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家的事情，解決起來的確是有些棘手。

    宋家考慮到的，主要還是兩個孩子。

    如今宋承業並不在飛流城，可是不代表了，他以後不會回來。

    等孩子以後回來了，得知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孩子如何自處？

    當然，這件事情上，宋家並沒有錯。

    錯的，是甘家！

    宋輝將院子的禁製解了，宋斌剛進院子，就看到甘氏披頭散地衝了出來。

    “宋斌，你出關了？現在外麵怎麽樣了？我哥是不是動手了？”

    甘氏緊緊地抓著宋斌的衣服，看得出來，她真的是被嚇到了。

    “你先冷靜一下。”

    “怎麽冷靜？宋斌，你告訴我，是不是我哥被殺了？”

    甘氏在看到了宋斌衣著光鮮地來看她時，便知道，兩家如果發生了衝突，那麽，敗了的那一方，一定是甘家。

    甘氏雖然有時候囂張了一些，可是她並不蠢。

    “你冷靜一下，你哥還活著呢。”

    “活著？”甘氏的動作慢下來，然後看向他的眼神裏，滿是期盼，“那，那他們現在在哪兒？”

    “已經被送回甘家了。隻不過，目前甘府上下，已經被我們的護衛給圍起來了。”

    甘氏心底一緊，知道，事情隻怕是已經沒有了回旋的餘地。

    “你是說，我哥一家人，都沒有被殺，是這樣嗎？”

    “是。”

    甘氏好像是終於得到了一個解脫一樣，然後直接就往後仰去。

    “娘！”

    宋莞連忙將她扶住，然後才慘兮兮地看著宋斌，“父親，這幾日我們都吃不好睡不好。娘更是已經幾天沒合眼了。”

    “先扶她進去。”

    甘家的事情，不可能就這樣輕易地算了。

    付家的那些主子都被關入了地牢，這輩子估計也不可能出來了。

    而甘家，畢竟還擔著一個親戚的名頭在。

    隻是，膽敢打宋家的主意，甚至連那麽卑劣的手法都使了出來。

    這份親戚關係，隻怕也沒有什麽作用了。

    最終，宋斌還是陪著甘氏一起回了一趟甘府。

    宋莞也有心同去，被宋斌製止了。

    在他看來，宋莞還是一個孩子。

    若是她去了，甘家人再對她開始以親情做為誘餌，不斷地侵蝕她，她也是招架不住的。

    畢竟，這個女兒，從小就跟甘家人親近。

    如今出了這種事，她如果去了，隻會處在了一個無比尷尬的地位上。

    再者，甘家女眷若是提出一些小的要求，隻怕她也無力拒絕。

    所以，幹脆就不要讓她去。

    相較於宋莞，甘氏現在已經冷靜地多了。

    她雖然關心自己的兄長，可是更關心自己的孩子。

    特別是想到了她身邊的這些陪嫁裏，竟然有半數以上，都是她兄長布在了她身邊的眼線時，對這位兄長，更多的，不再是關切，而是抱怨和厭惡了。

    沒有誰會願意自己身邊多年的心腹，竟然是另有其主。

    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親哥哥，也實在是讓人無法接受。

    特別是，就在之前不久，她的哥哥還借著她身邊人的手，給宋家兩位公子下了劇毒！

    如果不是因為宋輝等人心細，且思慮周全，隻怕現在，被關入地牢中的，可能就是甘氏了！

    甘氏隻要一想到，自己差一點兒就成了謀殺侄兒的凶手，就渾身泛冷。

    她活到這個歲數了，便是真的死了，也沒有什麽多大關係。

    可是她的孩子們呢？

    有一個毒害侄子的母親，他們將來如何還能抬得起頭？

    甘氏一路上，想了很多。

    經過簡單地梳洗，她現在至少已經能看了。

    宋斌與她同乘在一輛馬車之中，兩人自上車後，便一直不曾有語言上的交流。

    上車之後，便一直很沉默的甘氏，讓宋斌覺得有些陌生。

    兩人成親這麽多年，甘氏一直就是一個十分強勢，且跋扈的女人。

    也因此，反而讓宋斌愈發地不服管。

    正應了那句話，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了。

    到了甘府，馬車停下。

    甘氏卻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無奈，宋斌隻好表情有些不自在地提醒了一句，“到了。”

    甘氏的眼皮動了動，“宋斌，我知道你喜歡那個卿卿。我也知道，如今甘氏已經大不如前了。你可以休了我，隻有一樣，承業和莞莞都是你的孩子，我希望將來不管誰進門，你都不要虧待了這兩個孩子。”

    宋斌的神色一動，沒想到她竟然會在這兒說出這些話來。

    “好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其實，讓孩子們有一個被休棄的母親，也不是一件好事。”

    甘氏自己苦笑了一下，“算了，終歸一句話，我隻希望你能善待兩個孩子，不要跟付家的那個男人一樣，小妾進了門，原配所出的女兒，就被虐待地像個下人一樣。”

    宋斌皺眉，“胡說什麽？他們都是我的孩子，我怎麽可能會虐待他們？”

    甘氏再次笑了一聲，“那就好。我覺得你這人雖然有時候不靠譜，可是大事上是從來都不會錯的。是我多心了，你別在意。”

    能讓甘氏這樣客客氣氣地跟他講話，還真是讓宋斌有些不適應。

    兩人一路進了甘府，雖然還是那個甘府，可是卻明顯多了幾分的衰敗之氣。

    宋斌在門口停留了片刻，看到甘氏的身子站得筆直，腳步亦是十分堅定，哪有先前的那抹哀傷跡象？

    甘家主一行人，如今都成了廢人，與普通人無異。

    曆來高高在上慣了的他們，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現實？

    待看到甘氏進來之後，甘家主的第一反應，不是覺得有了救星，而是怒火衝天地將手中的杯子擲了出去！

    咣當！

    瓷杯在甘氏的腳邊裂成了碎片。

    “你這個賤人，那天晚上你去哪兒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宋斌外室的事情不著急，你怎麽就這般地沉不住氣？宋家對我們早有防備，你為什麽不知道傳音給我？”

    如果說先前甘氏對於甘家還有一絲愧疚和憐憫的話，也就在剛才，被甘家主親手給打碎了。

    “怎麽不說話了？現在甘家落到這個下場，對你有什麽好處？”

    甘氏沒說話，低著頭，無比沉默。

    “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忘了你是吃著甘家的米糧長大的嗎？竟然在關鍵時刻幫著宋家，你簡直就是一隻養不熟的白眼兒狼！”

    甘家主還在破口大罵。

    一句接一句的難聽話，脫口而出。

    甘氏始終不發一言，沒有辯解的意思，也沒有氣憤的表現。

    還是甘夫人覺得不對勁，這才勸住了老爺。

    “妹妹，如今甘家勢敗，隻怕也不能再扶植你了。以後你在宋家的日子必然也不會好過。別說是不讓宋斌納妾了，隻怕連你這個主母的位置，都坐不穩了。”

    甘夫人的語速較慢，“以後，我們再也幫不上你了。你自己的路，總歸是要自己走的。莞莞明明就是宋家唯一的姑娘，卻偏偏不如一個外甥女討喜。以後，隻怕還有的是磨難讓莞莞去受。”

    甘氏突然就笑了。

    這麽多年了，這種話，甘夫人不是頭一次說。

    以前甘氏總覺得她說的都是極對的，也是為了他們家的莞莞著想。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原來這一切，根本就是人家故意布的局！

    什麽為了莞莞？

    這一切根本就是虛的！

    他們隻需要動動嘴皮子，就能讓自己和莞莞和宋家的人離了心，一門心思地向著甘家。

    這等心思，果然是高呀！

    “大嫂，你不必多說了。我們莞莞將來如何，都由不得你來操心。她是宋家的女兒，不姓甘！”

    一句話，將甘夫人給噎在了那裏。

    以前的甘氏，是從來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甘家主的眼神閃了閃，“你看看，咱們現在都成廢人了，所以人家壓根兒就瞧不上我們了！既然這樣，你還來幹什麽？趕緊滾！”

    甘氏仍然不曾動氣，隻是一臉平靜地看向自己的大哥。

    “大哥，我來這裏，隻是想問你一句，為什麽要利用我身邊的裴氏，給宋承恩和宋承誌下毒？”

    甘家主一怔，她知道了？

    “你胡說什麽？”

    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

    有證據嗎？

    所以，這個時候，甘家主是抵死都不能認的。

    甘夫人則是一臉急切，“妹妹是不是聽別人挑唆了？你大哥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事？”

    一臉的維護，還有情真意切。

    “大哥，你有沒有想過，事情一旦查到了裴氏的身上，宋家第一個不會放過的人，就是我？”

    甘家主低著頭，心虛地連抬下眼皮都不敢。

    “如果不是因為雲暖來了飛流城，救了他們兩個，那麽現在，我的兩個侄兒要麽已死，要麽就是廢人。如此一來，老爺子和宋輝必然是十分悲痛，定然會徹查此事。一旦查到了裴氏的頭上，您覺得，他們還會願意給我一個辯解的機會嗎？”

    甘夫人的臉色也不太好了。

    她說的沒錯。

    一旦事情成了，如果真的查到了裴氏的頭上，隻怕宋輝一氣之下，真有可能直接就殺了甘氏。

    根本就不可能再有其它的想法。

    如此一來，宋、甘兩家，便成了死敵。

    當然，這原本就是當初甘家主故意布下的一盤棋。

    如果甘氏真的被宋輝所殺，或者是說被他們所傷，正好，就給了甘家攻打宋家的機會。

    為了這一天，他們可是準備了許久。

    而宋家在痛失兩名悍將的情況下，眾人情緒低落，戰鬥力必然下降。

    這個時候，甘家與付家聯手，還怕打不下一個宋家來？

    隻是沒想到，中間又蹦出來一個雲暖。

    生生地將這一切都給毀了。

    甘氏也是個聰明人，這些事，她這幾天早就想明白了。

    隻不過，心裏頭仍然抱有一絲絲的期望，覺得她的大哥不可能這樣對她。

    從感情上，她沒有辦法接受，向來疼愛她的大哥，竟然如此地自私自利，不擇手段！

    今天來，不過就是為了給自己要一個交待。

    可是最終的結果，仍然是讓她失望了。

    甘氏突然就大笑了起來。

    有悲涼，有苦悶，有自憐。

    “原來，由始至終，我才是最蠢的那一個。我明白了。我不過是你們利用的一枚棋子罷了。什麽真心待我？什麽一切都是為了我的兩個孩子，統統都是你們故意找出來的借口！”

    “妹妹！”甘家主此時才意識到，這個妹妹，是他們能平安活下去的最大的倚仗。

    “你別亂想，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算計你的。”

    隻是，此時的解釋，聽起來是這麽的蒼白無力。

    “重要嗎？”甘氏突然反問了一句，表情格外地讓人看了生畏，“事到如今，你說的這些還重要嗎？”

    一句話，竟然讓甘家主無言以對。

    “我一直都以為，我是天底下最幸運的女人。因為我嫁給了一個性子溫和，對我事事順從的夫君，因為我有一個疼愛我的兄長，處處為我打算。可是到頭來，現實卻給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甘氏的身子晃了一下，眼底裏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這一切，都不過是我臆想出來的罷了。所謂順從的夫君，早就已經背著我在外麵有了其它的女人，甚至還要為他生兒育女。”

    聽到這一句的宋斌，此刻就站在了外麵的台階下，麵色微僵。

    “我所以為的疼愛我的兄長，不過就是為了利用我，算計我，好讓我的一顆心，永遠都偏著甘家。嗬嗬，如果不是你們這麽多年來的挑撥離間，我怎麽可能會與宋家的人有那麽深的隔閡？”

    甘家主緊緊地抿了唇，竟然說不出一句否認的話。

    “我以為的一切，不過都是虛幻罷了。都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這個世界待我，是何其地殘忍！”

    宋斌皺眉，募地轉頭，看到了身後不遠處的宋莞。

    她的小臉兒蒼白，顯然也已經聽到了剛剛甘氏的話，隻是一時，難以接受罷了。

    宋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再次轉頭看向了前麵。

    雖然壓根兒就看不到屋內的情形，可他就是知道，此時的甘氏，一定是相當地絕望。

    他不敢邁上去。

    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甘氏。

    他沒有辦法想像，一向強勢的甘氏，竟然也有如今這般脆弱，且狼狽的一麵。

    換作別人，隻怕知道了這樣的真相，也會崩潰。

    甚至是還不如甘氏。

    至少現在，甘氏還算是冷靜。

    等到甘氏從裏麵出來，還能聽到了甘家主夫婦的喊叫聲。

    他們希望甘氏能留句話，至少，他們希望甘氏能幫他們在宋家麵前多說幾句好話。

    可是，甘氏沒有給他們這最後的一絲希望。

    甘站了高高的台階上，看到了下麵的宋莞，眼神微動。

    她沒想到，女兒竟然會偷偷地跟了過來。

    看她那一臉茫然的樣子，應該也有聽到她剛剛的話吧？

    隻是聽到了多少呢？

    甘氏深吸了一口氣，她知道她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沒毀，跟毀了也差不多。

    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階，然後越過宋斌，站在了宋莞的跟前。

    “莞莞。”甘氏的聲音有些啞。

    宋莞似乎是被她一聲輕喚，從夢境中走了出來一樣，眼睛微亮。

    “娘！”

    甘氏淡淡一笑，“你怎麽來了？”

    “娘，我不放心你，還有”

    後麵的話，卻突然就卡在了嗓子眼兒，說不出來了。

    “娘這不是好好的？走吧，回家。”

    宋斌看著她們娘兒倆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今天的甘氏，太不一樣了。

    好像，她已經做出了什麽重大的決定一般，很快就要掀起一陣巨浪。

    宋斌出來之後，轉頭看了一眼甘府的字樣，眸光裏，帶著極大的恨意。

    如果不是甘家在背後教唆著，他的一雙兒女，又怎麽會跟自己不親近，反而與甘家感情和睦？

    好在，甘氏自己，也終於認識到了這一點。

    當然，宋斌更慶幸的是，兒子三年前隨師入山修煉，否則，還不知道要被帶歪成什麽樣兒了。

    次日一早，宋府便熱鬧了起來。

    因為宋承業回來了。

    “你怎麽突然回來了？你師父同意你下山了？”

    “爹，我收到了母親的傳音。”

    宋斌皺眉，終究沒有多說什麽，“先去給你祖父請安，之後再去看你母親。”

    “是，父親。”

    宋承業見到甘氏的時候，完全嚇了一跳。

    沒想到，向來喜好打扮的母親，竟然也有如此素淡的一麵。

    宋莞紅著眼眶，看到哥哥回來了，情緒更是難以自抑，再次哭了出來。

    “好了，有什麽事，咱們慢慢說。哥哥不是回來了嗎？別怕！”

    這一晚，宋承業和宋莞都守在了甘氏的身邊，直到半夜，甘氏才似乎是覺得說地累了，沉沉睡去。

    可是宋承業卻有一種預感，母親說了這麽多，總有一種交待後事的感覺。

    宋承業皺緊了眉頭，從屋子裏出來，竟意外地看到了父親坐在院中的涼亭裏。

    “爹？”

    “睡了？”

    “嗯。娘和妹妹在一起睡了。”

    “坐吧。”

    宋斌示意他坐下，然後給他也斟了一杯酒。

    父子倆麵對麵喝了幾杯之後，宋斌才突然道，“說起來，還是得多謝暖暖。如果不是她，你的二哥三哥，隻怕就救不回來了。”

    宋承業愣了一下，也想到了先前母親對他說的話。

    點點頭，“是呀，沒想到，暖暖竟然還有一身這麽厲害的醫術。”

    “她豈止是醫術厲害呀！當初甘家與付家聯手想要吞並了我們宋家，就是暖暖給你大伯出的主意，將你娘和你妹妹都軟禁了起來。不然，隻怕事情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樣。”

    宋承業低頭，情緒有些低落。

    之前，他也一直以為，甘家是他的外祖家，所以，甘家好了，對於他來說，自然也是有好處的。

    可是後來，他跟隨師父上山，翻閱了眾多的古籍，之後又下山曆練，對於這人世間的一些事情，看法也在慢慢地發生著變化。

    “當初，你們還年幼之時，莞莞沒少在背地裏欺負暖暖。可即便這樣，暖暖也不曾在這件事情上下黑手。承業，你長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見。以後怎麽做，自己還是要想想清楚的。”

    “我明白。”

    宋承業抬頭，目光堅定地看著父親。

    “爹，娘到現在能看清甘家的真麵目，也不算是太晚。至少，這次的事情，沒能將她和妹妹牽扯進去。”

    “不錯。我聽大哥說，還是因為雲暖派人暗查了甘府之後，最終才確定，此事與你母親無關的。”

    言外之意，如果不是有雲暖勸著，隻怕當初查到了裴婆子身上的時候，宋輝就會向甘氏問責了。

    “爹，您是怎麽打算的？”

    宋承業不是宋莞，相對而言，他要理智得多。

    父親的態度，才是最重要的。

    “我已經想清楚了，這件事情，你母親是無辜的。你放心，我不會休妻。她仍然是你們的母親，是二房的主母。”

    有了這一句，宋承業的心裏，好受地多了。

    “隻是，付家如今都被下了地牢，而甘家，雖然被廢了內力，可是如今仍然被宋家所困。到底要不要將人撤回來，我也做不了主。”

    “爹，如果將舅舅他們都送走呢？”

    “你是說讓他們離開飛流城？”

    “不，隻是讓他們搬地遠一些，如果離開了飛流城，我怕他們會活不下去。”

    宋承業說地一臉苦澀，可是不可否認，他說地就是實話。

    好歹還有宋家護著，甘家即便是不能再如以前那般風光，至少，性命當是無憂的。

    “此事，我要與你大伯商量。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宋承業看著幾年未見的父親，總覺得父親好像也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我擔心娘會想不開。”

    宋承業低聲說出來，然後低著頭，顯然是沒有回去休息的打算。

    “既然不放心，那就讓人將耳房收拾一下，你先去歇息。”

    “是，爹。”

    夜深露重，隻有宋斌一個人在涼亭裏，還在麵無表情地飲著酒。

    雲暖得知宋承業回來的消息，也隻是點了點頭。

    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的確是不能再瞞著他了。

    而且，有些事情，由他所在意的人親口說出來，總比道聽途說要好。

    也免得給了那些人一個挑撥離間的機會。

    早上，宋承業起身之後，第一時間就是先衝到了母親的屋內，確定她們都是好好的，這才放心地去梳洗了。

    宋承運三兄弟，帶著一些點心過來了。

    “四弟，一起走走吧。”

    宋承業點頭。

    接下來幾天，宋府相對而言，還是比較平靜的。

    至少，二房這裏，算是特別地安靜。

    甘氏沒有再跟宋斌大吵大鬧，也沒有因為甘家的事情，對他低聲下氣。

    這幾天，甘氏一直都在教導著宋莞，如何持家。

    直到甘氏帶著宋莞去小庫房裏看到了這些箱籠時，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娘，這些事情，您來打理就好了，女兒還小呢。”

    “不小了。再有兩年，也該出嫁了。難道將來出嫁了，自己的嫁妝，還要娘來幫你打理？”

    這話聽著沒毛病。

    可是宋莞就是有幾分的不安。

    “這才隻是小庫房了。以後如果是做了一家之主母，你要管的事情還多著呢。走吧，今天母親再帶你去看看帳冊。”

    甘氏的這種平靜，反倒引起了雲暖的警覺。

    “二舅母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舅舅，還是讓人照顧周到一些吧。”

    宋斌笑了一聲，“不怕你笑話。當時在甘家，我聽到她的那些話時，還以為她會瘋掉的。”

    雲暖挑眉，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平平靜靜，和和氣氣的，這才算是有了一個家的樣子。”

    雲暖皺眉，總覺得二舅舅就是太過粗線條了。

    可是有些事情，誰也說不準。

    宋承業也回來了，那麽關於甘家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好再拖了。

    這些天一直沒有對甘家有所動作，其實，也就是看在了甘氏的麵子上。

    宋承業身為宋家的子孫，又是甘家的外甥，自然也被叫到了議事廳。

    宋斌的態度很明確，“這件事情，原本就是甘家不對。我們沒有趕盡殺絕，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一句話，要麽讓甘家就此消失在飛流城，要麽，就讓他們入宋家為仆。”

    宋承業的身子一顫。

    入宋家為仆？

    這樣的結果，隻怕母親是不願意看到的。

    剩下的一條路，就是離開飛流城了。

    沒有了內力，卻帶著萬貫家財，這不是招人家惦記著嗎？

    宋輝看了宋承業一眼，“二弟，總要為你的孩子們考慮一二。入宋家為仆，不合適。”

    宋承業抬眸，一臉感激地朝著宋輝低了低頭。

    “我的意思，將宋家的護衛都撤回來。其它的，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幾個年輕人，似乎是沒有想到宋輝會這麽容易就放過了甘家。

    隻有雲暖明白，宋家的護衛一撤，那麽，找上門去報仇的人，隻怕會將甘家給踏平了。

    特別是那天晚上，在宋府有了中毒症狀，命懸一線的那些人。

    現在不去找甘家的麻煩，不過是因為宋家派人將甘府圍住了。

    隻要宋家人一撤，再沒有任何的表態，甘家，必亡！

    就連宋承業，都沒有想到這一層。

    雲暖心底歎息，大舅舅果然才是一家之主。

    就該有這樣有手段和霸氣！

    基本上，也算是達成了一致。

    隻是，人還沒散，就有人一邊叫著，一邊跑。

    “不好了，二夫人自盡了！”

    轟！

    這個消息，宛若炸雷一樣，直接就在宋承業的身邊響了。

    甘氏的確是自盡。

    所有人過去的時候，宋莞一個人正趴在她的身上哭。

    甘氏自盡用的那把匕首，正是當年她與宋斌成親時，兩家的信物。

    甘氏躺在床上，血順著床沿流到了地上。

    宋莞的身上、臉上、手上，到處都是血跡。

    可她似乎是感覺不到，隻是在不停地叫著娘親，然後號陶大哭著。

    這樣的一幕，讓人看了怎麽忍心？

    宋承業幾乎就跟一個木頭人一樣，渾身僵硬地進了屋。

    雲暖在到了門口，看到地上的血跡時，她就知道，人已經沒了。

    救不回來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宋莞看到了雲暖，不顧一切地就朝著她撲了過來。

    “表姐，你救救我娘，你救救她，我知道你是神醫，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雲暖看著她帶血的臉，救不了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宋斌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甘氏自盡時，穿著一身淺綠色的衣裳。

    其實，這個年紀了，穿這種顏色，並不怎麽討喜。

    可是宋斌突然就想起來，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麵時，甘氏穿的，就是這種顏色的衣裳。

    許多年前的畫麵，一下子便排山倒海一般，湧入了他的腦海之中。

    這段婚姻中，感到了壓迫和不滿的是他。

    可是，被傷害的人，又豈止是一個他？

    這麽多年，甘氏又豈能沒有受過委屈？

    那一刻，宋斌覺得自己的眼眶發熱，有什麽東西，堵在了喉嚨處，讓他格外地難受。

    在甘氏的妝奩裏，找到了她早就寫好的遺書。

    總共三份。

    一份是給宋斌的，一份是留給了自己的兩個孩子的。

    還有一份，是寫給如今宋家的當家人，宋輝的。

    寫給宋輝的內容，很簡單。

    以她一條命，換甘家人一個生機。

    現在甘家習武之人的內力，都已被廢，在飛流城，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了。

    所以，就請看在兩家曾是世交的份兒上，給他們一條生路。

    宋輝看罷，滿臉惆悵。

    甘家人作的孽，卻要讓這個已經出嫁的女兒來背。

    宋承業和宋莞看過了遺書之後，兩兄妹抱頭痛哭。

    甘氏將自己所有的陪嫁，以及目前二房的一些財產，都列了個單子，無非就是擔心，將來新人進門，他們兄妹兩個沒有好日子過。

    到死，甘氏還是放心不下這一雙兒女。

    可是想想甘家那麽多人，總要有一個人來承擔責任。

    就算是哥哥嫂嫂欺騙了她，利用了她，可她仍然是甘家的人。

    這一點，毌庸置疑。

    其實，雲暖覺得，甘氏自盡，主要是覺得最信任的人，騙了她，她的心理防線崩潰，再也沒有勇氣麵對這世間的一切了。

    甚至，她覺得自己愧對這一雙兒女。

    如果不是她輕易地被人利用、慫恿，說不定，這兄妹倆就不會如現在這般，在宋家的地位尷尬。

    隻是，不管怎麽樣，甘氏都死了。

    人死不能複生，再也回不來了。

    唯有宋斌看完了留給他的遺書之後，良久地沉默。

    沒有人知道那封遺書上到底寫了什麽，隻是從那以後，宋斌就變得格外地沉默寡言了起來。

    甘氏停靈七日之後，下葬。

    因為甘府還被宋家人圍著，再加上了宋承業的刻意叮囑，甘家人始終不知甘氏已死的消息。

    等到將甘氏入土為安，宋承業回府後，簡單地梳洗了一番，便去了宋輝的書房。

    一刻鍾後，宋承業帶著宋家家主的令牌，出現在了甘府。

    甘家雖然被圍，可是日子還是要過。

    一應的吃穿用度，並不曾少了他們的。

    唯一的不便，就是少了自由。

    看到宋承業突然出現，甘家主的眼睛閃閃發光。

    好像是黑夜裏的餓狼，終於窺見了食物。

    “承業，你這身上？”看到他腰間的白色，甘家主微愣，“難道是宋老爺子歸天了？”

    宋承業麵無表情地看著昔日對自己和顏悅色的舅舅，太狠的話，果然是說不出口。

    “我這次來，是奉了大伯的命令，撤消對甘府的圍困。”

    甘家主麵上一喜，連忙站了起來，“好！果然是我的好外甥呀。你一回來，果然就將我們甘家解救於水火之中。”

    “不，不是我救了你們。”

    甘家主的動作頓住，伸出去的手，離宋承業的肩膀，不足半尺。

    “什麽？”

    “是我娘救了你們。”

    甘家主的眸光沉了沉，想到了那天妹妹的表現，其實，當真是沒指望著能讓她出麵的。

    “我身上的孝，也是為我娘戴的。”

    甘家主這回顯然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之事，眼睛瞪大，臉上驚詫萬分。

    “你說什麽？”

    “我說，我娘為了保全甘家，不讓你成為甘家的罪人，最終選擇了自盡。而我祖父和大伯，就看在了我母親的這一舉措之上，才決定放過甘家，饒你們不死。”

    宋承業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雖然甘家人也是他的舅家。

    可是憑什麽，這些人的性命，就要讓他的娘親來換？

    憑什麽？

    他們這些年，除了利用娘親之外，還做了什麽？

    表麵上的示好，一些花言巧語，不過就是為了哄騙娘親罷了。

    可是到頭來，娘親卻還要為了他們這群狠心之人，賠上自己的性命！

    “你，你娘死了？”

    甘家主還沒有緩過來，總覺得這個消息不太可能是真的。

    “怎麽會這樣？你娘怎麽會死呢？為什麽？”

    “是呀，舅舅，我也想問問你，為什麽？”

    宋承業退後一步，一臉生人勿近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甘家主。

    “明明做錯事的是你們，明明想要謀害宋家的人是你們，可是為什麽這一切的罪責要由我母親來承擔？”

    宋承業的情緒開始有些激動，眼淚奪眶而出，可是臉上不見悲傷，唯有狠心憎惡！

    “承業？”甘家主上前一步，意圖安撫他。

    “你別過來！”

    宋承業的話裏不帶任何的情緒，“我來，隻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們，還有，我娘已經下葬了。以宋家婦的身分，下葬了。”

    甘家主的腦子裏閃過了什麽，突然就覺得心口一陣悶疼感。

    “你知道為什麽我現在才來告訴你這個消息嗎？”

    甘家主看著眼前這個外甥的臉，就知道，接下來的話，隻怕不會是他願意聽到的。

    “我就是要讓你愧疚，讓你不安，讓你們甘家所有人都愧對我的母親！”

    宋承業退後一步，看著早已聞訊趕來的甘家眾人，卻是一陣輕笑。

    “你們甘家所有人，都對不起我娘，你們所有人的命，都是被我娘給救下來的！你們沒有資格去見我娘最後一麵。沒有資格！”

    宋承業的話，可以說是將眾人的心，都給挨個兒地紮了一遍。

    特別是甘家主，更是一臉的絕望。

    要知道，那可是他的親妹妹呀！

    如今，人死了。

    再也不會被他利用，再也不會被他哄騙

    “嗬嗬！”甘家主似乎是痛到了極致，竟然笑了起來。

    眼淚順著他有些蒼老的皮膚，緩緩地下落。

    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意識到，宋家二夫人，是他的親妹妹。

    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宋承業擦了把臉，看到眾人的反應，總算是得到了一種滿足感。

    “我今天會把外麵的人都帶走，而且，宋家也會讓人放出話去，與甘家的仇怨，一筆勾消。也已經派人去知會飛流城的各大家族，不會讓他們再來找你們的麻煩。”

    宋承業直直地瞪向了甘夫人和甘家的一眾子女，麵有不屑。

    “所以，你們接下來，一定要好好地活著，懷著對我母親的愧疚，好好地活著！”

    宋承業突然就大吼了一聲，“你們的命，是我宋家的。沒有我的話，你們連死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