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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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 陳家出乎意料的熱鬧。

    盡管當時確切情形並非真的十分愉快, 但陳家人高興的心情是不會錯的。

    在陸東棠來之前,幾乎人人心中都有一個小本本,各有思量。蔣雲英和陳誌華不用說了,他們內心的失望以及尷尬無法表示,不僅如此,他們麵上還得裝作自嘲一般,用無奈的語氣說, 哎呀, 人家大老板就是忙啊, 哎。

    人性都是有弱點的, 對於這種關乎麵子問題的事情, 就算當事人內心有多麽不舒服、不高興,但也絕不會輕易表露出來,即使他們是親兄弟。有些事情, 自家人關上門來無論如何說都沒什麽, 但和外人說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可否認, 人人在麵對這種情況時都免不了生出攀比心理。陳誌華那些兄弟, 不說有沒有起看笑話的心思,但想要一探究竟的意思卻是有些明顯的。如果陳全那位老板隻是一位比普通人稍好一點的人,他們心理或許還會平衡些, 認為陳全也不過如此,就算結識了大老板,看來也不是什麽特別厲害的人物;可如果陳全的老板在社會上是一位位高權重、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他們心中鐵定就不會那麽舒坦了。

    這種分裂感觸,不能完全說是嫉妒,他們的心理還不至於那麽狹隘,真要形容的話,這就比較類似於小孩子之間都想要好的東西一樣。陳家各兄弟那會兒羨慕陳家倒是不假,可同時心裏也不免糾結,為何他們家就沒能碰上這麽好的事情呢。

    陳家這是要發了。

    陸東棠雖然來得晚,但這人似乎並不覺得不對,也不會感到不好意思,這人就往那兒淡淡一站,周身散發的冷漠氣場讓人不敢輕易靠近。在這種高冷氣勢的逼視下,在場的人都不由生出三分警醒,七分敬畏。如此,至於前一刻還殘留的那丁點兒介意,幾乎瞬間就被碾磨的一點不剩,甚至還會詭異的生出無論這人何時出現都是可以理解的想法,是他們不該胡思亂想,任意揣測。

    陳家人會如此想,是條件反射導致的,陳全卻不同,他是早就該知道的。陸東棠既然回答說知道了,不論最後他來與不來,他都不可能大白天當著陳家無數亂七八糟的親戚露麵。其一,這人對於來陳家的事並非十分上心,此刻他出現在這裏,許是今日工作完成,有閑暇空餘時間,順便過來的。其二,陸東棠並不是那種會在乎他人感受的人,他不會有“如果我不去陳家人會沒麵子”這種想法,就算他來,也是按照他的計劃安排行走。還有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們太自以為是了。

    陳家人或許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感謝陸東棠,但他們的救命恩人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他們不能用自己的熱情去左右對方接受,更不能勉強。

    所以在這之前,他們所有人的期盼,等待,焦慮,都是沒有意義的。陸東棠決定的事情,不容改變,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思想。他此刻出現在陳家,不是為了接受陳家的感恩,這僅僅是他的一個決定。

    且不說陸東棠來此的真實目的,陳家所有人這會兒都有種詭異的念頭。

    陸東棠端坐於陳家客廳,脊背挺拔,身形端正凜然,不說話,不客套,不親近,就這麽淡漠地靠坐沙發上,有種君臨天下的孤傲感。陳家人或坐或站,卻沒來由生出局促感,好像主客顛倒似得,詭異的厲害。

    他們是萬萬沒想到陳全的老板竟然是這樣一個人,沒見識過,也沒機會接觸,不知該如何做才是正確的。

    有人頻頻拿視線去打量陸東棠,轉首又和旁邊人努嘴示意,交流著不用明說但彼此都懂的含義。陳家客廳就那麽大點,雖然知道不該直直盯著人看,但避免不了。陸東棠好像沒察覺一樣,也滿不在乎。

    麵對一個不能正常交流的人,任你如何口舌如簧,最終也免不了被鬱悶的吐血。恍然間,陳誌華夫妻倆就猛地想起當初他家老大為何對邀請他老板來的事情異常反對,原來竟是這樣麽。

    陳全這位陸老板,模樣瞧著確實挺帥的,看樣子也不是個尋常人物,麵對諂媚、恭維皆無動於衷,忒麽是個正常人都接受不了這麽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這群人,被打擊那是絕對的,唯有一人還算抗擊能力強點,那便是陳灝。

    陳灝扒在人群後,盯著那兒的人影,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動,一雙明亮的大眼閃爍蠢蠢欲動的光亮。陳灝轉頭又看了眼人群中一角沉默的老哥陳全,突然就出聲道:“哥啊,你晚上都沒吃飯吧,跑哪兒去了啊?我一直都沒看見你人影!對了,陸大哥吃飯了沒呢?這都啥時候了。”

    陳灝也是個人精,先前聽著他爸媽那番客套話,連他都不由想翻白眼,眼下情形貌似不對勁,他又有另一番計較,所以才借著這個話頭開口。

    眾人先前隻顧尷尬,局促,這會兒才反應過來,竟然還不如一個孩子懂事。蔣雲英隨即笑著接話:“是啊,這都還沒吃飯吧,我這就去準備!”

    陸東棠沒什麽反應,他淡淡地掃了眼陳灝,又收回視線,卻不經意似得掠向陳全,陳全也是一驚,條件反射抬眸去看陸東棠,二人視線瞬間便撞上了。

    陳全胸口一窒,下意識錯開眼神,他分明在陸東棠眼眸深處看出別樣意味,好像在等他應對。等他什麽?難不成還等他開口邀請他留下來吃晚飯?……陳全悲催得不得不承認這極有可能,以他過去對陸東棠的了解,陸東棠這人絕對不是那種能和別人共享天倫的人,他身上就不存在親切二字。這人現在來陳家,很有可能是打著呆三分鍾就走的心思,所以他是絕對不可能在陳家吃晚飯的。

    陳全不由心虛糾結,就他本人來說,並不希望陸東棠留下來吃飯,這人最好立即離去才是最好,可瞧他爸媽的神情,顯然是極為高興的,望著他的眼神也不由帶著幾分欣悅。大家似乎都在等他開口說話。

    陳全抬手撫了撫額頭,掩飾眼底瞬間暴露的淩亂,他最後慢慢開口:“是我忘記了,陸,陸先生,一起吃飯吧。”

    陸東棠又看了陳全一眼,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同意了。

    “麻煩了。”

    這話一出,也算眾望所歸。

    農村的飯食自然無法和城裏飯店的美味佳肴相比,陳家人雖說誠心留人吃飯,但卻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菜,臘肉香腸倒是有,可未免太過家常,現在也不可能再去殺雞宰鴨。蔣雲英想起下午才凍冰箱的燉豬蹄和香鍋蝦,當即決定拿出來解凍吃了。

    蔣雲英大嫂馬冬蘭來幫她做飯,廚房裏不一會兒就冒出騰騰熱氣。

    陳全三叔和三嫂剛才回家去了,這會兒陳家就剩陳誌國夫妻和王曉瑩等人。

    王曉瑩這姑娘今天也夠難過的,陳全一天就沒怎麽和她說過話,也不看她。後來蔣雲英可勁拉著她,要她留下,說晚上我們大家好好談談。她是抱了這份酸甜心思,誰知這會兒竟然出現一位這樣的客人來,讓陳家上下上趕著招呼接待。她到現在才終於完全明白,陳家當初是遇到了多/大/麻/煩,當時又是何人幫助陳家渡過那困難。王曉瑩想起當時陳父生病住院,陳全那時候就一直瞞著她,後來要不是她偶然得知這件事,陳全隻怕還會繼續瞞她。而眼前這個英俊帥氣的男人,便是當時仗義出手相助陳家的人。

    陳全當時沒對她講實話,那麽後來的有些話也未必就是真心話。想到這點,王曉瑩猛然覺得很有可能,或許是不想連累自己,陳全才故意說那些狠話拒絕她。

    陳誌華傷勢如今已大有好轉,再過不久應該就能完全恢複了。要說所有人中感觸最深的絕對屬陳誌華本人。當時知道家裏欠了那麽一大筆債款,他很有可能還得坐牢,已經讓他終日惶惶,苦不堪言,後來他又被告知得了腦瘤,極度痛苦之下他差點自尋短見。從鬼門關撿回一條老命,陳誌華感歎,當時所親身經曆的痛苦折磨,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此時麵對冷淡的陸老板,陳誌華雖然也別扭,但他冷靜過後還是能勉強恢複往日健談。陳誌華和陳誌國一起在客廳裏和陸東棠說話,雖然絕大多數都是他們倆兄弟在開腔。

    陳全從廚房繞了一圈又被趕出來,斟酌再三,還是決定回客廳去。在路過客廳房門口的時候,正巧王曉瑩從裏麵出來,倆人一打照麵都是一愣,望著彼此的眼底深處有著糾結的欲言又止。

    王曉瑩咬唇,輕聲說:“陳全,你能出來一下嗎?”

    陳全看著這樣帶著三分委屈的王曉瑩,不由暗了暗眼眸,他這些日子的故意冷淡,難道做錯了嗎?然而王曉瑩此時實在太過傷心的樣子,讓陳全心生不忍,猶豫再三還是轉身靜靜跟隨她出去了。

    此時外麵早已漆黑,夜色朦朧,有著農村深夜特有的寧靜和迷蒙。王曉瑩憑感覺來到陳家院外某處,停下腳步。陳全若有所思跟在後麵,也沒太在意,所以當王曉瑩那泛著淡淡女性清香的柔軟身體撲進他懷裏的時候,陳全著實愣了一下。

    “對不起,”王曉瑩緊緊抱著陳全,喃喃出聲,“對不起,陳全,對不起……我不知道……是我不該懷疑你,不相信你,當時我該問清楚的,這樣你也就不用獨自承受擔心害怕,我和你一起,對不起……”

    陳全當時怔住,好半響才明白過來,心頭頓時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王曉瑩明顯是誤會什麽了,她以為當日陳全因為沒有告訴她全部實情——陳家不僅欠債救命更是在外麵欠了一大筆外債,是因為顧慮她,怕她接受不了。

    不,不是這樣的,他沒王曉瑩想的這麽偉大,他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陳全深吸一口氣,想要拉開王曉瑩,然後再指著這個女人的鼻子冷冷地說,臭娘們,你太天真了,別他媽把誰都想的跟情聖似得!

    ……

    在夜色中人的所有感觸變得異常敏感。軟玉溫香在懷,陳全隻覺心神一酥,眼神變得迷離恍惚,手下不由握緊,貪戀這份柔軟。

    倆人在黑夜中緊緊相依。王曉瑩心下激動,心想陳全心裏果然是有她的,她就知道陳全不會毫無緣由和她分手。王曉瑩從陳全懷中揚起珠玉似的臉頰,雙眸深情地注視著陳全。

    黑夜中,當一個女人用一雙深情款款的眸子看著一個男人時,那便是某種暗示,更別說此刻倆人身體相擁,彼此身體的曲線輪廓都能清晰感受到,無論是否出於男性本能,很少有男人能抵抗如此直白誘人的誘惑。

    王曉瑩確實在誘惑陳全,但她的出發點是好的,在王曉瑩心中,她和陳全一直都是男女朋友關係,倆人彼此間做些更親密的事情實屬正常,何況現在倆人冰釋前嫌,無論時機、氛圍、本能都在驅使她想和陳全進一步接近。

    反倒陳全這時候的心思比較複雜難辨,可以說,他從未真正放棄過王曉瑩,每一次對王曉瑩說出拒絕的狠話,都像是在剜他肉一樣。陳全想要逃脫,想要自由,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曾經,他不止一次想過,等他將來換得自由,和王曉瑩再續前緣,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這種近似卑劣無恥的心態曾一度出現在陳全腦海中,明知不應該,但控製不住,抵抗不了。身上承受的每一次難堪,羞辱,都如同酷刑一樣殘忍摧殘著他苦苦頑守的微薄意誌。

    有好幾次,都有一道聲音在陳全耳邊出現:“告訴她吧,完完全全告訴她,瑩瑩會理解你的。”

    可他不敢賭,不忍用這近乎肮髒殘忍的做法去換取王曉瑩清清白白的一生。

    陳全又真的不甘心從此泯滅良性,墮落到那永不見天日的同性怪圈之中,如同過街老鼠一樣悲慘一生。

    陳全低頭凝視懷中的女孩,這是他喜歡的女孩,是他曾想娶為老婆的女人。

    和現在強烈糾結的**不同,過去他雖喜歡王曉瑩,但其實並未用情太深,因為適合,感覺還不錯,所以他選擇了王曉瑩。現在的陳全就像一個害怕被世界拋棄的孤人,他怕將來獨自承受來自世俗的各色眼光,所以他才拚命想要抓住王曉瑩這根浮木,不關乎他到底愛不愛王曉瑩。

    如果後來沒有遇見陸東棠這件事,陳全或許就像他父母期望的那樣,娶妻生子,平平淡淡糊塗一生。

    注定該你這輩子經曆的事情,逃避不了。

    王曉瑩見陳全眼神幽暗,眼底深處隱隱泛著濃濃**。盡管害羞緊張,但她還是期盼羞澀地微紅了臉頰。

    然而,陳全並未像王曉瑩所想的那般和她親密擁吻。

    陳全抱緊王曉瑩,低頭靠著她的肩頭,半響才從王曉瑩耳後低低開口:“抱歉,我們不能在一起。”陳全終究還是心有不忍。

    王曉瑩詫異。她能感受到陳全抱著自己用了很大力氣,幾乎弄疼她。然而陳全身上莫名的沉重壓抑,似乎也感染了自己。王曉瑩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壓低嗓音,低聲問道:“到底是為什麽?難道是出什麽事了嗎”

    陳全肆意放縱自己片刻,慢慢收回所有情緒,他鬆開懷中的女孩,和她拉開一些距離。

    陳全:“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麽要和你分手嗎?”

    王曉瑩睜大雙眸看著近在咫尺的陳全。

    陳全笑了一下:“你不用胡亂猜想,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確實喜歡上別人了。”

    王曉瑩臉色一白,心裏也跟著一空,好像有什麽被證實一樣空白,然後她聽見陳全極其淡漠的聲音。

    “因為他是一個男人。”

    王曉瑩臉色瞬間徹底慘白,雙目呆滯,不自覺間就泄露出幾分厭惡。

    陳全看似並不在意,其實他一直都注視著王曉瑩的變化。此刻見此,陳全整個人都如墜冰窖,身體發寒。在王曉瑩開口之前,陳全垂眸笑道:“看吧,你還是被嚇著了……我胡說的,嗬嗬,這怎麽可能,不可能的。”

    王曉瑩確實被震了瞬間,但很快又發覺這是陳全的惡作劇,不由生出惱怒。王曉瑩知道什麽是同性戀,但以她對陳全的了解,她不認為陳全會喜歡上男人。陳全長得帥氣,為人也挺溫和,他或許溫文爾雅、溫柔敦厚,但絕不是那種走路風騷,翹蘭花指的娘娘腔,王曉瑩也從未把他和同性戀這個詞聯係在一起過。

    她是沒想到陳全竟然為了拒絕她說出這樣匪夷所思的話,能不讓她憤怒嗎?陳全把她當做傻子嗎?

    事情還沒理出頭緒,院裏的陳灝已經拉著嗓子喊老哥,你又跑哪兒去了?回來吃飯了!

    陳全和王曉瑩一前一後進屋。

    蔣雲英已經把飯菜擺上桌子,又添幾副碗筷。雖然大家都吃過晚飯,但此刻還是再端碗,陪吃。

    大家已經落座,就連布萊斯也被邀請坐下。瞧這架勢,竟是打算一起吃晚飯,這在過去是從來沒有過的。陳全因為心裏堵著事,也沒太在意,隻是這預留的兩個位置有些不好,竟然挨著陸東棠。陳全看了陸東棠一眼,陸東棠仍舊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看不出高興與否,陳全皺眉凝神片刻,先一步走過去,坐到陸東棠身邊。王曉瑩一看這場景,雖然別扭,可要是自己不去坐一下就顯得多特別一樣。王曉瑩跟隨陳全過去,在陳全左手邊坐下。

    早在看見陳全和王曉瑩一起出現的時候,陳家人一個個眼睛都亮了,頗為欣慰,果然是年輕人,哪有不鬧矛盾的,不過啊,與其讓他們做父母長輩的去勸說,還不如讓他們年輕人獨自呆一會兒,說說甜言蜜語,什麽誤會都消除了。

    桌上那些招待客人的菜,實在不怎麽樣,陳家人也隱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雖然他們今天確實準備招待人家來著……陳家人說,哎呀,今晚先將就著了,趕明兒我再去市場買好菜啊,來來來,吃吃吃,都別客氣啊。

    陳家人是尷尬,但也卻是熱情洋溢的。陳全默默扒碗喝酒吃菜,整個人都不太自在,極力讓自己顯得不存在。

    “哎,陳全,別顧著自己吃啊,招呼陸老板吃菜啊。”

    “對對對,滿上,這是老陳泡的好酒,陸老板可得好生嚐嚐。”

    陳全從碗裏抬起眼,就見他媽蔣雲英正朝他遞眼色,要他給陸東棠倒酒。陳全雖然不樂意,但拗不過他媽的熱情,最後起身拿過酒瓶,來到陸東棠身邊。

    彎腰,低頭,倒酒。

    淺黃透明的酒水漸漸裝滿酒杯,如同一汪清泉緩緩流淌過心底,讓人心情安寧之餘又添柔軟。

    陸東棠稍稍抬了眼,陳全輪廓分明的側臉一分不差的落進一雙無波眼眸中,此刻他正微微低垂眼眸,安靜乖順,不由讓人心底泛起陣陣淡淡的漣漪。

    布萊斯在另一側默默吃飯,對今天事情的發展簡直有些不可思議,過去十來年間,他何時看過老板像今日一般容忍著一切?

    沒有,從來沒有,就連對晞少爺也不曾有過,然而此刻,布萊斯卻奇異的感受到一絲寵溺。

    是的,寵溺。

    此次飛往美國,計劃是要呆一周的,老板今日本應還在美國,與美國那邊的陸氏副總殷總商談最近研發的一個項目。陸東棠作為陸氏最大股東,今日理應出席陸氏慶功宴致辭,然而,下午老板臨時決定,乘私人飛機飛回國內。老板這一走沒和任何人打招呼,想必等殷總發現老板消失時,必定會被氣炸吧。

    老板回來也沒太過異常,吩咐了聲去陳家就沒了,所以才會在晚八點出現在陳家。

    布萊斯掩飾的極其小心,小心翼翼觀察老板陸先生和陳全,布萊斯有些迷惑地想著,真是這樣的嗎?老板這人真的會對他人生出寵溺心思嗎?向來無情果決、硬如鐵石,對人對事冷酷殘忍、心狠手辣的陸先生,也會有天被感化,變得柔軟多情起來?

    如果確實如此,倒也慶幸,陸先生到底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可若不是……布萊斯猛地打一寒顫,似是想起過去所發生的一些事情,他的臉色控製不住變得有些發白,頓時覺得眼前這頓飯像是吃毒/藥似得,讓他整個人都不舒服起來。

    在座的人,各有心思。

    陳家人也發現了,陳全的那位老板,確實比較冷了點,不過後來陳灝說這叫“酷”,不論如何,這人不好相處卻是不爭的事實。也不知道他們家陳全為何會結識到這樣的人。陸老板對他們冷冷淡淡,卻對陳全有些異樣對待,哦,這倒不是說陸老板對陳全如何如何親近,那是一種感覺。

    事實上,倆人從一進門沒有任何親密表現,姿態極其正常到甚至有些過頭,明顯體現出了上級與下級的差異。不是每一個員工都能和老板相處的如同朋友,像這種既比一般人親近又存在明顯階層區分的,才是普遍。

    如此一來,理應正常,陳家人卻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同,究竟是什麽,他們也說不上來,最後隻能歸結於他們相識已久。

    心裏有著同樣異樣感覺的是王曉瑩。古語說女人比較敏感,是有一定道理的。

    陳全這人性格雖談不上多麽外露,但他確實是一個性情中人,這樣的人,單純、善良、開朗,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凡事總是替別人著想,他不願麻煩別人,遇事寧願委屈自己。

    陳全也並不是那種沉默無語的人,他的話雖不多,但好歹也還算正常範圍之內,嘴角也時常掛著淺笑,讓人如沐春風。可今晚卻有些不同。王曉瑩帶著瑩瑩目光看向陳全,陳全似真的餓了許久一樣,隻顧低頭喝酒吃飯,連菜也很少夾,一句話也不說,對耳邊的事情充耳不聞,像是故意封閉雙耳,逃避些什麽。

    王曉瑩給陳全夾了一簇菜,輕聲說:“這是你喜歡的蝦。”陳全喜歡吃海鮮,王曉瑩是知道的。

    陳全手下僵硬,愣愣看著碗裏的香鍋蝦,半響才默默拾起。

    王曉瑩收起筷子,抬眸間,卻不經意的掠過另一旁的男人。她真不是有意的,這飯桌就這麽大點,而且那男人又長得異常帥氣紮眼,還是陳全的老板,她的視線不可避免的就會落在那個地方。然而,王曉瑩猛地一驚,待她下一秒再看過去,又什麽都沒有,仿似方才那一瞬被一雙隱著刺骨寒意眼眸注視的驚心是她的錯覺。

    怎麽回事?王曉瑩感到疑惑。她之前又不認識這位大帥哥,更別提得罪,那人怎麽會對她顯露那種狠意眼神?難道真是她的錯覺?

    王曉瑩下意識朝陳全看去,陳全臉帶酡紅,那是喝酒喝的,此刻他正默默剝蝦,手指纖長靈活,似對這一切都沒察覺。王曉瑩暗暗自嘲,果然是她想多了。

    那時候的王曉瑩,壓根就沒把晚飯前陳全與她開的那個玩笑和眼前這個氣質非凡的男人聯係起來,因為實在太不現實。

    “對了,瑩瑩,這位陸老板也是你們老板吧,我聽陳全說,你們老板為人慷慨,對人不錯呢。”蔣雲英吃得高興,隨意提起這話。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立即讓在場的幾人出現短暫停滯。

    王曉瑩臉上略帶迷惑:“啊,不知道啊,我不認識呢,這位陸老板好像不是我們老板誒。”他們老板明明姓鄭。

    王曉瑩並不清楚陳全當初是如何給家裏說那個借錢給他的老板的情況,此刻被突然問及,她的腦袋不由有些亂。

    陳家人愣,怎麽回事?這位陸老板不是陳全他們老板嗎?怎麽瑩瑩說不認識呢?

    陳家人不由轉頭去看陳全,因為當初是陳全自己那樣說的。所有的話似乎都是陳全一人說的。

    陳全此時才是最慌亂的人,他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在白天看見王曉瑩出現時他心底沒來由會生出那抹慌亂。一開始,陳全隻說陸東棠是他的老板,但他沒想到後來王曉瑩竟然會真的出現在禾宇,還和他成為同事。

    難怪常說不要撒謊,因為一個謊言要用無數謊言去圓。是他疏忽了。

    也是太過慌亂太過手足無措,剛剛才剝好的香鍋蝦啪的一下,掉下去了。

    陳全雙眼發直,愣愣地盯著那個被他剝殼的香鍋蝦,他感覺自己此刻就像那隻蝦子一樣,馬上就要被人剝掉偽裝赤/裸/裸地晾曬在眾人各色各異的眼光之中。

    陳全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回話,他知道大家都在看他,都在等他開口解釋。

    其實可以用很多話搪塞這一點失誤,但陳全當時腦袋完全當機,哪裏還能想到些別的,隻一味死心眼的認為自己的事情要敗露,他父母些要知道真相了。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我很少出現在禾宇,王小姐自然不認識我。”

    就在這時,陸東棠淡淡開口。

    這話一出,大家頓時都明白過來,原來這位陸老板才是禾宇百貨真正的大老板,隻因很少露麵,許多人自然不認識。這種情形很常見,就像他們晚八點看的那什麽青春偶像劇一樣,大老板那是什麽人都能看見的嗎?要不是親信,或是高層管理,一般員工或許工作幾十年連幕後大老板的人影都瞧不見。在外麵跑上跑下,拋頭露麵的,絕大多數都是給人打工的。

    再瞧瞧眼前這位,這氣勢,這姿態,果然是大老板。

    沒想到他們家陳全竟然能請動這麽一位有身份的人。

    絕大多數人都是這樣,麵對強權,總是下意識把自己擺在低人一等的位置上。強者所說的話,那更是自帶光環,逼視的別人睜不開眼,讓人無條件信服。陳家人畢竟是偏遠鄉下人,對這些官場門道不懂,但這個道理無論擱哪兒都是一樣的。

    再說,陸老板所說的話也不大可能是隨便胡說的啊,這種事能亂說嗎?

    陸東棠在陳家人眼中的高大形象,頓時又更深一層。

    王曉瑩也震驚,她這就完全是因為此時才見識到公司幕後大boss,出於一個正常員工本能的反應。

    再聯想之前她那一瞬間的驚心錯覺,王曉瑩立馬相信那不是錯覺,大老板是真的在看自己,因為她是禾宇的員工,大老板或許知道自己。難道是她做錯了什麽事情,大老板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自己?

    不由回想方才的事,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到底是哪裏做錯了。難道是給陳全夾香鍋蝦?這也沒道理啊。

    實在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的何止王曉瑩,陳全那時候是完全驚呆了。

    對陸東棠,他不說十分了解,但三四分總是有的,可也從不知道這人竟然是禾宇百貨的幕後老板。陳全心下訝異,但現在又不能明白清楚的問陸東棠這話是什麽意思。陸東棠此番說話,說到底是在替他解圍。

    陸東棠淡淡掃了眼在座的眾人,最後又轉首淡然地看了陳全一眼,說:“我十分看好小陳,也希望小陳能跟我去北京總部,隻是小陳一直沒有表態。”

    陳全瞪大雙眼,臉色紅潤,滿臉驚駭,要不是現在身邊坐著這麽多人,陳全簡直想掐著這人脖子狠狠吼道:丫的說謊不打草稿也夠了啊!真是越來越離譜了!你什麽時候說過要老子去什麽北京?!

    可陳家人的反應卻大為欣喜:“去北京好啊,聽說北京現在發展的非常好,不是隨隨便便的人能去的呢。”何止是去北京呢,沒聽說人家大老板很看好他們家陳全嗎,還有總部,就算是他們沒進過大城市,也知道總部和小攤子的區別啊,這再加上有貴人相助,還怕將來不成事嗎?

    “去吧去吧,陳全,你這總要出去闖闖,難不成你還真想這輩子都被困在我們這地兒,年輕人,多出去闖闖總不會錯的,等你將來老了,走不動了,那時候才後悔當年沒有趁年輕好好出去看看呢。這點上,你可真得像你大哥陳斌哥學學呢。”陳誌國在一旁感歎,似深有體會。

    陳斌是陳誌國的兒子,也就是陳全的堂哥。十年前,陳斌去了北京。

    “是啊,哥,你要是去了北京,以後弟我也考去北京上大學,咱哥仨將來一起在北京發展。”

    王曉瑩盯著陳全,沒有說話。

    陳全心裏煩亂的很,這都什麽事。陸東棠隻不過隨口一說,還不知道真實性有幾分,怎麽他家的這些人好像巴不得他立刻答應,離開家鄉一樣,再說,陸東棠說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他可不相信這人隻是單純的在給自己拋橄欖枝。

    就在陳全躊躇時候,外麵傳來一陣清脆響聲。

    “二哥,二嫂,我回來了。”

    原來是陳誌華的小妹,陳蕙。

    陳誌華父母老來得子,生了一個女兒,便是眼前這位陳蕙。陳蕙比她幾個哥哥的年齡小了很多,她才二十一歲,比陳全這個侄子還小兩歲。陳蕙如今在蓉城一家服裝廠工作,廠裏包吃包住,也難得回來,隻有輪休時候才會回陳家。

    “二哥,二嫂,瑩瑩在哪裏呢?我回來了。”陳蕙以前見過王曉瑩,倆個女孩年齡一般大小,過去也還比較談得來,今天陳蕙會在下班趕來陳家,其實是有原因的。

    蔣雲英不是留王曉瑩在陳家住宿嗎,陳家自然不是很方便,但她小妹陳蕙那邊倒是有地方的,倆個女孩一起睡,這在過去也有過兩三次。蔣雲英已經提前打過招呼了。

    “蕙蕙,我在這裏。你下班了啊,快過來坐。”王曉瑩從屋裏走出來,她看見陳蕙也挺高興的。

    陳蕙從外麵走進來。陳蕙身上已經換過工裝,此刻正穿了一件黃棕色衛衣。

    陳家所有人中,陳全是長得最帥的人,他的那些哥哥弟弟都比不上,可奇怪的是,陳全和他這位小姑不僅長得有七八分相似,連脾氣性子都相像五六分。

    血緣關係真的很奇妙,都說侄子隨姑姑,在陳全這裏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

    身材同樣高挑,正當妙齡的陳蕙擁有令所有女人都羨慕的豐/胸/翹/股,火/辣身材更添性/感,即使現在身穿土色衛衣,仍舊掩蓋不了她身上散發的女性味道。

    真真稱得上廠花。

    有時陳蕙和陳全一起出去,不少人認為倆人是親兄妹,更是有人開玩笑說倆人像夫妻,瞧瞧那夫妻相,多像啊。

    陳蕙一進屋,一眼便看見端坐一旁的陸東棠。陳蕙怔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轉開視線,朝蔣雲英他們看去,臉上顯露出幾分不正常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