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寒門學子的複仇(7)【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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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普通人家慣用的不同,這架馬車看著低調,可內裏卻是另有乾坤。
蛟綃垂簾,雪羽為絮,就連車裏作為裝飾的一應的物件也皆是紫檀所造,樣樣有價無市。然而這一切在那個斜倚在軟塌上的高大男人麵前,不過都是陪襯。
杏色錦袍,袖口衣擺皆繡著暗金色的龍紋,墨色的長發被玉冠束起,越發顯得英俊的五官風華無雙。
尊貴至極,這便是男人給人的第一印象。然後便是令人移不開眼的俊美,幾乎妖異的麵容在這空間有限的馬車裏越發透著攝人的魄力,而縈繞在他周身獨屬於上位者的威嚴,也同樣讓人不敢造次。可偏是這樣的人,卻生了一雙多情的桃花眼,好似就這麽看著,便足以讓人沉溺其中。
而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童攸身上。
現下,馬車停著的位置距離童攸所在的小茶攤不遠,因此童攸方才的一番話,他也同樣聽的真切。隻是和其他人因故事所感的模樣不同,男人的眼中滿是意味深長和戲謔。
伺候在側的侍從見他感興趣,連忙小聲詢問:“主子爺,可要賞那小師傅點銀子?”
“不必,這就回去吧。”男人搖頭,然而唇角卻依舊饒有興致勾著玩味的笑意。
他有預感,這小狐狸賣慘是假,算計是真。眼前看著是走投無路,但恐怕明兒淩家就要倒大黴。
畢竟這茶攤對麵的酒樓,可是趙禦史妻弟所開。而這個趙禦史,也恰巧同淩家本家不睦已久。
這上京,近期怕是不會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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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所料,短短一夜,風雲驟變。
先是“淩家本家逼迫分支,小三元案首不得不棄筆養家”的故事傳遍上京。然後又迅速蔓延至朝堂。
第二天,淩父剛一上朝,就察覺到周遭同僚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趙禦史的折子便遞了上去,竟是彈劾他欺公罔法,利用權勢威逼良民。
“陛下英明。”趙禦史義憤填膺:“那小三元案首母親娘家和所謂的前朝罪臣本就是出了五服的關係。而那罪臣也並非犯的是連坐大罪。更何況,當年先帝朝大赦,他還保全了性命,壽終正寢。至於其子嗣也並未遭累。據臣所知,那罪臣的親生子尚且錄用為舉人,如今這小三元案首,不過母親娘家是他一個出五服的親戚,怎就算上罪臣之後?莫不是淩大人對先帝裁定有誤,故而用了私刑?”
“臣不敢。”淩父連忙跪下請罪,冷汗瞬間爬滿額頭,連忙辯駁道:“那小三元案首和臣是同宗。臣身為族長,方出手管轄一二,並未逾距。”
“嗬,”趙禦史冷笑:“淩大人是在避重就輕推卸責任,還是暗諷我挑撥離間無事生非?那小案首昨日人還在開陽街的小茶攤說書維持家用,我妻弟碰巧瞧見,說可憐的很,不過十三歲的年紀,就要被斷了前程。”
“陛下,”趙大人再次叩首:“十三歲的小三元案首在大安可算是獨一份,如此天資竟要因一己私欲沒落於市井,臣身為言官,受陛下恩澤,為萬民言不平,自然不能冷眼旁觀。況且,淩大人身居高位,卻如此恣意妄為,安知日後不會釀下大錯,臣深感憂慮。”
“陛下,臣素來謹小慎微,公事上也從未出過差錯,怎的就會在這種小事上翻了糊塗。許是趙大人有些誤會。”
淩父跪倒在地,接連請罪。這趙禦史一襲話非但將他的後路徹底堵死,還為他扣上一頂為官作亂的帽子。真真是陰狠至極。
二人各執一詞,乍一聽皆是有理有據。可偏偏禦階之上的那位沒有半點說話的意思,也琢磨不透到底在想些什麽,其餘官員唯有閉口不言,明哲保身。
事態僵持不下,然而就在這時,大殿之外金鼓之聲驟然響起。而後便有侍衛進來傳話,說有人擊禦鼓鳴冤。至於那個鳴冤之人,就是趙大人方才說的小三元案首淩茗清。
趙禦史的臉上有欣然之色一閃而過,而淩父的麵上卻是陰沉似水,猶墜冰窟之中。
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事情會鬧得這樣大,竟把天都捅破了。更何況之前他設計童攸,也買通了那罪臣之後,試圖將童攸母家加入族譜之中。原本他打算等著族譜過了衙門文書,就開宗祠定下童攸罪臣之後的名頭。說起來也是天衣無縫,卻不料反擊來的如此之快。
不過一個十三歲的韶齡稚童,縱有幾分才名也不過是個毫無背景的平民。竟能想出這般釜底抽薪的法子。到底是天生如此,還是背後有人為他出謀劃策?
淩父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然而危機近在眼前,現下最重要的還是如何脫身。
“學生淩茗清,拜見陛下聖安。”清越的嗓音溫潤怡人,隻消一句便能讓人心生好感。
眾人忍不住低頭打量。少年一身洗的發白的素色儒衫,眉目精致,品格俊雅。雖然年紀尚小,可在這樣肅穆的場合下也絲毫不漏怯意,反而沉穩自持,極為冷靜。隻是周身上下似有血氣,臉色也有些蒼白。
大安優渥士人,若民想告官,為表所言非虛,要跪於肺石之上,一日之後,方可擊鼓。
肺石本就極為嶙峋,上又塗滿赤霄,烈日暴曬之後,炎熱不已。縱然是成年人,也扛不住這種煎熬。可偏偏童攸一個弱冠少年,竟生生忍受過來。而且,方才見他從殿外一路走來,規矩至極,亦沒有踉蹌狼狽之感,可見此子不凡。
一些年輕的官員忍不住對童攸投去敬佩的目光。而淩父卻是皺起眉頭,心裏陡然生出些許疑惑。
他原本以為童攸受人指使,扮作小廝被帶入宮中。可現下見他熬過肺石之刑,竟是過了明路來的。可那肺石就在廣德門外,光天白日之下,童攸跪了整整一日,滿朝文武竟無人知曉,就連那出言彈劾他的趙禦史也沒有得到消息,著實十分蹊蹺。
“便是你要告禦狀?”始終一言不發的皇帝也好似對童攸起了興趣,突然開口詢問。
“是。學生狀告淩府淩傑父子,公報私仇、濫用職權、罔顧倫理、顛倒是非,意圖迫使學生家破人亡。”童攸說著,將手中訴狀交於禦前宮人。
宮人接過,在請示了皇帝之後,方當眾宣讀。
“淩氏淩傑父子,性非恭順,善妒卑鄙。掩袖工讒,巧言惑主。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乎邪僻,殘害忠良……人神之所同疾,天地之所不容。”
舉座皆驚。
好文采,也夠犀利。不過寥寥數語,便將淩傑父子嫉賢妒能的醜陋麵目躍於眼前。
眾人不禁嘖嘖稱歎,就連皇帝也忍不住多看了童攸一眼。可對於淩父來說,這般口誅筆伐,卻猶如催命符般讓人心驚膽戰。
因為,童攸說的句句屬實。然而,可惜的是,他一個字也不會承認。
“這,這是誣告!請陛下明察。”淩父立刻開口辯白:“老臣是淩家宗主,聽聞他生母娘家有礙,方過問一二。至於買通族老,強行逼嫡為庶,那更是沒影兒的事。何況,這淩茗清不過是小三元案首,以後如何還尚且未知,臣又有何理由致其餘死地。重要的是,”淩父頓了頓,看童攸的眼神也多了幾分陰狠:“淩茗清之前和犬子淩傑有些嫌隙,若是因此懷恨在心意圖汙蔑也未可知。”
“淩大人此話有理。”一位同淩家交好的官員站出來附和。而後又有幾人,也提出自己的懷疑。
畢竟童攸這禦狀告得時間太過巧妙,趙禦史剛奏本彈劾,金鼓便響徹金鑾殿。焉知不是事先謀算好的。
然而童攸卻毫無退意。
“學生有證據。”他說著,從懷中抽出兩封書信:“這兩封信一封來自國子監祭酒,一封是學生家書。其中,國子監祭酒的是為了告知學生失去監生資格。原因是學子們聯名上告,拒絕接受罪臣之後。至於學生的家書之中,則是清楚的寫明了開宗祠一事,並附有縣丞印章。句句屬實,並無虛構。”
“那又如何,你怎麽能夠證明這謠言便是我淩氏父子所傳。”淩父嗤笑。
童攸看了他一會,然後才慢條斯理的反問:“那依著淩大人的意思,莫不是淩傑在國子監聽到謠傳,說我身份有礙。接著回家稟報給您,您這才出此下策,要徹查於我?”
“就是這樣。”
“若真依淩大人所言……”童攸頓了頓,再次向皇帝叩首:“那暗害學生的賊人便必定在國子監眾學上書的千人名單中,隻是不知是誰。學生懇請陛下還學生一個清白,找出汙蔑之人到底是誰。”
“胡說八道!你淩家家事和國子監有何關係。”立刻便有朝臣焦急的出言反駁。
童攸這話便是將滿朝文武都連帶了進去。國子監隻招五品以上官員子嗣。但凡在朝為官的,家裏哪沒有個在國子監念書的兒子。淩父妄圖禍水東引,他們自然不會出來背黑鍋。
一時間,原本被扭轉的局麵再次回到原點。就連之前為淩父說話的幾個官員都保持了沉默。
而之前的趙禦史也適時插言:“陛下,據臣所知,國子監祭酒是淩大人妻子母家娘舅。”
“原來如此,想必是那淩大人的兒子和小案首不睦,故意想出來的害人法子。否則國子監祭酒又不是擺設,監生們鬧事他緣何不報?”有心直口快的一件見血,指出其中蹊蹺。而後,又有更多的官員隨之附和。
事情至此,真相已經完全分明。皇帝雖並未說話,可看他臉上的神情也明白他已經自有定論。
淩父額上的冷汗越發密集,心裏的畏懼也逐漸加深。然而路已經徹底走死別無他法。
“淩道汝聽旨。”皇帝近侍宣布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淩道汝身為士人,上欺瞞聖心,下欺壓良才……特此奪其官身,暫不錄用,返家自省,上罪己書。國子監祭酒霍凡貶作教生徒。欽此。”
“謝主隆恩。”淩父叩頭,然後便被人拉出殿外。
童攸依舊半低著頭跪在大殿之上,而半斂著的眼卻閃過一絲寒意。眼下不過是丟了官身,後麵還有更大的禍事等著淩家。
當年原身慘死,屍骨無存,如今總要連本帶利,一一償還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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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平民,竟告倒了有權有勢的淩父,童攸再上京的名聲越發響亮。而淩府卻是一片黯淡淒然。
自從金鑾殿被聖上貶謫之後,淩府權勢便大不如前,名聲更是臭不可聞。甚至連街頭小販挑擔子路過都要狠啐一口,心裏暗罵這家人豬狗不如。
淩傑在國子監再次受到了排擠,那些曾經被他當槍子兒使的監生們在被家中長輩警告之後,紛紛同他斷了關係。至於新上任的祭酒更是對他厭煩至極,沒過兩天,竟找了個由頭,把人趕了出來。
淩家幾乎一蹶不振。
淩府
淩父跪在淩老太君麵前滿臉懊悔。
“母親,都兒子大意,才被那賤人陷害……”
“罷了,此事休要再提,眼前最重要的還是聖心。”淩老太君打斷淩父未盡的話語,手裏不緊不慢的摩挲著一串佛珠。
“母親這是有法子了?”淩父連忙追問。對於這位嫡母,他十分信服。當年若不是她眼光獨到,恐怕淩家也沒有機會立下從龍之功。
“雖是下策,可若用好了,也能扭轉乾坤。隻是以後為人做事定要三思,不可冒進。”淩老太君搖搖頭,慢慢的長出了口濁氣。
是夜,淩府燈火通明,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竟是請便了上京的名醫。
第二天,淩老太君重病的消息便順理成章的傳了出來。於此同時,淩父幾個並未受到牽連的兄弟紛紛請辭丁憂侍奉母親病榻為顯孝順。就連淩家本家所有當官的,竟也一致上了折子。
所有人都明白,這便是淩老太君真格兒病了,或者說病入膏肓藥石無醫的意思。
原本淩老太君重病不過是普通的生老病死,可不知何時,竟有人傳言,說是童攸害的。緣著他不顧血脈相連,硬要至叔父一家於死地,因此淩老太君心悸複發,危在旦夕。
若是以往,童攸這般行徑必定會為世人理解。畢竟淩傑父子將他所在分支幾乎迫害到家破人亡,若還能隱忍,不是傻子就是愚孝。然而即便是這樣,百善孝為先,大義滅親,生生氣死祖母,依舊還是引人詬病。
小院裏,童攸一邊聽著小童回話,一邊用飽沾濃墨的筆在紙上寫下一個“殺”。筆劃鋒銳,猶如利劍出鞘,殺意盡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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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佛寺
距離淩老太君重病已經過去一月有餘。這日,淩傑隨母親到萬佛寺上香。
萬佛寺是上京最高的寺廟,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台階。淩傑一步一叩,三步一跪,以為像佛祖展現虔誠替祖母祈福。
整整一個時辰,淩傑一路叩拜上去,膝蓋和額頭都磕出了鮮血。
真真是純孝至極。
周圍香客都為之感歎,同時有人小聲說道:“相比之下,那位小三元的案首就太過無情了些。”
淩傑聽著這些流言,心裏得意,麵上的神情卻愈發恭穆。他牢記著今天來這裏的目的。一則為淩府本家造勢,扭轉之前的形象。二則他知曉今日之前替聖上賑災剛回上京的丞相也會陪母親來上香。若是能將這位當場大員打動,那麽之前的彈劾也不過是過眼雲煙。並且還能狠狠地打了童攸的臉,讓他嚐嚐被世人厭棄鄙夷的滋味。
又將先前祖母交代過的話在心中默背了即便,淩傑忍著疼痛,一步一步走上萬佛寺頂。
然而淩傑不知道的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丞相大人,此時此刻正在佛寺後山的廂房裏,同一個少年品茗下棋。
作者有話要說: 淩傑:丞相隻要一見到我,就會被我的孝心所傾倒,感動得痛哭流涕!
章節已經補齊累死喵了,之前下午說我是短小君的,哼!有沒有嚇到你們?話說那個訴狀不是我寫的,是百度了駱賓王的,_(:3ゝ∠)_
因為古漢語實在是太垃圾,但那裏要是什麽都不寫,就念起來很不順,還會有些出戲。求各位寶貝兒們諒解。順便,對於我這個做法,錢先生的評價是這樣的:即便你不說,也不會有人覺得是你寫的,畢竟你的文筆……
媽蛋,實話神馬的,真的特別傷人~~o(>_<)o ~~
另外,謝謝知君意、?貓貓貓貓貓???兩位大人的投喂,也謝謝“辰家大少”“西瓜枝”“慕洛”“憶”幾位大人灌溉噠營養液,喵盡量以後不做短小喵。~~o(>_<)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