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的房子很大。

    木質的建築帶著古老的痕跡, 訴說著曆史, 也許是以往廢棄的神社, 被改造了一番。明明是個男妖的居所，院子裏卻晾著少女的單衣，顏色鮮亮明麗，更奇怪的是，大小尺碼各不相同。

    博雅的瞳孔急劇收縮, 而後踏前一步, 想要擋住神樂的視線……可女孩已經看見了。

    她的聲音輕而飄渺, 仿佛從幻夢中傳來, “是……血嗎？”

    好多血啊。

    大片大片的鮮紅和暗紅在衣料上暈染開，交織成雜亂古怪的花紋, 卻偏偏有種奇妙的荒誕、怪異的美感。那是偏離了軌道的審美——隻有鍾愛血腥與混亂之人才會欣賞……博雅這樣想著, 轉身想要說些話引開神樂的注意力, 卻注意到了埃蘭的神色——

    少年漆黑的眸子還是那樣清澈，清澈到能看清其中的歡喜和讚歎。

    “你……！”

    “？”

    埃蘭不解。

    博雅深深看了他一眼, 道：“神樂，你和……八神留在外麵吧。”該死，這個危險人物居然已經離神樂這麽近了！

    “不。”女孩的聲線有些微的顫抖, 還是吐出了拒絕, 她拉住了少年的手, 蒼白的小臉上又湧起了一點血色，“我想看。”

    “……受不了的話，閉上眼睛。”

    他們很快到達了目的地。

    這是間寬敞的和室。

    在外麵的時候, 四人是這麽覺得的，然而進入其中，則會有種狹窄的感覺，因為裏麵的內容，實在……太豐富了。

    那是許多少女的屍體。

    或者說，標本？

    離門口最遠的，應該是早期的作品，女童的神色十分驚恐，麵容扭曲，再瞧不出曾經的童稚純真；再近些的，有了明顯的進步，少女死去的時候，帶著被愛人背叛的驚愕與不解，充斥著痛苦；最靠近它們的，則是個女孩，精致的容顏幾乎未損，害怕的模樣也格外楚楚可憐。

    她們的相貌出眾得各有千秋，青絲烏黑，但已失去了光澤，肌膚白皙，卻是屬於死人的蒼白，她們被擺成最適合展示自己的姿勢，即使已經悲慘地死去，也依然取悅著那個人。

    怨憎在木屋裏不斷翻湧，女孩們的靈魂早已失去了清澈和溫暖，化為猙獰的鬼麵哭泣嘶吼，呼喚著鮮血的複仇——

    多麽甘美的、毀滅的氣息啊！

    埃蘭微眯雙眼，遮擋住愉悅的光。

    這樣似乎是不對的。否則，博雅為什麽會露出那樣警惕和抗拒的神色呢？

    煩惱。

    晴明真是狡猾呢，手上的那把蝙蝠扇可以隨時遮擋表情，啊，這樣想來，妖狐似乎也有扇子？

    神樂的動作打斷了他的思緒。

    女孩顯然嚇壞了，嬌小的身軀埋入少年的懷中，還在隱隱顫抖，埃蘭沒有遲疑地抱住了她，這個動作顯然給了神樂極大的安慰，讓她逐漸平靜下來。

    博雅怒不可遏。

    此時武士早已沒心思去管少年了，因為他已認出了其中一個女童——相識的貴族失蹤的女兒。

    這樣的惡鬼……

    博雅大步走出，手中弓箭滾燙。

    “去看看吧。”埃蘭抱起神樂，輕輕道，他的雙眼閃著迷醉的神色，“博雅的靈魂，突然變得很漂亮呢。”

    燃燒起來了，金紅的色澤。

    源博雅站在結界之中，給自己選好了位置。

    風、陽光、視線、足間的距離、弓弦的拉動方向、力道的控製……這一切，武士早已練習過千萬遍，而此刻，似乎又更純熟了些。博雅的神色平靜而肅穆，拉滿了弓弦，看向交戰的平地。

    青白色的風刃隨著妖狐搖擺折扇的動作不斷發出，封鎖女妖可能前進的方位，妖狐的模樣還是那樣光鮮，神情卻不再從容，額上滲出了汗珠；女妖的身形極為靈敏，即使沒有障礙物，也能在風的侵襲之間跳躍，不時用那似傘又似劍的武器攻擊。

    折扇劇烈擺動起來，風刃匯聚，恍若巨大的刀鋒劈下，而女妖周身湧動著強烈的妖氣，迎了上去——

    “颯！”

    傘劍切斷了風。

    有形，斬斷了無形。

    好機會！

    博雅醞釀已久的一箭呼嘯而出，正中妖狐的心髒。

    女妖猛地轉頭。

    動作大了些，垂娟猛得揚起，讓人可以隱約窺見那秀麗的臉龐，還有冷漠而戒備的神情。

    博雅顯然認為搶奪別人的獵物十分失禮，於是道：“抱歉，那家夥想要傷害我的……同伴，忍不住出手了。”

    看見嬌小的神樂，女妖的神情似乎有所變化。

    “姑獲鳥。”

    埃蘭認出了這陌生的女妖。

    代替手臂的羽翼、靈巧若飛鳥的動作以及滿房間的少女……線索很明顯了。

    少年友好地微笑，“你是來找一個女孩的吧？她還活著哦。”

    姑獲鳥點點頭，走向了木屋。

    眾多被仇恨浸染的靈魂形成的鬼麵旁，還有個小小的純潔靈魂飄蕩，埃蘭在認出姑獲鳥的時候，自然猜出了她的目的。妖狐掠走了和姑獲鳥有交集的孩子嗎，也難怪被找上門來。

    半晌，姑獲鳥帶著個粉色長發、麵色蒼白的女孩出現了。

    和被嚇到的神樂不同，這個女孩的皮膚似乎天生如此，她看起來很活潑，也沒有受到多少驚嚇。女孩伸著雙手，好似關節僵硬般，一跳一跳地朝他們這邊來，“哇哇，你們就是和姑姑一起來接我的人嗎，謝謝啦！”

    姑獲鳥輕輕搖頭，示意他們不要說出內情。

    “我叫跳跳妹妹，你們呢？”

    對於認識新朋友這種事，少年一向是沒有熱情的，幹脆全交給了博雅，反正，晴明說博雅是皇族，除了戰鬥，其他的都可以放心交給他。

    埃蘭看向妖狐。

    青年書生已經消失，原地出現了一隻大狐狸。

    和上次刻意維持的幼崽形態不同，這回的是妖狐的本體——能夠成為sr，它經曆的歲月顯然不短了，有這樣的體型也屬應當。雪白的大狐狸臥成一團，麵上有幾縷紅色毛發，大尾巴尖端是淺灰色、暈染開的墨色，特征都能對上。

    它的心口上，插著一支箭。

    材料不算特殊，博雅的弓道亦沒有超越人類的範疇……對了，是天照。

    統治著高天原的天照大禦神，天津神三貴子之首，這個國度的太陽女神，神道教至高神。皇家傳承著她的血脈，當源博雅在烈日之下，將精氣神灌注入這一箭時——它便擁有了天照的力量！

    此為至陽，恰是妖怪的克星。

    “狐狸叔叔怎麽了？”跳跳妹妹驚訝道，“他受傷了嗎？”

    她居然還完全搞不清楚情況。

    “它馬上就要死了。”

    “咦，為什麽？”跳跳妹妹慌張道，“要怎麽救他？”

    如果直接砍下妖狐腦袋的話，這個女孩不會阻止吧？姑獲鳥很重視她。

    博雅嘴角抽了抽，轉而向遮擋著麵容的女妖征求意見，“妖狐交給我們處理可以嗎？”為了加強說服力，他不是很情願地搬出了晴明，“我們準備帶著它去找陰陽師朋友——安倍晴明。”

    沉默蔓延。

    寡言少語、又看不清表情的女妖讓本來就不怎麽擅長交際的武士有些蒙，他正待再說些什麽，埃蘭已經抓住了重點，“跳跳妹妹，來我們家玩吧！”少年伸出手指數著，“家裏有很多小妖怪呢！山兔、螢草、蝴蝶精、座敷童子、管狐……還有小白，啊，小白也是一隻狐狸哦！”

    鴉天狗：八神大人，你把我忘了……

    “嗚哇，是有軟綿綿大尾巴的狐狸嗎？”

    “小白有兩條尾巴哦！”

    “好棒！姑姑我們去玩吧！”

    眼看埃蘭三言兩語搞定，博雅心情複雜，最終歎了口氣，視線落在神樂身上，而後又轉到木屋上，“神隱……哼。這裏我會喊人來處理。……走吧。”

    夜叉正待拎起生死不知的大狐狸，突然想到什麽，轉而拿出三叉戟刺下——

    白光一閃，狐狸猛然躍起，毛絨絨的大尾巴卷向神樂！

    埃蘭轉身交換，代替了神樂的位置，狐狸尾巴一僵，還來不及縮回，便被少年抓住了，它聽到低柔的聲音，蘊藏著不可名狀的危險，天地間似乎有某種無形之物與之發生了共鳴，“乖。”

    會死！

    身心都在發出警報，補全了方才的話語——“乖，否則死。”

    大狐狸突兀地溫順下來。

    “軟軟的，好棒哦~”跳跳妹妹撫摸著狐狸的尾巴，蒼白的臉上泛起陶醉之色，博雅皺緊了眉頭，“八神，你帶著妖狐。”

    他還能看出，妖狐真正害怕的是誰。

    晴明宅邸。和室內。

    “它受的傷很重，已經快要撐不住了。”晴明在檢查過後，如此道，“如果說真的有什麽支撐著它帶走神樂，應該就是執念了。”

    “不要命的執念？”

    “小生隻是……深愛著美麗的事物罷了。”大狐狸形態的妖狐，說起這番話來，依稀讓人想起那外表風雅的書生，“對小生而言，少女都是美麗的……在所有的美麗之物……”它的聲音陡然變得狂熱起來，“少女就是極致！就算是神，也會想要擁有少女的美麗啊！”

    失憶的黑暗神：？？？

    無聊.jpg

    “啪。”

    這是蝙蝠扇打在狐狸腦袋上的聲音。晴明神色柔和，“你做好準備了嗎？”

    跳跳妹妹已經被神樂帶著去庭院裏玩耍了，姑獲鳥也被小妖怪們吸引，對妖狐的下場沒有多大的興趣，此時，隻有晴明、博雅、夜叉、埃蘭四個人在。室內不知何時布下了結界，隔絕了聲音。

    大狐狸強忍著心口上的疼痛，求饒道：“我錯了！我知錯了！放過我吧！”它發出狐狸特有的、哀戚的叫聲，“晴明，我可以做你的式神，如果我死了，你們什麽也得不到！”

    “至少可以得到一個狐狸圍脖啊。”埃蘭認真地反駁，又伸手比劃了一下狐狸的大小，思考著道，“也許有一件狐狸大衣？”

    “晴明！”

    大狐狸可憐兮兮地看著這唯一有可能救它的人，金色的眸子濕漉漉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湧出淚水。

    銀發的陰陽師微笑起來。

    “以血書寫咒言，我要你的真名。”

    “……好。”

    這是最苛刻的契約——即使遇到注定送命的情況，式神也會為了陰陽師戰鬥到死。

    半個月後。

    終於能夠化為人形的妖狐發出了慘叫：“小生怎麽隻能發兩道風刃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是因為跟錯了陰陽師吧[doge

    恭喜你，被晴明的非氣籠罩w

    妖狐：……

    這是一個歐洲狐變成非洲狐的故事，點蠟。

    小天使們沒有被嚇到吧？崽的臉是很不錯啦，但他也的確是個變態·蘿莉控·標本愛好者……

    博雅中午出門，因為太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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