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算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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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神算算命

    陳全出生在蓉城東部,一座偏遠小村子裏。他出生那天早晨,朝霞染紅東方半邊天,從雲層後蹦出絢麗的色彩,喚醒睡夢中的自然萬物。

    陳全的童年是快樂的,和村裏所有男孩子一樣,喜歡爬樹,掏鳥窩,喜歡玩子彈,打架,玩泥巴,喜歡欺負喜歡的女孩子,作弄她們。

    陳全那時候是真的以為自己和其他男孩子都一樣,不,不能說是他“以為”,因為那時候他根本就沒懷疑過什麽。就算偶爾捕捉到父母看向自己,那隱隱帶著複雜意味的神情,陳全也不懂。他不懂父母的欲言又止,不懂他們的若即若離。曾經他偷偷懷疑過,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他是像隔壁王胖子一樣,從井裏撿回來的,要不就是從哪個山溝溝裏抱回來的。

    直到七歲那年,家裏又添了一個小孩兒,灝灝,看著父母對灝灝關心、疼愛的模樣,有些事,陳全才漸漸明白過來,明白他們其實是不喜歡自己的。

    怨嗎?

    曾經確實怨過。

    同樣都是他們的兒子,為什麽不喜歡自己,甚至嫌棄他?

    到底為什麽?

    難道真是自己命不好?

    青苔村有個睜眼瞎,算命的,給村裏許多孩子都算過命,挺準的。

    小時候陳全父母也帶他去算過。那人說,這孩子命不好啊,克夫克子,終身都在顛沛流離,漂泊無依,最終會死於亂刀槍殺之下。陳全母親問,怎麽個克夫克子法?睜眼瞎睜著一雙泛著魚肚白的死魚眼,“看向”陳全,吐出四個字:拋夫棄子。

    那時候陳全還太小,不懂這四個字的含義。蔣雲英從包裏掏出十塊錢,擱到睜眼瞎麵前的案板上,笑著說,張神算,這次你怕是沒算準呢,你麵前這小孩可是個男孩兒,又怎麽會做出拋“夫”棄“子”的事情。

    蔣雲英特別咬清“夫”“子”二字,隻怕這張神算不僅眼瞎,更是耳朵也聾了,聽不見。那個時候的十塊錢,相當於現在一千塊錢,可不是物價暴漲的今日可比的。

    “哈哈哈”張神算哈哈大笑一陣,撫摸一下下巴上稀稀疏疏的幾根胡須,最終將這錢折了塞進陳全的小包包裏。

    “不靈不收錢,這是我張神算的招牌。待將來靈驗了小朋友再來付錢吧!”

    父母或許不會放在心上,卻在他幼小的心裏留下無法抹去的陰影。

    那張十塊舊錢,如今一直塞在陳全皮夾的最裏層,皮夾換了好幾個,那張舊錢卻一直沒變過,說不出來為何要這樣做的原因。

    麵對父母的偏心,生活的挫折,陳全獨自在夜深人靜時,都會忍不住一次次反問:難道真是我命不好?

    ……

    那天,蔣雲英騎著自行車離開,後座裏載著陳全,許是覺得瞎子好玩兒,陳全彎著腦袋朝後麵望去,見那個瞎子在朝自己笑,陳全也對他做了一個鬼臉。

    “……雖然會很難過……可若你能碰上那個注定的人,小朋友,你這一生的幸福將無人可比啊……可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可惜,可惜了……一切都是命啊……”

    睜眼瞎的喃喃聲飄散在無人的空寂中,似自言自語。

    ……

    從一場混亂的夢境中醒來,陳全目光有幾分呆滯,愣愣地注視著窗外的新綠,耳邊蟬鳴不斷,空氣中漂浮著初夏清晨清新的氣息。

    農村的空氣確實比城裏幹淨、清新許多。

    揉了揉腦袋,陳全穿衣起床,開始忙碌新的一天。

    他今天還要忙著跑銀行。

    昨夜,蔣雲英已經把家裏所有存折都找出來了,母子三人連夜計算,手裏如今一共有二十六萬,其中包含家裏正飼養的三頭豬,田地裏栽種的糧食、花草,以及陳全初中畢業後這七年外出打工掙得八萬塊錢。這筆錢一旦拿出去,家裏再無分文,就連陳灝下學期的高中學費也沒了。一開始蔣雲英是不打算讓陳灝知道的,怕影響他中考,她希望陳灝能繼續讀書,將來有出息,但陳灝鬧,說家裏都出這麽大的事了,你們還要瞞我到什麽時候,瞞得住嗎!!!

    確實,這瞞與不瞞還有什麽意思。

    “明天我再去找你爺爺,外公,還有大哥他們借借吧,所有親戚那兒我都去試試,能借多少是多少。”蔣雲英深深歎氣。

    陳全點點頭:“我去銀行跑一下,看看能不能貸款。”

    “我找學校幫忙,找同學捐款。”陳灝說。

    一家人都為了湊這筆錢而努力著,用盡一切方法,即使力量微小,都不輕言放棄。

    ……

    陳誌華還沒出院,塑料廠的人已經又來過一次。當然,他們這次不是又讓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像流氓地痞似得直闖醫院,這次是塑料廠的大老板親自駕到。

    鮮花、水果、各種各樣的補品,禮數周全,客氣有禮,讓陳家找不到黑臉的理由。

    “上次是老李他們不對,叨擾陳二哥養病了,回去我一定教訓他們。老李那人就那暴脾氣,性子也直,對誰都一樣,陳二哥莫怪啊。”弘陽塑料的大老板譚建林對陳誌華這樣說。

    陳誌華沒想到大老板會親自來看他這個小民工,有些受寵若驚:“譚老板可別這樣說,是我們不對在先,也是小兒衝動了,以後我一定帶他去給老李賠不是。”

    譚建林笑著說:“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其他的事我們以後再說。老李那兒我會幫陳二哥說一聲,陳二哥安心養病。”

    陳誌華連連道謝,心懷愧疚:“是我連累大夥兒了,責任我會承擔,我會負責。”

    譚建林對陳誌華的上道非常滿意,又說了幾句注意身體的話,這才離開。

    “什麽老板,呸。”陳灝對譚老板的背影吐了口口水。

    譚老板這一出先棒打一棍再給顆甜棗的戲碼,當真讓人惡心,那天塑料廠的老李帶人上醫院鬧事,要說不是譚老板背後指示的,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有些抱怨,也隻能是抱怨,你無法真的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這不是童話故事,畢竟現實擺在眼前,沒人能幫你一把,替你受過,你隻能咬牙挺住,承受人生的磨礪,直到不堪生活重擔,精神**全權崩潰。陳灝還太年輕,沒受過挫折,不知何為人情淡漠、世態炎涼。

    陳全幾乎跑遍了全城的所有大小銀行,詳細了解貸款細節之後,陳全心底有些拔涼拔涼的。

    在這之前,陳全從未有過類似的貸款經曆,也沒機會讓他經曆,他不知道這中間有這麽多彎彎繞繞。

    首先,他文化低,初中畢業後他就開始打工掙錢。陳全想早點掙錢,掙錢養家,三年高中外加四年大學的七年光陰,對他來說太長了,他還要花家裏很多錢,在他下麵還有個弟弟要讀書,所以他放棄了。陳全的這個決定,當時給陳誌華夫妻二人帶來極大震撼,在夫妻倆眼裏,陳全一直都是逆來順受,沒對他抱過什麽希望,可他也沒怎麽讓夫妻倆操心過,這一下簡直稱得上重重一擊,當然,不至於振聾發聵,卻足以讓人意識到當年那個小孩子長大了。

    其次,他沒有一分正規穩定的工作,他不是一個安分的人。

    陳全沒有按照父母預期的軌跡走,畢業後,他各行各業都幹過,工地上做過搬磚,泡菜廠裏當機修工,快遞員,售貨員,服務員等等。陳全從未停下奔波的步伐,他不斷變化職業,不甘現狀,他想賺錢,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家庭的處境,讓父母過上幸福的日子。可初中學曆,沒有任何實用技能,在蓉城是找不到好工作的。陳全並未放棄,他像一個初生的嬰兒,在社會上摸爬打滾,他不怕苦,他什麽都能幹,用自己的雙手努力工作著。陳全做事兢兢業業,每次都能憑借自己優異的表現獲得提升。

    後來,一年前,也就是他二十二歲時,他進了蓉城的禾宇百貨,當業務員。半年前,由於他表現出色,業績上佳,被領導提拔為小組長,領了一份薄薪,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

    不同的貸款類型,申請貸款的條件和材料都不一樣,每個銀行對此也有些微差別,但也差不了多少。陳全的現狀是沒車沒房沒錢沒權沒文憑沒技術,換成任何一個銀行都很難貸款成功,而且鑒於他是第一次和銀行合作,信任度沒刷夠,銀行不可能貸一大筆錢給他。

    “先提交貸款材料給我行,我行會立即進行受理,信息全部符合貸款要求後,大概一個月左右就能放貸。”

    每個銀行最後都是這樣回複他的。

    陳全這邊的貸款在打水漂,蔣雲英那裏更是。

    我們說過,陳家在蓉城的親戚都沒有特別富裕的,每家都還要繼續生活下去,不可能為了你陳誌華一家就把家裏全部積蓄都拿出來,怪隻能怪你們命苦,人窮還要遭逢這樣大的劫難。

    陳誌華近親的四個兄弟姐妹,以及蔣雲英娘家那邊,一共湊了十三萬塊錢,當然,這還是打了借條的,借條上麵簽了陳全一家的姓名。他大伯陳誌國當時出麵對陳全說了這麽一句話:“陳全,這筆錢是大伯能幫你家的最大極限了,沒利息,你們也不用急著還錢,給老二治病為重,隻等將來你有能力了,掙大錢了,那時候再還錢不遲,或是哪天你大哥需要幫忙的時候,你能幫一把。”

    還有另一些親戚,也都來看望過陳誌華,給過大大小小的紅包,也有兩萬塊錢。

    陳灝私下和陳全嘟嚷過,爸爸和他們是親兄弟,現在出了事卻個個都恨沒看見似的,太冷血了。

    陳全說,沒有哪家的錢是平白撿來的,都是血汗錢,遇到這種情況,很多人恐怕都會趨之若鶩,避之不及,他們這已經仁至義盡了。

    多少都是人家的心意,就算人家一分不出你又能怎樣?

    人要學會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