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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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物是人非

    熱……

    很熱……

    非常熱……

    冷……

    很冷……

    非常冷……

    熔爐與寒冰,身體置身於冰火兩重天之間,胸口憋悶,手足發虛。

    “病人血壓急劇上升!”

    “降壓降壓……”

    “立即進行催吐……”

    意識早已昏沉,疼痛被束縛在身體裏,不停地掙紮,橫衝直撞,衝破血肉,衝裂精神。

    “媽媽……”我好難受……

    再次墮入無邊的黑暗。

    ……

    陳全再次睜眼,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眨眼愣神了很久,思緒終於慢慢恢複。動一動身子,全身都在呼嘯著疼痛,簡直不知該說哪裏。

    陳全臉色發白,想要起身,卻感覺身體有些奇怪。察覺手背上紮滿針,有些迷惑,再轉首朝四處看看,他難道生病了?怎麽到醫院裏來了。五醫院?

    沒找見拖鞋,赤腳下地,陳全拖著身子朝門外走去。這裏要是五醫院的話,他要去看看他爸爸。

    “陳先生,您現在還不能出去。”

    出不去,門口一人伸長鐵臂攔住了。黑色西裝,墨色眼鏡,聲音如同鐮刀割破紗布,滋啦啦作響。

    “我不出去。”腦袋疼,胃疼,胸口疼,雙腿更疼。陳全一手還懸著吊瓶,一邊順勢靠在門上,說,“我就問問,這是哪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他沒失憶,所以他才覺得奇怪,怎麽一覺醒來事情變了很多。

    布萊斯回答:“陳先生酒精中毒,這裏是錦華醫院。”

    陳全點點頭,慢慢關上門。

    他想起來了。

    酒精中毒?嗬嗬,是吧,被他灌掉的那麽多酒……主人發現了一定會很生氣吧,那麽貴的酒……

    那位陸先生……陳全歪頭想了想,清澈的眸子中蕩出一層水紋,眼尾浮出淡淡的笑意。那位陸先生是極其十分厭惡痛恨他的吧。

    任誰在做那檔子事正沉溺其中的時候,被人吐一床一身都不會高興到哪裏去。

    其實他也挺難受的啊,差點英年早逝……

    四處尋找手機,沒有,應該是落在陸家了。

    陳全在醫院呆了三天。

    這三天,陸家一個人都沒出現過,當然,門外日夜監視的人明晃晃地彰顯著他們的存在,這就是要警告他,小子,別想逃,交易一天沒完成,你就不可能脫身而走。

    賀琛林倒來過,裝模作樣給他檢查一番,然後才道:“精神壓力過重是會導致血管爆破的,要是不想英年早逝,就得先自己調節調節。還有,酒雖然是個好東西,但也不能亂喝。喝酒**當然不錯,可妄想以此來麻痹自己,逃避些什麽,這是一個相當愚蠢的做法。”

    最後一句話,像被撕破的一麵鏡子,狠狠砸在陳全臉上,毫不留情。

    陳全試圖反駁,卻發不出聲,不甘,屈辱,憤怒,委屈,僅剩的丁點兒自尊就這麽被人毫不留情地揭開,赤/裸/裸的暴露在陽光之下,無處可藏。

    “這種事情,想開了就看淡了,”賀琛林體會不到陳全內心的痛苦,當然,他也不需要體會,這和他有什麽關係?“現在不過是借用一下你的身子,陸家不會虧待你,等事情過了,你大可以繼續自己的生活,何樂不為。”

    不在一個層次的人,是無法生出同一種共鳴的。不是一個人,便不能感同身受。

    於賀琛林一眾人來說,生活或許如同小孩手中的玩具一樣,可以任由人搓圓捏扁,挑戰新鮮刺激通常都是這些豪門子弟最喜愛的娛樂。再者,以陸家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足以讓任何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學會放低姿態,想給陸家生下繼承者的上流名媛商賈可不少。很多人朝上爬了一輩子都摸不到上流社會的門檻,眼下,這不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不說將來能攀上陸家這棵大樹,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擺脫低等平民的身份,單就陸家如今許下的承諾,也足以讓陳家三代衣食無憂。

    最後一點,你一個人大男人,能屈能伸懂嗎?至於現在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嗎。

    賀琛林確實不懂。

    因為有一點他算漏了。

    陳家世代為農,用自己的勤勞獲取應有的成果,用自己的辛勤汗水換得實打實的生活,這是質樸農民根深蒂固的思想。當然,從人性私心這點來說,人人都不可能完全對不勞而獲、不義之財無動於衷,但相應的,既然你要接受這些,那麽,由這些帶來的後續作用,將是你必須承受的。沒有冒險精神,雄心壯誌,堅忍不拔的意誌,就不要做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事情,因為後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有因就有果,因果循環。

    於陳全來說,這也並非單純的私心與否問題。被男人上,甚至還要給對方生孩子,不僅僅是一種屈辱,更是在挑戰他二十多年的三觀。

    沒錯,陳全是個直男。

    他甚至有喜歡的女孩兒,幻想過將來和女孩兒結婚生子,侍奉家人,共享天倫,他唯一沒想過的是自己竟然有一天會身不由己的和一個男人上床,當然,他可以選擇不,但不行,另一邊是病床上飽受痛苦等著他救命的至親父母。

    情親與人倫道德,每一刻都像兩個武鬥士,在他脆弱的神經上輪番撕扯,挑戰著他心理生理的承受極限。

    真真是各取所需,不存在半分仁義與心軟。

    “你放心,我確實看淡了。”這種如同被狗咬一口的事情,而且還是你主動拿過去給人咬的……他還是能看的開。

    “陸家的要求,我會盡快辦到,但是我希望能先見一見陸先生。”

    賀琛林今日作為陸家的說客,還是比較成功的。

    “陸先生想見你的時候自然會出現。陳先生,陸先生最不喜歡勉強他人。”他隻會讓你自動自覺去求他。

    ……

    回到禾宇上班,已經七月幾號了。

    陳全出院後,先去營業廳補卡和買了一個幾百塊錢的便宜手機,剛剛開機,立即有幾十條短信和電話跳出來,一一看過去,皺眉,刪除,最後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

    陳全:“媽,爸最近怎麽樣?情況好點沒?”

    蔣雲英:“你最近跑哪裏去了?手機也打不通,你爸還是老樣子,你別一天到晚瞎跑,瑩瑩回來了你不知道嗎?找你好幾遍都找不到人……”

    “媽,前幾天我不是出差嗎,臨走的急,都忘了給你們說一聲。”陳全趕緊出聲打斷他媽媽的嘮叨,帶著輕笑說,“這兩天忙完了我就來醫院,有啥事給我打電話啊。”趕緊掛斷電話。

    後背不知何時都浸出冷汗了。

    有些事,以為不去想,不去在乎,就能忘記,事實上卻是,想忘越難忘。

    下午六點下班,陳全加了會兒班,把手頭上的收尾工作做好,免得明天忘記。七點,這才收拾回去。腦袋裏琢磨著晚上回去吃什麽,涼拌黃瓜?平菇湯?要不泡麵,或者去樓下飯館裏吃一碗酸辣粉。單身男性對生活細節都不太在意,比較懶,陳全也不例外。

    陳全去停車場取車。這車是他剛來禾宇,拿錢買的一輛二手車。那時候業務部有一個老員工跳槽,臨走前把自己在禾宇的東西都分散出去。業務上麵的客戶資料啊都被一些老員工搶先了,最後老員工對陳全說,做我們這行的,你沒個代步車是不好做業務的,不方便,公司又不可能人人配一輛車,我這車是舊了點,但再用個三五年沒問題,一萬二,便宜折給你怎麽樣。

    後來陳全才知道,這車根本就是那老員工不要了打算賣廢鐵的。不過還好,確實能勉強開幾年。

    車子才緩緩滑出車道,遠遠的陳全就看見站在禾宇大門前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正四處張望的女孩。女孩身材高挑,長發披肩,夕陽淡金色光輝罩在女孩身上,泛著瑩瑩光澤。

    “陳全,你站住!你再走試試!”女孩剛瞅見那輛熟悉的小車滑過,當即立馬跑過來,衝在車前頭,顧不得形象。

    陳全緊急腳踩刹車,嚇出一身冷汗:“瑩瑩!”雖然車速不到三十碼,但被她這麽忽然闖出來,陳全臉色也很難好看。

    王曉瑩抿著唇,徑直上前,拉開副駕駛上去坐下。

    “為什麽不接我電話?這些天你跑哪裏去了?你知不知道我那天等你電話等了多久?!是,是我說要給你個驚喜那天才一直沒給你打電話,可我那是碰上火車延遲,天知道那天怎麽會延遲,你怎麽就不理我了呢?後來給你打電話,就一直打不通,我又不是故意遲到的……”

    陳全沒開口,隻是緊閉著嘴,似在控製著什麽。

    王曉瑩也生氣,從三月開學離開到現在,倆人整整有四個月沒見麵了,平時也都電話短信聯係下。倆人是初中同學,王曉瑩的爸爸正是他們的初中語文老師。初中時候,倆人也就是普通同學關係,隻是俊男靚女總難免被別人比作一對兒,可惜當時倆人心思都不對,也就沒磨出火花。後來陳全畢業後開始打工,王曉瑩自然是升入高校繼續讀書,兩人也就沒啥交集。隻是去年,陳全來到禾宇工作後,有一次在商場裏幫忙布置櫥窗,恰逢那天王曉瑩和幾個女同學來商場購物,這一眼忽然就瞧上了,幾個女同學當時還打趣說,你們這對兒早該對上眼的竟然六年後才開竅,這神經真夠粗的啊。

    神經粗不粗我們不知道,事實上是,當時倆人確實覺得對方不錯,都長大了,審美啊什麽的也都有了變化,可要說倆人天雷勾動地火,這也差了點。首先倆人都不是急性子,這些年不見,彼此也不再是當年純真模樣,總是有些隔閡的,得慢慢適應。其次,倆人性子都有些傲,陳全那時候就一個想法,這女孩長得是挺標致的,可就是差了些味兒,勉強將就倒也可以。王曉瑩呢,她那時候是覺得這人長得挺帥的,可學曆太低了點兒,家庭好像也不好,農村的,我一書香門第重本高校的能看上你已經是你上輩子燒高香了。

    這不,倆人那時候各自懷揣心思,都端著,也就蹉跎好一陣子,臨到王曉瑩今年開學前幾天,倆人才終於拉了拉手,許諾等候彼此。

    “你走吧,”陳全終於開口,語氣淡漠,“我們根本就不合適,你走吧,別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