上的許勝向前繼續走著,嘴角卻是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神情略微有幾分落寞,微微低歎,臨到李老六死前也沒下得去手,現在想來還真有幾分遺憾。

    當斥候本就是把腦袋掛在褲腰上的勾當,那次他們一隊十人一個疏忽先被西晉的五百鐵騎給發現了,他們一路邊戰邊退,堅持了半個時辰終於等來了援兵,可那十人活下來的隻剩許勝了。

    憑著這次的軍功許勝終於當上了百夫長,可那個想要揚眉吐氣的李老六卻已經不在了。

    許勝微微一歎,心裏突然有了幾分火氣,不由破口大罵起樂玄這個冰塊臉,好好的切磋,非得搞出這些無聊的名堂。待會出去了一定要拿刀狠狠拍他的臉,看能不能把那萬年冰塊給拍碎嘍!

    啪!又是一具枯骨被斬碎!

    “太尉大人對此門親事可有異議?”那人高坐在龍椅之上,嘴角含笑看著立於下方的老者。

    老者彎腰行禮,笑道:“此乃陛下對我許家的恩寵,老臣謝恩還來不及,哪還有異議?”

    龍椅之上那位溫和一笑,道:“太尉大人是開國功臣,許家三位兒郎也都是我大唐柱石,而且三郎之子許勝文武雙全,勇冠三軍,就連定西侯都曾上奏給朕,一份奏折隻寫了七個字,此子不凡可掛帥!要知道,朕那不爭氣的老三都沒有被定西侯那古板的家夥誇過,朕可是羨慕的緊啊。”

    老者聞言心裏樂開了花,笑道:“許勝那是不知天高地厚,和三皇子的大將之風還差的遠。”

    皇帝聞言微微眯了眯眼,大將之風這四個字還真有番意思,但他卻深知老太尉為人,便沒有多想,而是說起了正事,笑道:“朕那七丫頭可是刁蠻的很,以後入了許家,還得多勞煩太尉大人替朕管教一番。”

    老者連忙說著不敢,嚴肅刻板的臉上卻洋溢著開懷的笑容,這可是公主啊,馬上就要嫁進我許家了,能不開心嗎?

    畫麵再轉,到了洞房之中,許勝掀開了那公主的紅蓋頭,不可否認,七公主確實是個美人胚子,五官生的無可挑剔。

    許勝一言不發,隻是靜靜站在床前。

    那七公主瞥了許勝一眼,唇角微微上翹,笑道:“父皇和老太尉此時估計還在笑著喝酒吧,怎麽?你就一點都笑不出來?”

    許勝挑了挑眉,看向那公主,冷笑道:“五年沒回這個家,竟然連媳婦都幫我娶了,還他娘的是個公主,小爺確實該笑啊。”

    那公主聞言也不惱,水靈的大眼睛眯成月牙兒,譏笑道:“混世小魔王原來就是這副德行,我還以為他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呢。沒想到也就是慫包一個。”

    “對公主殿下慫,不可恥。”

    “我現在已經不是公主了,是你妻子。”

    “我妻子?哼哼,有問過我的意思嗎?”許勝冷笑連連。

    七公主平靜的抬起頭,秀口微張,輕笑道:“也沒人問過我的意思。”

    那一刻,許勝開始有些同情這個雖然貴為公主,卻可憐的像籠中鳥一般的弱女子。

    這一刻,奈何橋上的許勝微微苦笑,眼中盡是溫柔,他,想她了。

    隻怕這世間唯有情之一字,才能橫渡忘川奈何,才能跨越生死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