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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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 陳家收拾妥當, 陳全開車載著陳誌華夫妻倆進城。
今天是和王家約定見麵的日子。
王曉瑩家住蓉城城裏,她們家是肯定不會同意去青苔村。一想到那個窮鄉僻壤的地方,王家滿肚子氣,怎麽可能答應去那種地方。
要見麵,可以,你們自己來城裏。
約定見麵的地方是蓉城城裏的一家飯店,定的包間。陳家先到。
蔣雲英身上穿的是七八年前潮流的花棉衣, 當年能買這樣一件好看又暖和的棉衣不容易, 蔣雲英把它一直放櫃子裏舍不得穿, 今天拿出來倒還算新色。
陳誌華刮了胡子, 捯飭幹淨布滿皺紋的臉皮, 整個人都似年輕了幾歲。
王家人到的時候,蔣雲英和陳誌華趕緊站起來,笑著招呼。
“哎呀, 親家母親家公, 你們可算是終於來了。”蔣雲英笑著上前, 臉上笑容燦爛。
王蘭今日身穿一件玫瑰紅呢子大衣, 腳踩黑色高跟長靴,保養得當的她看起來比差不多年齡的蔣雲英年輕許多,整個人透著城裏人的疏離感。
王曉瑩挽著王蘭胳膊進來, 一眼看見裏邊的陳家人
“陳阿姨,陳叔叔。”王曉瑩眉眼帶笑,她的眸光掠過一旁佇立的人影, 臉上泛出薄紅。
王蘭抬手狀似隨意地撫了撫卷發,像不經意似得沒瞧見蔣雲英就要搭上來的胳膊而避開。於是蔣雲英原先是要挽王蘭胳膊的手頓了一下,有那麽一瞬的尷尬,不過她很快就瞧見一旁的王曉瑩了。
“瑩瑩來了啊,哎呀,都快進來快進來。”蔣雲英轉而握住王曉瑩的手,像母女一樣親切地拉著她說話,一邊招呼著大家。
王大偉同陳誌華點頭寒暄,不相熟,隻能說些場麵話。
“王叔叔,王阿姨,您們請坐。”陳全招呼服務員上菜,菜樣是預先定好的,這會兒直接上菜。
兩家人圍坐在一起,桌上擺滿各色各樣美味,然而,人人心裏都揣了一份計較,各懷心思。
“來來來,親家母,這燉鴿子味道不錯,吃吃吃。”蔣雲英熱絡地從砂鍋裏夾起鴿子肉遞給王蘭。
王蘭正細嚼慢咽,突然碗裏多出來一大塊鴿子肉,讓她直直皺眉。王蘭滿是嫌棄道:“我不吃這個,拿開。”
王蘭拒絕不領情的意味十分明顯,讓擺明想要拉好兩家人關係的蔣雲英當場僵在那裏。
氣氛一時尷尬到了極點。
王曉瑩和陳全坐一起。這時見陳全抬眼看向蔣雲英和王蘭,她不由出聲喊道:“媽。”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讚同。
王蘭似也覺得自己方才語氣過重了:“我不喜歡吃那個嘛。”
她身旁的王大偉這時出聲:“鴿子肉啊,我最喜歡吃了呢。”王大偉一邊笑著說,一邊拿筷子把王蘭碗裏的鴿子肉夾到自己碗裏,隨即對桌上的其他人說,“我家這位最不愛吃這些帶毛的禽類,說是吃著有毛的感覺,哈哈哈,這擺上桌的東西怎麽會有毛呢你們說是吧,哈哈哈。”
好在王大偉及時出聲緩解尷尬,陳家人跟著賠笑,陳誌華點頭亦笑道:“是啊是啊,這麽大飯店的東西也一定很幹淨的。”
陳全收回視線,臉色不太好看。
今天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來吃這頓飯的,大家心裏都有數,所以這會兒見吃得差不多了,有些事也該擺上桌麵攤開了講。
“我前天去找人算了日子,下個月十二月六號,正是個大吉日子,適合舉行婚禮。”
王蘭閑閑地擺弄新做的指甲,問道:“哦,找的是什麽人?可靠嗎?”
蔣雲英笑著說:“可靠可靠,是我們鎮上有名的神算子,叫張神算。我們那兒的所有人事幾乎都會去找張神算的,準的很。”
……
前天,蔣雲英拿著陳全和王曉瑩倆人的生辰八字去找青苔村的睜眼瞎張神算合八字。張神算骨瘦如柴,頭發花白,一如二十年前。他似還記得陳家。當他拿到陳全和王曉瑩倆人的八字時,還沒算,這人就深深皺眉。
蔣雲英當時問,張神算,你怎麽看?這啥時候的日子好呢?
張神算閉眼凝思,一副凝重神情,蔣雲英也不敢再出聲打擾。
“不用算了,這倆人是做不成夫妻的。”
蔣雲英震驚,急聲道:“怎麽會做不成?這男未婚女未嫁,都是大好青年,又怎麽會做不成夫妻?”
張神算睜著一雙泛著魚肚白的死魚眼“看向”蔣雲英,肅穆道:“蔣女士,你應該還記得當年我和你說過的話,你家的那個孩子並不是尋常人,他的伴侶自有注定之人,如果一定要換成旁人,隻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果他的命定之人終身不現,那個孩子恐怕也隻能一生顛沛流離,漂泊無依,最終死於亂刀槍殺之下。”
蔣雲英臉色發白,她當然記得,陳全身上的事一直都是她多年揮之不去的噩夢,她還記得當年睜眼瞎給陳全批的命格:拋夫棄子。
這怎麽可以?不,不可以,陳全一定不能走上那條路!
“張神算,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能讓他,讓他走上那條路……那就是一條不歸路啊,他這輩子就都完了。”陳全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說不擔心心痛那是假的。
張神算撫了撫稀疏的幾根胡須,歎息道:“這般強行逆天改命,是會遭報應的,罷了,罷了,這件事越早越有利……下月初,十二月六號,但你需切記,一定要趕在中午十二點整前舉行完婚禮,萬萬不可拖延半刻,否則此後發生的事情誰也無法控製。”
十二月六號,宜婚嫁。
……
種種原因,讓陳全與王曉瑩的婚事得以提早進行。
王蘭對這個日期也很滿意,與她找人算的時間一樣,也是十二月六號。
但這還不是王家約見陳家的主要目的。
王家還有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
那是關於彩禮的事情。
陳家一開始預定給出的彩禮是一萬零一。
“我們家是這麽合計的。”王蘭看了一眼王曉瑩和陳全,說,“既然他們年輕人已經決定結婚了,我們當父母的也隻能盡量去幫助他們,把最好的留給孩子們。”
蔣雲英有點尷尬,連連保證說等明年就要新蓋房子,樓房,不會委屈了瑩瑩。
王蘭點了點頭,徑直道:“我和她爸就這麽一個女兒,肯定不希望孩子將來受苦,所以我們決定咱們倆家合資出錢給孩子們置辦一套房子,也能當新房。”
蔣雲英愣了下,有點尷尬。事實上,陳家如今根本就沒多少積蓄。
“王阿姨,我和瑩瑩已經商量過了,嗯,現在我雖然還拿不出很多錢買房,但我保證,未來三年我一定努力掙錢,讓瑩瑩住上大房子。”陳全對王蘭說。
陳全是什麽樣的能耐,王曉瑩多少也看的清楚,但她不介意這些。早些年吃些苦不算什麽,她願意等陳全出人頭地的那天。
王曉瑩明白,但王蘭就不一樣了。王蘭聽陳全這樣說,不由嗤笑一聲:“三年?我看三十年你也未必能有什麽出息。”
“媽。”王曉瑩責怪地喊了一聲,有當丈母娘的這麽說女婿的嘛。
王蘭撇嘴,說:“我這是實話。怎麽樣?隻是出個首付而已,這餘下的錢還不得靠我們王家,再說,這都是為了孩子們,為了他們將來過得好啊。”
原來,王蘭竟是這樣打算的。如果按照她家那個傻姑娘的想法,恐怕是真的打算搬到鄉下去和陳家人住舊宅子了。這怎麽可以?王家人堅決不同意,那咋辦呢?買房。必須買。陳家出個首付就成,不多,八萬塊左右,這餘下的錢他們王家也願意幫襯,願意借給陳全。但這個房子是必須買的。
陳家沒錢?不可能,那什麽,他們老家那邊不是因修路得了賠償嗎?還不知道賠了多少錢呢。這個錢如今不拿出來買房,將來恐怕連一分都得不到呢。
陳家還有錢嗎?事實上,確實還有的。但蔣雲英並未打算把那個錢全部拿出來給陳全娶媳婦。哪裏不能住人?為什麽非要去城裏買房?十來萬,夠他們在老家修一大排樓房了,不劃算。更何況,他麽家還有個老二正在讀書,不知道還要花多少錢呢。
然而,這個事情堵在這裏,王家人堅持要買房,甚至願意出錢給孩子們買,但前提是陳家必須付那八萬塊的首付。
陳家人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咬牙掏錢付了那首付。
“對了,還有酒席的事情,”王蘭開口,“酒席得按我們這邊的規矩來辦,在酒店舉行,堅決不在鄉下辦。”
蔣雲英不樂意了:“為什麽啊?哪家娶媳婦兒不是在家裏辦啊,在酒店辦像什麽樣子。”
“我們那邊的親戚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讓大家去你那什麽農村?那我家麵子往哪兒擱?”
……
那天,最後還是陳誌華一錘定音,酒店就酒店,咱們老陳家就定酒店了。二十多年頭一遭娶兒媳,定個酒店怎麽了?值。
接下去半個多月時間,陳家和王家都異常忙碌,時間太急,大大小小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
陳全和王曉瑩去找婚慶公司,拍婚紗照,看婚房,婚檢,還去民政局扯了證,事情不斷。
天氣多變,氣溫驟降。
陳全病倒了。
陳全前些日子就感覺鼻子不太舒服,想著是著了涼,也沒太放心上,後來又一連續的忙碌,沒想到這都快臨近婚期卻生病住院了。
“陳全,你真不要我來陪你啊。”王曉瑩在電話那頭頗為擔心。
“不用了,瑩瑩,我真的沒事,輸了液我就回去,你放心吧,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要做最漂亮的新娘子。”
“那好吧……你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啊。”
“嗯。”
陳全收了線,仰頭靠著醫院白牆,他的手腕上還紮著輸液的針。最近這段時間感冒的人很多,醫院裏到處都是病人。病房裏住滿了人,陳全隻有坐在外邊長廊的椅子上輸液。
陳全靠坐著椅子,吸了吸鼻子,無意識地微微蹙眉,眉宇間像凝結著揮之不去的沉重和痛苦。昏昏欲睡之間,陳全感覺額頭上有一道溫暖的指腹在緩緩捏揉著。陳全恍惚地半睜眼眸,赫然發現身前不知何時站著一人。由於視線被遮擋了一半,陳全隻能瞧見那人嘴唇以下的部位。
清雅淡然的身姿,如此熟悉。
許是為了印證此刻陳全心中的震驚,下一刻,一雙泛著冰色的冷漠眼眸終於顯露出來,寒眸深處凝藏著山雨欲來的徹骨寒意。
陳全心裏大駭,噩夢變成現實的驚駭讓他驚懼失控,不顧一切奮力推開眼前的男人……
“唔。”
手腕上上傳來一陣刺痛,讓陳全徹底回神。
陳全恍然猛地站起來,臉上是毫無掩飾的驚恐之色。陳全轉身朝四下看去,神情焦急而恐慌。
冰冷而空曠的醫院長廊驟然遠去,消逝於無盡黑暗。
夜已深,長廊裏不知何時走了不少人,隻剩稀稀疏疏幾位病人家屬在打盹。
陳全愣怔,他抬手捂住臉,跌坐長椅上,半響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