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埃蘭遺忘了他曾經獲得的“悲運的殿下”稱號，以為他剛才的表現已經刷到了足夠的好感度。他的邏輯很簡單——如果不是如此，大天狗又有什麽理由，將夜叉放走呢？

    早已把底線和節操這種東西丟開的黑暗神並不了解，這便是“驕傲”。

    頂級的大妖怪，無論性格如何，都有著同樣的傲慢，讓他們不屑撒謊，既然埃蘭表現出了相當的力量，那麽他的話語便是可信的。

    真是個美麗的誤會。

    不過，這次埃蘭確實沒有說謊。他跟著夜叉走了這麽多天，發現對方每次殺人燒村都是有選擇的，有些時候也潛伏起來聽人們的談話來收集信息，而且，在某一次，夜叉和一個人類有了交談，兩方顯然是認識的，那人類滿臉驚恐，淚流滿麵地道歉和懺悔。

    夜叉沒有殺他。

    內心絕對稱不上柔軟的神祇隱在黑暗中，無精打采。

    聞訊趕來除惡鬼的人有好幾波，對於第一波，夜叉僅僅是打退了而沒有殺死，埃蘭聽著那些人得意忘形地喝酒慶祝，討論直麵惡鬼這樣的名聲能為自身謀取多少利益，無聊地將妖力集中在雙眼上，輕飄飄瞧了他們一眼。

    嗯，石化了。

    這是八岐大蛇的能力之一。

    直麵惡鬼的年輕人在回程途中被變為石像死去，死前臉上充斥著狂喜之情，似乎是看到了什麽極渴望的東西般。人們十分恐慌，這樣詭譎莫測的死法超出了以往的認知，比起被打死更挑戰人類的感官，他們畏懼地傳播夜叉的凶名，這凶名又使得接下來的幾波除惡人士都戰戰兢兢。

    見他們稍作試探，發現惡鬼確實如傳言中那般強大，便惶然作鳥獸散，夜叉還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圍觀的埃蘭笑得打跌。

    唔，不管怎麽說，夜叉的名聲起來了以後，應該會吸引更強大的人吧？

    覺得給夜叉是個不錯的導遊的某人想。

    一個意外的驚喜是，夜叉想要進入大天狗的領地，而他以往的下手不留情的“劣跡”又讓巡視的鴉天狗們視其為洪水猛獸，立即飛去通知了首領。埃蘭也因此得以見到大天狗。

    至於源博雅？算個添頭吧。

    這個添頭的存在感還是很強的，“喂，大天狗，你現在可以和我打了吧！”

    大天狗冷冷看了他一眼，飛走了。

    源博雅下意識地跟著跑了兩步，停下來轉移了目標，“你看起來也挺厲害的，不如我們來……”

    話音未落，少年的影子就已消失。

    “嘖。”

    操縱風、又有翅膀的大妖怪，速度自不必說，如果大天狗漫無目的地亂飛，埃蘭還真有可能追不上，然而狗子是有窩的。

    黑發少年遠眺著群山之中醒目的神社，唇角不由得掛上了笑容。

    細聲細氣的童音遲疑著響起，【大天狗應該不是狗吧？戈薇家的網絡上說他是崇德天皇化身，日本三大妖怪之一……】

    【傳說不能盡信。】埃蘭心情愉快道，【安倍晴明生活的時代，崇德天皇還沒有出生呢，人類在傳唱神話的時候，總會有各種誤會發生的。】在這點上，黑暗神算得上是權威了。

    在他之前，誰又能想到“寵愛世人”的光明神會發下滅世的大洪水呢？

    【可是，】係統弱弱反駁，【天狗不是狗啊。】

    【這也是傳說吧？】埃蘭很有耐心地解釋，【不自己親眼去驗證，怎麽能確認真假呢？而且，隔壁的中國傳說中的天狗不就是狗子嗎？】

    不。

    即使在中國，關於天狗的傳說也有好幾種，是狗的不是狗的都有。

    這種“隻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濾鏡實在可怕……

    係統嚶嚶嚶著縮成一團。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萬一真的發現大天狗不是狗，這個任性的神不會毀滅世界吧？

    #由狗子所引起的滅世#

    咦，等等，“狗子”這個稱呼是什麽時候有的？明明在上一個世界，還隻會說“狗狗”和“汪汪”啊。

    新昵稱嗎。

    埃蘭沒有發現係統的不安，繼續興致勃勃道：【頭發淺金色，毛毛肯定也有一部分是這個色……這種顏色的狗子我還是第一次見！】

    係統不想說話了。

    手動拜拜。

    少年的身影很快引起了注意。

    平常人上山的時候，總是要經過艱苦跋涉的，而這個人，看起來雖然沒什麽不對，但……太輕鬆了。

    是的，太輕鬆了。

    明明腳下山勢險峻，陡峭處讓人無法立足，他卻如履平地。

    一隻鴉天狗揉了揉眼睛，問同伴，“這是來祈福的人類？”

    “看衣服像……”

    是的，埃蘭穿的是這個時代村民的服裝，看起來寒酸落魄，因為用了八岐大蛇的身份後，化形時的衣服都是蛇鱗片的顏色，他實在是不喜歡，就在跟著夜叉的路上用一些食物和村民買了一件。

    早已享受過世間極奢、被千萬信徒所奉養的黑暗神自覺無所謂，卻不知這給巡山的鴉天狗造成了某種錯覺。

    就在他們遲疑的時候，那人不見了。

    鴉天狗*2：？？？

    埃蘭發現了目標。

    淺金發色的男子沐浴在陽光下，身影也似要融化其中，冰藍色的雙眼染上層淡淡的暖意，俊美的臉龐仿佛在發光。這是種能夠蠱惑世人的風景，而當他表情沉靜動作優雅地煮茶時，更是能讓人想到諸如“歲月靜好”之類的詞語。

    風雅。

    這個時代最推崇的特質，在他的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黃昏。

    天際橙紅，倦鳥歸巢，夕陽還未落，陽光很大，陰影很小。

    埃蘭步出了陰影，為了更加接近那個陽光下的存在。他很篤定，大天狗不會進攻。

    茶道，和心境相關。

    果然如此。

    大天狗瞧也沒瞧他一眼，徑自執著團扇觀察火勢，壺中漸漸散發出淡淡的香氣……即使是埃蘭這樣不懂茶的人，也難免被氣氛感染，他輕手輕腳地坐下來，看了茶壺一會兒，又將視線轉到了這裏的主人身上。

    這次的距離足夠近，可以好好地瞧一瞧了。

    離開了誕生的世界後，埃蘭先後穿越兩個世界，都落在了日本。

    相對於他原先常見到的人類，這兒的人更為嬌小，五官輪廓不深，但其中的美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神秘端方，溫潤清冷，像是將所有浮華都沉澱後依然堅守的純澈，猶如備受他們推崇的瓷器和絲綢般。

    如果按照這兒的標準，菲爾和埃蘭是混血兒的長相，菲爾創造的人類是白種人的樣子，而日本的人類則是黃種人的容貌。

    真是可愛極了！

    埃蘭雙手托腮，陶醉地想。

    大天狗將煮好的茶倒入瓷白的碗之中，這才抬起眼皮，瞄了少年一眼。

    埃蘭正襟危坐。

    大天狗卻又將視線重新落在茶碗上，挽袖，優雅端起，閉眼輕輕嗅了嗅，這才淺淺飲了一口。

    這套動作很慢，很講究，懂的人自然能看出其中的妙處，不懂的人嘛……看又坐得東倒西歪的埃蘭就知道了。讓大天狗有些疑惑的是，這個陌生的妖怪一直用一種極其熱切的眼神盯著自己，好似對他有極大的執著……明明不認識。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視線越發炙熱，炙熱到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大天狗忍不住開始了回憶：他有招惹過這樣的人嗎？

    沒有。

    他再次確定。

    這個島嶼上的大妖怪並不多，互相之間也有耳聞，可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

    “閣下……”

    話語被打斷了。

    黑發的少年雙眼亮閃閃的，“我喜歡你。”

    大天狗：？？？

    猝不及防的直球。

    在這個國度，愛慕的表達是婉轉而隱晦的，一首和歌、一塊繡帕、一束花枝……都是心思，都是雅意。就連茨木童子都會說“將我的身體交給你支配”這樣的話，大天狗何嚐聽過如此簡單粗暴的表白？

    麵無表情.jpg

    月亮升起來了。

    茶的確煮了很久。

    盡管在日光下的大天狗很好看，但他果然更適合月光。

    皎潔的銀光灑遍周身，給大天狗籠上層銀色的紗，他沉靜的麵容瞧上去有種莫名的憂鬱，牽動觀者心緒，讓人有種獻上一切隻求他展顏的衝動。

    埃蘭在心裏猛戳係統，十分激動，【我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狗！】

    ……

    係統的內心是崩潰的。

    它開始自檢，在此期間不接收任何信息。

    而久等回複而不至的埃蘭果斷放棄了和不靠譜的係統抒發情感，他凝視著月光下的狗子，突然福至心靈，以黑暗神狂信徒為模板，說出了日本史上非常有名的句子：“今晚的月色真美。”

    不得不說，埃蘭捏的皮相實在很好。

    垂到小腿的黑色直發由著坐姿鋪散在木質的地麵上，明明是暗沉的色澤，卻有種別樣的綺豔。光潔的額頭下是盛滿星輝的眸子，因熾烈的情感更顯明亮。鼻梁下是薄薄的唇，開啟時可以看見編貝般的齒。——即使穿著平民的衣著，也遮掩不去他的光輝，而當他虔誠地、以一種注視心中至高信仰的目光注視著你，以詠歎的調子說出這樣優美的言辭時，沒有人能不動容。

    大天狗當然也不能。

    也許是月色太溫柔，他就這樣做下了讓自己後悔終生的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的月色真美by夏目漱石

    很老的梗了，也很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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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糕隻承認狗子的初始形象！皮膚和覺醒的麵具大背頭是什麽鬼！我不聽我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