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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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朧月在旻秧走後又吐了幾口血。

    隨後, 她將嘴角的血擦幹淨,竭盡全力幻化出了一把寒冰劍,向著祭台走去。其間, 遇人殺人, 遇鬼殺鬼。一開始很吃力, 但旻秧拔出弑神劍, 整個南伽雪山的禁製消失了以後,朧月容易了不少。

    朧月一路走到祭台, 祭台那裏皆是奴隸。

    他們的主人將他們帶到了這裏, 用他們的生命, 換取自己升入九重天的機會。用韶沁宗的話來說, 獻祭的奴隸越多, 他們在九重天的神籍神階就越高貴。

    不知道是遭受過怎樣的迫害,這些奴隸蜷縮在祭台下,一個個神情麻木, 似乎連苦色都不曾有。

    韶沁宗存在了這麽多年,他們又是一代又一代,一個又一個地出現在這裏, 苦難都似乎成為了自己的習慣。

    朧月看著他們, 覺得很累,覺得旻秧一定更累。

    渡人, 但這些似乎已經放棄人生的人,該怎麽渡?

    朧月看著這些芸芸眾生的臉,一聲長歎。

    是不是苦到了一種極致, 就以為不苦了。人握著茶杯,燙手了自會放開,那他們呢,最終得疼痛到何種地步才會自發地醒來?

    +

    突然,朧月在其間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畫風跟這些奴隸很不一樣的人。

    那人靠著祭台邊緣的柱子,抱著胸,看著麵前黑壓壓的一片奴隸,麵無表情。她天生就長著一張陰沉的棺材臉,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神溫和淡然,帶著笑意,甚至好像還帶著一絲情意,氣質冗雜,突兀得很。如果將她氣質之中的笑意與情意抽去,違和感應該會降低不少,雖然這樣會顯得整張臉更臭。

    奴隸麵無表情是因為麻木,而她,則更像是一種見慣了生死的淡然。

    奴隸皆是縮在地上,隻有她身姿挺拔直立。看她一身喪氣晦氣的黑衣,也不像是韶沁宗的人。實在是像決然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

    這麽想著,那人驟然之間,扭過了頭,看到了朧月。

    兩人對視,然後那人愣了一下,就直接衝著朧月走了過來。

    看著她走過來,朧月更是愣住了,因為這人就像是鬼魅一般,穿過了人群,來到了朧月麵前,一路上踩到了人,卻沒有碰到他們。就好像這個人是透明的一般。

    那人來到朧月的麵前,也不說話,又重新靠著一個柱子,然後盯著朧月看。

    被這人這樣溫和淡然,甚至有些多情的目光注視,朧月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於是,朧月先開口問道:“你是誰?”

    那人聽到朧月這麽問,吃了一驚:“你能看到我?”她現在在辦公,施了咒,隻有死人或者將死之人才能看到她。

    “……”朧月懵了,見鬼了!

    那人仔細打量著朧月,還拍著朧月的肩膀:“唉!這命不久矣的樣子,怪不得能看到我!”

    朧月:“……”

    那人說著,從懷裏掏出來幾副手銬腳鐐,顯擺給朧月看:“來,正好現在有時間,你自己挑一副喜歡的吧。”

    朧月:“這是要幹嘛?”

    “一會兒等你死了,我就用你自己挑選的手銬腳鐐,拉你去十八層地獄。”

    看那人的反應,好像還是一副“怎麽樣我這樣執法很人性化吧”的樣子。

    朧月反應了過來:“你是地獄的人?黑白無常?”

    那人指著奴隸:“這麽多人我拉不過來,一會兒黑白無常就來了。”

    “那你是?”

    那人還作揖:“在下閻玉,小閻王!”

    嘖嘖,名號都是小閻王!看來這是個不得了的角色啊!

    朧月指著奴隸:“所以照你的意思,他們都得死?”

    “嗯。”

    “什麽死法?獻祭?”

    “嗯。”

    “他們做錯了什麽,要死得這麽慘。”

    “這是他們的命,生死簿上有寫。”

    “哼!生死簿!”朧月十分討厭這種東西,她認為書寫功過,把一個人的生平放在天秤上衡量都是對這個人的諷刺,書寫生死就更是可笑至極了,“那種東西,還沒有被人撕毀掉嗎?”

    閻玉腹誹生死簿的確沒有被人撕毀過,倒是被人燒過。但這事兒太丟人了,雖然早就傳遍了九天十地,但既然眼前這個人好像不知道這件事的樣子,那就往事不要重提了。畢竟丟人丟的是整個地府人的臉麵。

    朧月道:“那我今日不要他們死,他們會好好地活著!”

    閻玉一愣。

    “他們的命運應該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受製於他人,韶沁宗不能困住他們,生死簿更不能!”

    “嘿!”閻玉覺得好玩兒了,“那你想怎樣,想跟我十八層地獄抗衡嗎?你若抗衡不了,我會把你扔進血池!”

    “哼!誰說我抗衡不了!”朧月覺得自己現在很有旻秧的風格,中二又暴躁,“想要他們死,先從我的身上踏過去!”

    閻玉覺得好笑:“你一個將死之人了居然口出狂言!”

    +

    兩人在祭台的角落裏你一言我一語,“我能把你怎麽怎麽樣!”、“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把我怎樣!”、“好啊你來呀!”、“好呀你等著”……光說不做,沒完沒了。

    旻秧扛著自己的斬龍劍,一路跑到了祭台,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裏的朧月在“發神經”。就好像自說自話,對著空氣吵架一般。畫麵簡直離奇到糟心。

    旻秧大聲喝道:“朧月!你還在磨蹭什麽?”

    朧月一愣,看向旻秧。不知道旻秧看到閻玉的存在沒。

    旻秧不管朧月了,一步蹬上祭台,斬龍劍狠狠向下一頓,敲打著祭台的地麵。

    ——!

    ——!

    斬龍劍的一聲聲震動巨響,似乎比南伽雪山的鍾鳴之聲還要振聾發聵。

    看著祭台下的奴隸,待所有的奴隸都伸長了脖子,抬起了頭,旻秧皺著眉頭,環視這些奴隸一周,然後開口道:

    “我聽說,南伽雪山的貴族是世襲的。貴族之下,有羊有牛有地,更有人。這人,就是奴隸。”說罷,斬龍劍又是一聲震動。

    “……”被旻秧這麽一震,所有奴隸都看向了旻秧,但神情並未怎麽變化。

    旻秧繼續道:“所以,貴族世襲,奴隸也是世世代代而為之了?”

    “……”

    “你們的命獻給了這虛無縹緲的南伽雪山,你們的父母雙親也是這樣,兄弟姐妹也是這樣,你們的後代,也是這樣!在坐的,一定有你們的親人吧,這能想象的到,韶沁宗存在多少年了,每一次祭典都需要大量的奴隸,你們不願意繁衍後代,他們就逼著你們像是畜生一樣為他們的永生繁衍後代!”

    “……”眾人互相看著對方的臉,尋找著跟自己相似的麵容。

    旻秧指著地上已被獻祭過的屍體:“待你們死後,屍體的心髒會被掏出來,待祭典結束,韶沁宗的人會剔除筋肉,隻保留骷髏骨架,整整齊齊地擺在神廟裏!幸運的話,你們生前不能相認,死後自會相識的!”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齊齊#

    旻秧看著眾人被凍得通紅的臉:“你們對待死亡為何如此麻木,一個人的生命隻有一次,你們難道已經死了嗎?我問你們,你們現在已經死了嗎?”

    停頓了好久,終於有了聲音:“不……我……我還活著!”

    旻秧又一次用斬龍劍敲打祭台地麵:“既然還活著,你們就站起來!”

    一個人踉蹌著站了起來,但站直後,就不再晃動。這是一個身軀瘦小的少年,身軀營養不良,但墨黑的眼瞳就像是南伽雪山上的蒼鷹一般堅定有神。

    眾人看著他,不知道為何開始流淚,然後兩個人、三個人、十個人……直至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朧月看著旻秧,閻玉也看著旻秧。兩人一直站立著,但因為旻秧的話挺得更直了。

    旻秧繼續道:“我本不用跟你們說這些話的。韶沁宗的宗主已經被我製服,其他人不足為懼。我大可以直接直接跟你們道一聲,你們可以逃了。——但你們會動嗎?我得像趕羊一般,一鞭子一鞭子抽,才能把你們趕到山下嗎?”

    “……”

    “南伽雪山冷,凍住了你們的身軀,凍住了你們的自由,但它們凍住了你們的靈魂沒有?”

    “……”

    旻秧舉起右手,緊握拳頭,放在自己的胸前:“你們摸摸你們的胸口,是不是跳動著的,是不是熱的?”

    離旻秧最近的那個奴隸回應道:“熱的!是……是熱的!”

    “你們的心髒不光是熱的,你們的血也是熱的。隻不過韶沁宗用他們的冷血澆灌,給你們蓋了一層冰殼——現在,這層冰殼可以破了!”

    “……”

    “離開這裏吧,誰都不能阻擋你們!”

    “……”

    一個奴隸顫顫巍巍道:“那我們……何去何從?”

    旻秧:“人活著,總是有希望的。天大地大,這裏沒有你們的容身之所,其他地方,總會有的。人總會死的,但既然總會有一個地方埋葬你們的屍骨,那就一定更有地方讓你們活下去!”

    “……”

    “向死而生,才會勇往直前,前四個字,你們已經做到了!”

    “……”

    奴隸們全部握緊了拳頭,衝到了他們主人的房間,他們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平日裏皆是彎著腰或者跪在地上麵對自己的主人,此刻卻看著自己的主人受著驚嚇,如同鵪鶉一樣縮在角落。

    他們站在這些奴隸主的麵前,即是對自己真實活著的證明,證明著自己不再受奴役!

    有的奴隸想要將他的主人殺死,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旻秧勸道:“你們的自由,才令他們生不如死。你們好好活著,是對他們最猛烈的報複!”

    貴族(或者說是階級)的存在是因為有的人是卑微的,但倘若沒有人再卑微,這些貴族也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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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以千計的奴隸浩浩蕩蕩地衝下了南伽雪山。這是在這裏除了白色與血色之外,更加悲壯濃烈的色彩!

    待黑白無常來到這裏的時候,隻看到閻玉站在山崖邊上,望著山崖下的一切,表情很是奇怪,就好像明明身在山崖上,心卻跟著這些人一起狂奔似的。

    黑白無常一同問道:“小閻王,這是怎麽了?”

    閻玉笑道:“我給自己打了個賭,也計了個時,如果天明的時候,這些奴隸能奔到南伽雪山山腳的話,生死簿上的內容,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這太犯規了,南伽雪山冬日的日出,都快頂得上別的地方的上午了。倒不說有多容易能在時限內奔到山腳,反正交給這些被奴役壓製了多年,剛剛歸還了自由的奴隸來說,這事兒絕對會成功的。

    關於生死簿,更是犯規。

    黑無常委婉勸道:“小閻王,這不符合規矩。”

    閻玉望著天邊展露出的微弱光亮,仿若已經能看到了滿天的光亮。

    她笑著:“如果不符合的話,那我就回地獄領罰吧。一切事宜,都怨我,我心甘情願受罰。”

    +

    奴隸奔到了雪山之下。屬於他們自己真正的人生終於要開始了。這樣的人生,由自己定奪,由自己書寫。

    旻秧和朧月也該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了。

    分別的時候,有一個奴隸用崇敬的目光躊躇地盯著旻秧許久,最後終於開口,虔誠而莊重地問道:“請問,您是神嗎?”

    旻秧愣了一下,道:“我不是。”

    一旁的朧月聽到旻秧這樣的回答,疑惑地看著旻秧。這真不像是旻秧會回答的話,往日的話,旻秧會極其自豪地說道自己是神明。而旻秧現在這樣,仿若神明隻是一個無用的虛名似的。

    待兩撥人分道揚鑣,旻秧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跟朧月解釋道:“神明帶給他們的隻有苦難,他們從不需要神明。”

    “……”

    “他們需要的,是自我。”

    “……”

    “這世間沒有救世主,隻有自我。你想活,你便活,想死,趕快去死。隻有自己才能真正救贖自己。”

    “……”

    如果這樣的意識能由他們傳遍整個天下,那這個世間就再也不需要神明了。

    也不會再有人等待著被拯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小閻王,是雀翎的cp哦。小閻王x小魔王。還是不會大篇幅細寫哦。還是請大家報以絕望哦。

    我把小明寫得跟解x放x軍似的,走到哪裏解放哪裏。

    然後,提個醒兒,這周的更新,特、別、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