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無春秋，千歲無生死。

    碧桐花落日，朝榮夕替時。

    今兒是個好日子，屈指一算，仙君莫羽生恰好歸位三旬，是個可慶祝的日子。好日子加上可慶祝，那麽淩霄晚宴就必不可少，百年都沒什麽動靜的仙人們總算有了個聚會的理由，仙子們持著拜帖同名帖一起遞到了莫羽生的府邸，日光疏影，他們足足等到危月星君當差，才等到了姍姍來遲的莫羽生上仙，上仙今日穿著一身碧青色的衣袍，額間碧玉紋綢，漆墨的瞳子未語先笑，彎成了上晚的月，勾得人心尖兒都在抖。

    男生女相，是為禍矣。

    想來，如此這般的樣貌，曾經也是一本參奏的理由。

    不過如今來說，一切卻又是都不同了。

    莫羽生近千年前下界曆劫，是人仙植仙骨的劫，也就是情劫，情劫歸位後，莫羽生從小仙變成了個有具體官職的中等仙人，但是在情劫後，莫羽生老老實實的工作了一百年後，大鬧了一次地府。

    名副其實的大鬧，誰也不知道文官莫羽生是如何有了逆天的法力，從鬼門關一路殺到了往生橋，走火入魔的蹊蹺，最後是地府當時的判官出手，在玉帝尚未定奪之時，打散了莫羽生的一魂一魄，算是暫時鎮壓了這個忽然走火入魔的仙者。

    大鬧地府後，莫羽生大徹大悟，就著殘魂在地府苦役百年，贖了一時因果，而後在人間曆劫十世，算是紮紮實實的悟透了那情劫的真意，近日才歸了仙位。

    如今的資質，已然是個不折不扣的上仙。

    歸位的莫上仙兢兢業業，玉帝給他官複原職，還是做了個司法仙君的位置，主管三界離法人事，不算清閑的官位，莫羽生似是遠出方歸，看向諸位仙子的眼神裏都帶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歉意：“對不住，諸位，倒是讓佳客久等。”

    無妨，無妨，仙君近千年沒有著手如今的事物，交接忙碌些，也是理所應當，小仙自然是理解的。”

    第十三任百花仙子穿著花裏胡哨的織錦，捧著個禮盒開了口：“我們又不是執秣仙子，久等些，也是應當的。”

    周遭的歡聲笑語霎時止住，百花仙子反應了幾秒，方才知曉自己說錯了話：“——莫仙君。”

    哪裏的話，區區株草，貧生賤命罷了，怎好同諸位仙君相提，當日是在下不知因果循蹈，壞了天道——都是舊事了。”莫羽生含著笑，桃花眼尾敷上一層薄媚的殷，似乎毫不在意的慢慢回提了這個看似不愉快的話題，氣氛從很快解凍，百花仙子蒼白著麵，也附和了句。

    是了，都不同往昔了。”

    執秣，怕是成了哪裏的孤魂野鬼，或是成了孤魂野鬼的食物，天庭記歲，以人曆三千歲為春，三千歲為秋，春秋時序，人間百年，地府萬代。

    情誼寥寥，海誓山盟，也不過彈指一揮間。

    當日，為了一株淩霄的碧草，破斬百鬼尋生魂的，也不是今日的莫上仙了。

    隻是莫羽生。

    莫羽生溫柔的撫了額上的係帶，開了仙府的門。

    【S市】

    筆錄的時間不長，孟泊花了不過四十分鍾，就從警察局走了出來，物證科的人出現，而後他又被迫留了一個小時。

    這一個小時，是同自殺者家屬的爭吵的。

    物證科的人出示了遺書，遺書是在自殺者的袖口發現的，似乎是怕被人修改，自殺者在自殺前把遺書收進了袖腕間，還沾了點血，初次物證科的人都沒發現這是遺書，同自殺者家屬帶來的筆記等分析來看，的確是出自鄭濤的手筆。

    這張確信無疑的遺書上，白紙黑字，寫著：“本人剩餘資款的三分之一，便贈與公館主人吧，我在這裏度過了今生最愉快的時光。”

    今生，最愉快，資款的三分之一。

    怕不是什麽公狐狸精，這麽可疑的遺書，也要有法律效益麽?你們警察是幹什麽吃的？我老公根本就不是自殺！就是被這個見鬼的公館主人給殺了的！”鄭濤的妻子紅腫著眼睛，又惡狠狠的撕下辦公桌的一張紙巾，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淚水，她原本是個三流小明星，也算得上樣貌可人，四十不到的年紀，也沒有生什麽皺紋，因為起初走的就是熟女風，所以現在也看不出什麽差距。

    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還請尊重法醫的驗屍報告，剛才也是給您看了的，您不是也表示，沒有問題麽？”秦憐擺出了良好的溝通交流技巧，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還沾著點福爾馬林的衣角差點蹭上那位太太的衣服，女人趕緊往後縮了縮，聲音還是不高不低：“——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接受這個結果——本來就欠著貸款，這不是要我的命麽……”

    顏樰妄看著女人抽抽噎噎，邊哭邊罵，公狐狸精先生坦然的坐在沙發上，期間小張給二位端了杯水，他還點頭表示了感謝。

    ……總覺得這樣被罵的經曆也不是第一次了……

    孟泊的笑容刻在唇上，淡色，輕粉，他慢悠悠的看了一眼女人，女人頓了一下，三秒沒出聲，而後又開始罵。

    你是得意了？！你還有臉在這兒笑？可別是個鴨子吧！看看這幅嘴臉誒喲喂……你是仗著遺囑了不起了哈……好，好，真是沒天理了啊……”

    孟泊聽著她有些嘶啞的嗓音，把自己麵前的水推過去了一杯。

    潤潤嗓子，還有力氣麽？”

    ……嗯，是沒天理了,這個氣人的態度。

    你……你這個！”女人氣的柳眉倒豎，對方清淡的笑容沒有一絲挖苦的意味，但是在她的立場上，還是氣得不行。

    如果您說完了的話，那麽容在下插言一句，”孟泊的目光下移，凝著慢慢靜止的茶水，茶水裏遙遙的投影著顏樰妄沒什麽表情的側臉，如雪如塑：“逝者已矣，尊重他的遺願，是做為‘家人’和司法機關都需要做的事情，您的表態和陳述，我從您的心境上表示理解，如果您這麽做可以緩解您焦躁的心緒的話，某便在這裏陪著。”

    言下之意，你罵吧，反正也不會改變什麽結果。

    女人差點背氣。

    我在這裏度過了今生最愉快的時光……嘖嘖，說不上來什麽感覺，情書的究極體，”秦憐盯著物證袋，在顏樰妄身後嘖嘖的歎氣，從女人拒絕了她的好言相勸後秦憐就一直很有些失落，她的失落表現在了臉上，抱怨無果後秦憐脫離戰鬥，開始仔仔細細的打量孟泊，那人支著手坐在不算高的沙發上，眼神清澈的不染一絲塵埃，英俊的讓在場的所有雌性生物都帶上了一種褻瀆造物的壓力，良久，輕聲的問顏樰妄：“孟泊真的不是鴨麽？”

    ……鄭濤剩餘資產的三分之一，大約有多少？”顏樰妄無心打趣，她的重點放在了剩餘資款上，理論上來說，鄭濤負債，破產自殺，無論如何都不會剩太多，這個小明星精明的功夫勁兒，不可能為了一點錢死纏爛打。

    剩餘資產的三分之一，如果是他們家保險櫃子裏的現金，那麽隻有六千多，加上他風投的股票可能不止。”

    臨近破產，如果有股票收益，為什麽不投入複興？”

    那麽股票是他妻子以他的名義收購的，”秦憐有些吞吞吐吐：“準備的跑路錢……”

    顏樰妄了然。

    看來鄭濤這個婚，結的虧的很。

    反正，今兒不討論出個公道，我不會走，”女人的受害姿態擺的架勢十足，估計這一輩子，演技也就爆發了這麽一次：“真不行就坐在這裏，和我老公一樣自殺算了，省的一個人活著，還要受個外人的氣。”

    孟泊捏捏太陽穴：“你不會的。”

    女人的聲音頓時尖了起來：“你說什麽？！”

    在下說，你，絕對不會自殺。”孟泊抬眼，瞳仁再一次緊縮成了一條線，清澈的琥珀色瞳孔下橫凝成了一道黑色，暗茫從眼底散開，顏樰妄聽見疾風風略過自己的耳畔，那是什麽鳥禽振翅的風聲，若隱若現的桂花香氣襲來，顏樰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絕對不是幻聽。

    是的……我……同意這份遺書。”

    風聲漸止，女人喃喃的重複著這一句話，這是一個出人意料的結局，所有人都看著那個上一秒還在破口大罵撒潑耍橫的女人，她蒼白著臉，低下了頭

    很高興聽見您的決定。”孟泊起身，將冷去的茶水倒掉，重新乘上了一杯溫的，警察局的待客紙杯質量很不好，不隔熱，但是他遞過去時，女人似乎毫不在意的捧住了那杯滾燙的開水，指頭迅速的變紅，仍舊沒有放開。

    忽然就決定了……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兒壞了，”秦憐嘖嘖稱奇：“這個劇情真是精彩精彩，意料不到意料不到。”

    顏樰妄眨了眨眼睛。

    嗯。”

    這個孟泊，到底……是什麽？

    這個孟泊……可能是什麽？

    ——那麽，既然解決了，就不打擾了。”孟泊向顏樰妄投來關切的目光：“顏警官……”

    慢走。”

    顏樰妄打斷了他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