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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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朧月就這樣陪著旻秧在這裏待了許多時日。

    其實無論在哪裏也沒有關係, 旻秧在哪裏,哪裏就是朧月的家。旻秧在哪裏,哪裏就是朧月存在的地方。

    熊孩子旻秧每天瞎折騰, 人前人後兩個樣子。在信徒麵前成熟地和個小老頭一般, 走起路來都恨不得拄拐杖, 說起話來也是慢悠悠, 硬生生地逼著對方營造出一種回味無窮的樣子;在朧月麵前則是瘋兔狀,上房揭瓦, 不知疲敝, 十歲的孩童, 殺傷力的確甚是巨大。

    旻秧不熊的時候, 日常十分枯燥, 除了裝神和裝逼外,就是抄書和練武了。

    對,今生的旻秧也保留著抄書的愛好。惹得朧月意外的同時, 還在期許著旻是否也記得前世與她相處的日子呢。

    朧月道:“少主,你可記得一條龍?”

    “龍?”旻秧幹脆道,“不記得。”

    “……一條黑色的龍。”朧月不屈不撓。

    “……”旻秧不予理會。

    “……或許你曾夢見過呢?”

    旻秧抄書抄得心煩:“沒, 我不喜歡那種滑溜溜的東西。”

    朧月:“……”滑溜溜?她是泥鰍嗎?她好歹也是豐神俊秀的真龍龍族, 怎麽這麽糟旻秧埋汰呢。

    “那我的龍身你也不喜歡嗎?”

    “不喜歡。”

    朧月無奈:“那少主你喜歡什麽樣的?”

    旻秧沒大沒小地揉著朧月的頭發,將朧月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

    兩人對視著,旻秧道:“我喜歡毛茸茸的。”

    朧月:“……”心裏很不爽,但感覺又被旻秧撩了。

    千佛洞這裏雖然沒有神佛, 但遺留了許多書籍,五花八門,什麽都有,但大多數都是天道的書。這些妖精閑散慣了,並且自以為是,十分鄙視天道,因此平常沒人看這些書,都是旻秧一個人在看。

    旻秧抄書抄得一直皺眉。好好的一個蘿莉,因著皺眉,好像硬生生地老了十歲一般。

    朧月歎了一口氣:“我真想往你眉頭上貼一支筷子。”

    旻秧這會兒沒有理會朧月,一直盯著書的這一頁看,也不抄。眉頭越皺越深,看得朧月十分揪心。

    朧月抽出來旻秧的書,一看這一頁的內容——因果報應。

    嗬,這個東西有趣了。朧月最不信的,就是因果報應,天道好輪回。

    朧月問道:“你為什麽皺眉,有什麽不理解的嗎?”

    旻秧指著這一頁的字,道:“這個因果報應,是說種惡因,得惡果。”

    “嗯。”朧月聽著。

    “如果一個人這輩子活得不好,天煞孤星,體弱多病,還老被人欺負。他這麽慘,是因為他上輩子做了壞事,這輩子要食惡果來償還上輩子的惡因,那麽他這輩子就得一直忍受著苦難,逆來順受下去嗎?是不是活得越慘,人們就越解氣,越為天道正名?”

    “呃……”

    “還有,一個人總是做好事,那他一定是受著庇護的,總是做壞事,一定出門都踩狗屎。但假如一個人生病了,是因為他有著惡因,那麽是不是大夫就不能救他,誰叫這個人活該呢。而如果大夫本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理念而救了他,是不是大夫也造了孽。這麽一說是不是所有的大夫都是逆天,都得死了?”

    “呃……”朧月翻著書,紙張嘩嘩作響。她太低估旻秧的抬杠水平了。前世的旻秧,有些話能把玄鈴氣得一個月都不想理旻秧,氣人與令人糟心的本事是毀滅級的。

    朧月翻著書,突然看到了什麽,將書按到旻秧麵前,幹巴巴地念著:“你看!這裏——因果報應有三種:現報,現作善惡之報,現受苦樂之報;生報,或前生作業今生報,或今生作業來生報;速報,眼前作業,目下受報。所以……所以……”所以朧月也不知道她說了個啥。

    熊孩子旻秧直接捶著朧月的胸口:“你這不是廢話嗎。”

    朧月委屈地捂著胸口,無奈,冥思苦想,想了好久,突然靈機一動,道:“你抄到業障那一段了嗎?”

    “業障?”

    “一個人倘若沒有惡因,卻在承受著苦難,這不一定是他在行惡果,也有可能是在攻克業障,是在磨練,曆劫。”

    旻秧遲疑著:“真的?”

    “真的!”朧月的天道知識實在是渣到不行,但此刻簡直法師附體,“所以你說的那個苦命的人,他不應該逆來順受地忍下去,他應該改變自己的命運,倘若他能逆轉這一切,那麽他此生必定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必定不是俗人的!”

    旻秧聽著朧月的話,消化了許久,小臉上神色複雜。

    朧月以為旻秧會認同她的話,並且真正地理解因果報應與業障。

    結果,旻秧冷漠地來了一句:“欲蓋彌彰——天道真是會給自己找借口。”

    朧月一愣。

    “悖論由新的理論填補,無窮無盡,真是聖明崇高,任何話語都沒有漏洞,這樣子,不覺得透不過氣來嗎?”這麽說著,旻秧將書合上,站了起來。

    朧月拉著旻秧的袖子,內心因著旻秧的這句話天翻地覆。想說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旻秧不耐煩地將朧月拉著她袖子的手拍了下來,顯然很是煩躁。朧月拚了老命想出來的話語很有道理,但並沒有令她心領神會地平靜下來。她求知是為了求進,並不是為了讓自己跌進一個深淵的。

    這時,有隻小妖前來,說是洞主找少主。

    旻秧直接跟著小妖走了,朧月回過神來,跟在了旻秧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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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有幾個人三步一叩首地來到了千佛洞。

    一步一虔誠,三步一叩首,是這世間最虔誠的跪拜。

    千佛洞的諸位以為這些人都是來此叩拜的信徒,誰知他們跪到了洞主麵前,卻哭訴著說自己的家人失蹤了。這等俗事,千佛洞怎麽會管,但這些人什麽辦法都嚐試過了,都沒有任何成效。

    千佛節之後,他們的家人久久不願離開山城,更虔誠的人直接來到千佛山打地鋪,仿若離少主越近,他們的信仰就越虔誠。誰知就這樣,他們便杳無音信。

    洞主將旻秧叫了出來。讓旻秧現身安撫一下他們的內心,並為他們算一卦。

    朧月倒是有些驚訝,旻秧什麽時候還會這等技能。

    旻秧當然不會。和前世一樣,叫她去打個架還成,這些偏文的方麵,她說出來的都是歪理與抬杠,顯然屬於什麽都不會的那一類。但裝作什麽都懂,高高在上的樣子,她還是很擅長的,畢竟這樣的戲碼,她演了十年。演得依舊不怎麽好,但已經深入人心,自成一派了。

    她優雅又傲慢地伸出左手,閉著眼睛,掐著指頭,什麽都算不出來。但這一副神神道道的模樣卻令人覺得她方寸之間已遊走於大千世界,找尋著世間的一切真理,探尋著森羅萬象。

    最後旻秧卻是高興地一拍手,說這些失蹤的人都去天外神遊了,未來的某一天就又會重現人間,想必那時,必定一個個皆是修成大果。

    幾個人聽得熱淚盈眶,不止是放下了心,簡直是要將整個心挖出來供奉給旻秧,當場跪下來不停地給旻秧磕頭。旻秧走後,他們繼續給旻秧的金身磕頭。

    千佛洞主洞擺著旻秧的金身雕像,隨著旻秧的成長,一年換一次,這一年的剛換,雕像長得跟現在的旻秧本人,無甚差別。就是因為純金打造,所以整個顏色都是金色的,大小也有十米高了。

    金像擺在千佛洞主洞的中央,也是整個千佛洞的中央,令人有一種好像這是世界的中央的錯覺,巍峨壯觀,神聖宏偉。

    金像越大,信徒越是崇拜。因為好像這樣就離他們的信仰更近,心中的嘴裏的苦難可以令神明聽清。

    那幾個人留在主洞一直磕頭念經,既在保佑自己的家人平安無事,又在歌頌著少主的偉大,有些話語旻秧自己都聽不懂,覺得在他們口中那麽偉岸的人如此陌生,壓根兒就不是她。

    她依舊很想離開這裏。這裏不屬於她。

    洞主找到旻秧:“那失蹤的人到底怎麽回事?”

    旻秧習慣性地抬杠:“你還問我?”

    洞主道:“我怎麽知道!你還說什麽神遊天外,那難道還說他們神遊百年嗎?”

    朧月從洞主的神情中看出來了一絲慌亂。

    旻秧用著一副忽悠信徒的樣子,反而對著洞主道:“洞中方數日,世上已千年。百年?太短!”

    “你!——”

    “父親,趕快想個法子讓我離開這裏吧。我覺得我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了,我已經不想背負了。”旻秧轉身要走。

    洞主在後麵叫住了旻秧,道:“你可以直接走掉,沒人會攔你。”

    旻秧回頭看向洞主。

    洞主嘲諷地微笑:“可是你不是說你想要留給你的信徒一些東西嗎。你現在想出來要留什麽東西了嗎?”

    “……”旻秧皺眉。

    洞主笑了:“——沒有。你也不知道留什麽,因為你也一無所有。”

    “……”

    “你也不要覺得我煩,覺得是我壓製了你,束縛了你。你的信徒拜的是你,不是我。要煩,你應該煩你自己。而我們,各取所需。”

    這真不像是父女之間能說出來的對話。

    旻秧看著洞主看了好久,突然問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父親,你恨我嗎?”

    “……”

    “因為我的出生,母親死了。你恨我嗎?”

    “……”

    洞主沒有回答,直接轉身走人,作為長輩,作為父親,他走得比旻秧決絕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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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旻秧和朧月回到屋裏,旻秧坐在桌前望著茶壺冒出的青煙發呆。朧月看著旻秧,也不知道旻秧現在到底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旻秧問道:“你覺得我那個神遊天外的理由蹩腳嗎?”

    朧月昧著良心道:“不蹩腳。”

    “你不覺得隻要是謊言,說什麽都很蹩腳嗎?”

    “厲害的人說謊就跟說真話一樣。”

    “那敢問這個厲害的人,撒起謊來,自己有沒有覺得可笑過。”

    朧月苦笑:“這個厲害的人,撒起謊來,說不定把自己都騙了。”

    “自欺,欺人。騙別人,也騙自己。”旻秧嘲諷道,“這才是最可笑的人。”

    “……”朧月無奈,旻秧又說得她無語了。

    旻秧這個性子,天生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