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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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時,一個大丫鬟輕輕地走進內室,低聲喚道:“老爺夫人,卯時了!”

    過了幾息,帷帳中傳來一聲略作低沉的中年男聲,道:“知道了,開始吧!”

    “是,”丫鬟輕聲應道,同時將帷帳的簾子撩起,用白玉勾勾住,然後小步出門,將門打開,對外麵早已端好洗漱痰盂的丫鬟、仆婦說:“進來吧!”

    然後趕忙走回內室,先服侍夫人穿好衣服,夫人穿好衣服,這才親自動手服侍自己的夫君,並且一邊幫丈夫套上外套,一邊說:“夫君這次又要去放鹽,這一走要兩個多月,可有什麽要囑咐妾身的嗎?”

    林老爺伸開雙臂,讓妻子替自己整理好衣服,笑著說:“文娘,你素來持家妥當,我又有何要多囑咐的呢!”

    李氏聽了心裏熨燙,說道:“這是妾身的本分。”

    林老爺拍了拍李氏的手,說道:“這些年我在外奔波,一年在家不到三四個月,你卻把家裏收拾的井井有條,得此賢妻。是我林峰的福氣。”

    李氏臉一紅,道:“今是怎麽了?嘴跟抹了蜜似的。”

    林老爺哈哈一笑,轉了話題說:“這次放鹽我帶大郎出去,你在家照顧好小幺。”

    李氏想到自己丈夫又要出門兩三個月,雖然有些不舍,不過這麽多年,她也習慣了和丈夫的聚少離多,故也沒有太失落,又想著自己兒子,就笑道:“清兒那孩子素來是個省心的,又孝順。”

    林老爺點點頭,自己小兒子確實從小懂事聽話,一直很讓人放心,不過就是有一點,這孩子實在有些太懶了,天天是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不坐著,一天不睡夠五個時辰不睜眼,他在家的時候,還能把孩子提溜過來,給他醒醒盹,可他這一走,隻怕他兒子就連床都不下了。

    至於叮囑妻子不要讓兒子天天睡覺,林老爺想想就搖頭,他夫人就這一個寶貝疙瘩,恨不得天天捧在手心上,在他夫人眼裏,這壓根不是事,他夫人隻會找十個八個丫鬟小心伺候著,生怕兒子睡的不舒服。

    林老爺不由再一次慶幸,幸虧自己是鹽商,自己有錢,不用擔心兒子因為懶而餓死。又自我安慰了一下,自己小兒子雖然懶,卻是個省心的,從不在外麵亂吃喝嫖賭,也不想著在家裏爭權奪利,隻是懶點,以後大不了分家的時候,多置辦些田產鋪子給小幺。

    林老爺看到身上的衣服已經整理好,就和李氏一起出去,然後就看到早已在門口候立的長子和長媳,還有自己的幺女。點點頭,往後看,卻沒有看到小兒子,不由一愣,問道:“你弟弟呢!”

    李氏也看到自己的兒子沒來,不由咯噔一下,心道:自己那寶貝疙瘩,不會又睡過了頭吧!

    今天可是丈夫出門的日子,兒子可不能不出來送行啊!

    李氏心中暗罵兒子身邊的丫鬟婆子不盡心,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卻不知道早點把少爺叫起來,正想找個理由糊弄一下,卻見一婆子急急跑過來。李氏一看,卻是自己寶貝兒子奶娘。忙喝道:“慌裏慌張的幹什麽?二少爺呢?”

    婆子來不及喘氣,急道:“夫人,小少爺夢魘了,怎麽都叫不醒?”

    李氏聽了頓時一慌,也顧不得旁邊的丈夫,直接就往兒子的西跨院跑,婆子忙追上。

    林老爺聽了心中也是一急,直接對一旁的大管家說:“快去請蘇大夫。”然後就急匆匆的追了去。

    大兒子林澤一看,也急忙跟上。跑了幾步,才發現身邊的妻子,沒有跟上。回頭一看,大著肚子的妻子正被兩個丫鬟扶著往這趕,後麵還跟著小妹。林峰趕忙轉回來,對妻子說:“你身子重,先帶小妹去旁邊的廂房,她年紀小,不要把她也嚇著。”

    小李氏忙點點頭,她大著肚子,去旁邊照顧小姑顯然更穩妥一些。

    林澤緊趕慢趕跑到西跨院,一進門,就看到丫鬟婆子小廝都在院子裏。不由一驚,連忙趕緊進去。

    一入內室,就看到正坐在床邊的母親,和站在床前的父親,兩人正小聲的,叫著自己弟弟的名字。他一轉眼,就看到床上的小弟,小弟正一臉煞白,眉頭緊皺。嘴裏咕噥著。不由大驚,本能的想上前。不過看著母親一邊叫著弟弟的名字,一邊摸著弟弟的頭和腳,知道母親在幫弟弟叫魂,便不敢上前打擾。

    就扯過弟弟的奶娘,問道:“王媽,小弟怎麽啦?好端端的怎麽夢魘了?誰嚇著他了?”

    王媽正嚇得六神無主,她可是知道小少爺可是老爺和夫人的幺子,俗話說:大孫子小兒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小少爺從小就聽話懂事,老爺夫人簡直將小少爺當眼珠子看,而且小少爺身體一向好,如今卻在自己手裏出了問題,夫人還不剝了自己皮。

    聽到大少爺問,王媽連忙倒豆子似的說:“小少爺,昨天隻是去了家學,下了學就回來了,先去夫人那裏玩了一會兒,又在那裏吃了晚膳,回來後,小少爺覺得無聊,就拿了本書讀,讀了一會兒,讀到一首詩,突然停下來,然後說有些頭疼。要歇歇,奴婢就趕忙服侍小少爺睡了。今早奴婢知道老爺要出門。就想早點兒叫醒小少爺,可叫了兩聲,都沒有叫醒小少爺,奴婢還以為小少爺睡得沉,就撩開簾子,想叫小少爺,可是輕晃了小少爺兩下,小少爺都沒醒,奴正要接著叫時,卻發現,小少爺臉上變得很驚慌,好像做噩夢一樣,嘴裏還開始說胡話,奴婢嚇得趕忙接著叫。打算把小少爺叫起來,卻發現怎麽都叫不醒,就慌了。叫大丫頭梅香在這守著,連忙去叫老爺和夫人了。”

    李氏聽了怒道:“少爺昨晚就頭疼?居然不知道來報,晚上沒有守夜嗎?一屋子死人啊!”李氏先還以為自己兒子是無故做噩夢,或者不小心著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才夢魘的,故一顆心都忙著叫醒兒子了,也沒來得及問,可這一聽,頓時就怒了,昨晚上就不舒服,居然等現在夢魘了,還瞞著掖著。

    奶娘嚇得撲通一下跪下,說:“奴婢昨晚以為小少爺隻是看書累著了,就服侍少爺睡了。夫人,您也知道?少爺從記事起,就討厭奴婢摟著,要自己睡,並且晚上睡覺極為警覺。奴婢有時怕少爺晚上蹬被子,偷偷掀簾子,都會不小心驚起少爺,少爺極討厭睡覺時被打擾,奴婢等丫鬟婆子,晚上守夜也隻敢在外屋守著,夜裏更是一點動靜都不敢出。”

    李氏也知道自己兒子睡覺極輕的毛病,可這不單單是晚上睡覺的問題,昨晚就頭疼,身為奶娘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直接怕麻煩,連報都不報,可見是個心粗的,而且現在出了事,還把責任往主子上推,以前看著王媽是個忠厚老實的,才撥給兒子做奶娘,現在看來,卻是好日子過久了,開始倚老賣老了。

    李氏現在心裏急著,忙著看著自己兒子,也沒心思處置。心道:過些日子就免了這老貨。

    李氏轉頭對身邊的大丫鬟說:“還不快去,大夫怎麽還沒來?”

    丫鬟趕忙應是,快步走出去。

    林澤關注的重點倒是和母親有些不同,問道:“昨夜弟弟看了什麽書,居然夢魘?”

    王媽趕緊答道:“奴婢不識字也不大清楚具體是什麽書?不過約摸是詩啊什麽的,奴婢想起來了,小少爺在頭疼之前念的是一首詩,好像是什麽書,什麽黃金屋,玉呀的。”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林澤猛然想起一句,問道。

    王媽連連點頭,忙說:“可不就是這句!”

    林氏夫婦聽得一愣,他們剛才聽大郎這麽問,還在猜想,兒子是不是看了什麽鬼怪的話本,才嚇著了,可怎麽也沒想到是什麽詩。

    李氏雖然也勉強算是出身書香門第,可她是庶女,也隻是略識幾個字,能看個賬本,對詩啊詞啊的更是從沒涉獵過,不過還是大約能明白這兩句話的意思,大約是誇書的,畢竟金呀玉呀的,都是好東西,不過還是有些不大確定,就抬頭看著自己的丈夫,問道:“這兩句是不是誇書的,有什麽講究?”

    林峰也在想著這兩句是什麽意思,突然看到妻子期待解答的目光,頓時壓力極大,他也是大體識字,他當年是販私鹽的出身,等到新朝建立,借著這股東風,再加上他會經營,才成了鹽商,現在越做越大,可天地可鑒,他真沒讀過幾本書,肚子裏的墨水少得可憐,他夫人李氏,還好歹是個舉人的庶女,說不定他識字,還沒夫人多。

    不過當著眾人的麵,林老爺身為一家之主,自然不能丟麵子,於是淡定的咳了一聲,說:“大郎,你也讀過幾年家學,還不快給你母親說說,這兩句詩的意思,是不是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李氏這才想起自己丈夫也是個大老粗,剛才一時心急,居然忘了,不由有些尷尬,連忙轉頭,看著大郎。

    林澤看著父母同時投來的目光,頓時壓力巨大,不由頭冒汗,天見可憐,他是讀了幾年家學,可他壓根不是讀書的料好不好?再說他是長子,以後是要繼承家業的,他家是鹽商,又不是書香世家,他幹嘛苦讀?

    他不過是讀些書識些字,以後方便打理家業,剛才之所以能脫口而出,實在是這兩句太有名了,而且他也就記得這兩句,要是讓他把整首詩背下來,他壓根就背不下來,他家唯一讀書好的是他弟弟好不好?他弟是三歲背書五歲吟詩,六歲作畫他弟要不是極度厭學,每次上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並且爹娘慣著,說不定現在也能弄個秀才。

    不過這話可不能說出來,林澤硬著頭皮努力東拚西湊,說:“這兩句大體上是誇讀書好的,說的是讀書好,書中有黃金屋,有玉,嗯,反正就是讀書考取功名後,能得到很多財富。”

    林澤本來還想說的更好點,可他已經下學多年,學的那點大多也還給夫子了,張了張嘴,說了這兩句,就沒詞了,正想說點別的轉移下注意力,就聽著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男兒欲遂平生誌,五經勤向窗前讀。”

    床上的少年突然睜開眼睛,淡淡的吟道。

    作者有話要說:  出自宋真宗趙恒禦筆親作《勵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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