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因為沒有護工, 李明簡留下來陪床, 至於原銳, 則是一臉不高興的被他推給了任年平。

    這注定是睡不著的一晚。莫慧芳前半輩子的操勞終於化為一次又一次的發病，洶洶反撲, 一晚上隻是急救鈴就按了兩次。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湧進病房, 他睜著疲憊的雙眼被擠在一旁，看著醫生來不及進手術室, 圍在病床前進行急救, 而病床上的莫慧芳瘦弱的身體抽搐著, 呼吸聲喘急到刺耳，雙眼翻白，嘴唇泛紫。

    難以想象她那瘦弱的身體居然能夠發作出那麽大的動靜，胸口起伏弧度劇烈的就好像是下一秒就會有個什麽東西破開她的胸膛出來似的。

    淩晨三點多，最後一次發病搶救過來之後, 已經轉移進手術室的莫慧芳躺在手術床上, 就好像是一具已經失去呼吸的屍體一樣，胸口起伏微弱到接近於沒有，隻有旁邊儀器上微弱起伏的線條可以證明她此時還活著。

    淩晨五點多，天還沒亮透, 原銳牽著他的手站在醫院門口，看著連夜趕來的急救車將人抬上車，然後護士探出頭喊：“家屬？病人家屬呢？”

    抓著他的手一瞬間收緊了些，李明簡拍了拍原銳的肩膀, 就要過去。

    原銳伸手一把抓住了他。

    李明簡扭頭看他，小聲問：“怎麽了？”

    “別害怕，我在這裏。”他說。

    “……”

    借著醫院裏泄出的光線，原銳清楚的看到了青年眼中的水光。

    一秒或許是幾秒，李明簡才終於能夠開口說話：“我過去了。”

    “嗯。”這次，原銳沒有再拉住他，隻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救護車的車門被砰的一聲拉上。

    半個月之後，莫慧芳的病情得到了控製，隻是一直沒有移出icu病房。

    “病人是先天性心髒病，這種病一般來說如果保養的好，活到八十歲也是可以的，可是……”負責莫慧芳病情的主治醫生看了對麵的兩個人一眼，欲言又止。

    “總之，病情已經到了末期，接下來家屬就先放下工作好好陪陪病人吧，依照現如今的醫療水平，對於先心病末期的患者，是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

    醫生說了很多，可是中心意思就兩句，活不長了，多陪陪興許還能多活兩年。

    等到醫生走了之後，看著青年默然無聲的側臉，原銳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東西，將人抱進懷中。

    被溫暖的手掌拍了拍腦袋，沉默著的李明簡眨了眨眼睛，伸手抱住了原銳結實的腰。

    其實他並沒有那麽難受。

    隻是可能這具身體尚且還殘留了一些什麽，聽到醫生的話，心口好像被壓上了幾噸重的巨石，沉甸甸的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也讓他不由想起自家老頭子。控製不住的想自己死了之後他會怎麽辦？生病了有沒有人關心？他身體雖然不錯，但是總有這個那個的小毛病……想了很多，然後終於反應過來測試世界和他的世界時間流速並不相等，等到他完成測試回去了，可能還能趕上在下葬之前詐回屍。

    隻是腦海中還是在一遍遍的來回閃現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雙緊緊抓住他的幹瘦的手，還有那雙看不清神色的眼中流出的淚水。

    很難受很難受很難受……

    青年的手突然抓緊，緊到了有些疼的地步，原銳麵不改色的收緊了手臂，將那顆腦袋更深的按到自己懷中，安撫的捏了捏他的後頸，輕聲道：“想哭就哭出來吧。”

    懷中的青年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想哭，雖然原銳覺得他這是在逞強。

    病房門打開，護士走了出來，手上端著放著各種藥物道托盤，見到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不由多看了兩眼，然後認出了這是家屬，說：“病人醒了。”

    李明簡立馬將頭從原銳懷中抬了起來，他拍了拍原銳的後背示意他將自己放開。

    站起來朝病房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麽，李明簡回頭看了看原銳，囑咐了一句：“我一會兒就出來，等我。”

    看著原銳點頭，他好似心裏有什麽東西落下了一樣，鬆了口氣。

    幸好，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一個人陪著他，支撐著他。

    微微笑了笑，推開病房。

    身上貼著各種儀器的莫慧芳聽見開門聲，費力的扭頭朝門口看去，看到李明簡，眼淚一下子就又流了出來。

    李明簡坐在病床前，抽出紙耐心的為她擦幹淨眼淚。

    “媽連累你了……”她小聲的說。

    李明簡搖了搖頭，“別說這些，你好好養病。”

    “是我連累你了……”莫慧芳堅持這樣說，李明簡歎了口氣，伸手握住她幹瘦的手。

    “……媽。”他猶豫了一會兒，方才從嘴裏憋出這個稱呼。

    他從記事起就隻有自家老頭子，他媽就是一張照片，掛在他老頭子的床頭，她是美麗的、優雅的，跟麵前病床上躺著的女人完全不一樣，可是，她是這具身體的媽媽。

    莫慧芳緊握著兒子的手，露出一個帶著眼淚的笑，然後絮絮叨叨的說：

    “你之前寄回來的錢媽都給你攢著呢，之前你不是說談了個女朋友嗎，媽也沒多少時間好活了，就想在臨死前看你成家，咱不住醫院浪費錢了，把這錢用在你結婚上，你讓我死之前看你有人照顧我就算是現在立刻死了，也心滿意足了……”

    說著說著眼淚又下來了，莫慧芳要強了一輩子，前四十多幾年再苦再累，流的眼淚都沒這段時間一天流的多，李明簡捏著紙巾耐心的擦著，聽到結婚，手上動作不由自主的頓住，眼中露出一抹糾結。

    他刻意避過這個話題：

    “什麽立刻死了，媽你要是死了我怎麽辦，你別想那麽多，好好養病，等到出院了我就把你接出來跟我一起住，你這輩子還長著呢，正到了要享福的時候呢。”

    莫慧芳蠟黃的的臉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拍了拍他的手，“我這福氣留給我往後的孫子享，老了老了，我這就想在死之前見見我未來的兒媳婦，媽沒本事，沒給你個好條件，人家大城市的女孩子肯跟著你，咱們家也不能讓人家委屈，你結婚的錢我都攢著呢，就在我床底下壓著，你走的時候拿過來了沒有？”

    麵對女人殷切的目光，李明簡的胃裏仿佛塞進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拉扯著五髒六腑一起墜著，他頓了頓，笑了起來：“沒有，走的匆忙……”

    莫慧芳有些擔心，但是想想那存折沒有密碼也取不出來，舒了口氣，強打精神問：“媽這回住院……花了不少錢吧？”

    女人臉上帶著忐忑的看過來，李明簡抿了抿唇，露出笑容：“沒有，沒花多少錢。”

    莫慧芳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不相信兒子的話，隻是看孩子佯裝輕鬆的跟她說話，這麽長時間沒見，她也不想掃興，於是隻能壓抑住眼中的熱意，笑著問了些別的。

    母子兩個說了會話，莫慧芳身體到底還虛弱，沒過一會兒就累了，李明簡見此將她被子掖好，轉身走了出去。

    門關上的一瞬間，嘴角的笑意也不見了。

    其實他根本就不想笑，也根本笑不出來。

    轉身看向原銳，卻發現原銳好像根本就沒有察覺到他出來，一臉冷漠的在看著別的地方。

    看上去就好像在他出來之前和誰遇見之後發生了一段並不那麽愉快的談話，然後那個人走了，原銳卻還沒回過神兒來。

    “伯母睡著了？”原銳看到他，麵色如常的笑了笑，之前的冷漠就好像是李明簡的錯覺一樣。

    “嗯，護工在裏麵看著。”他朝著原銳之前看的方向看了一眼，是條通道，兩旁是病房，盡頭是電梯。

    很顯然，有誰剛剛從電梯下去了。

    “剛剛有人找你？”他問了一句。

    原銳拉住他的手，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沒事，無關緊要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喲跟我的懶癌說拜拜了，感覺還挺舍不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