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漸變小，天邊的烏雲卻絲毫沒有散去, 像是要壓得人喘不過氣一樣, 不肯給這時間透出一絲光亮。

    靈止步履蹣跚走到, 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路上, 他現在身上隻剩下兩魂一魄, 隨時都可能倒下，但是在倒下之前, 他還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靈止來到村頭, 隔著一段距離，他看見了被困在巨大冰山裏的應龍。

    靈止掐住自己左手腕上的脈門, 拚盡全力不讓身上僅存的魂魄離體, 原本的小溪已經被暴雨衝得不見了蹤影，洪水退去後，隻能從散落到各處的石頭勉強能找到遺跡。

    杭睿跟著靈止從宗廟出來, 陪著他一步步走到了這裏。

    順著靈止的視線，杭睿也看見了那個被困在冰山裏巋然不動的應龍。

    “我今日來，不是來跟你商量的。”靈止站在冰山下，抬頭仰望著應龍巨大的身軀，“我知道你是誰, 我也知道你的職責是什麽，我更知道你為什麽會被困在這裏。你心有不甘，不甘為這世間任勞任怨，不甘為凡人所累，不甘為這世間盡職, 你想要逍遙天地之間，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約束，禦天騰飛自由自在，這些我都知道。”

    聽完靈止的這番話，原本一直沒有睜開眼睛的應龍，忽然在冰山裏動來一下，換了個姿勢，將腦袋挪到下方，睜著那雙金色的眼瞳，直直盯著靈止看，顯然是被他剛剛那番話給打動了。

    “可是神君，人有人的命數，神有神的造化，你我都有逃不開的責任，你想要擺脫束縛，我又何嚐不是？”靈止苦笑了下，撐不住就幹脆坐在了地上，“楮柏……他忘了自己的職責，可我不能忘。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那時候沒有猜忌沒有欺騙，是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這樣，我也不知道。可我從未想過要奪取他的權力，但如果這個部族隻能有一個首領，那絕對不會是我。我們的使命不同，但目的是一樣的，那就是守護這個部落，和這個部落的子民。這是我們一生的責任，我從未有一刻敢忘，正因為如此，我才在此時來找你。”

    靈止靠在冰山旁，意外的是他沒有感覺到一絲寒冷，或許是因為他已經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我從小就知道，我生下來的意義就是為了守護這個部落，直至流盡最後一滴血。”靈止的聲音已經變得虛弱，“我們倆，我跟你，是如此相似。我守護這個部落，你守護整個人間。逃不開躲不掉舍不下，這就是責任。”

    “我說了，我來找你，並不是跟你商量。”靈止偏過頭看著那雙閃耀著金色光芒的雙眼，那之中仿佛蘊藏著這世間最神秘的瑰寶，讓人忍不住想要一看再看，但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靈止看了看已經被自己掐到烏青的手腕，右手漸漸麻木，他很快就要鎖不住自己的殘魂餘魄了。

    “我來找你，是要以我的魂魄，放你自由！”靈止從容起身，站在冰山前，放開了自己的脈門，用寶塔幻化出來的權杖，在麵前的泥地上畫了個圖騰，而後將權杖插在地裏，雙手結印，念道：“以吾之魂魄，換你一諾！守護我的族人，守護這個世間！靈止一契，換應龍一諾！山川更迭，此諾永存！”

    頃刻間，一束金色的光芒就從圖騰裏綻放而出，那光芒燦若朝霞，將整座冰山團團圍住，一圈圈繞著冰山打轉，一點點將冰山融化，光圈越來越小，光芒越來越盛。

    一條有著一對純白羽翼的淡金色巨龍騰空而起，翱翔在空中舒展開來，陣陣龍吟穿透雲霄。

    靈止唇邊掛著苦澀的微笑，他心裏很清楚，如果不是應龍被困在先，僅憑自己是絕無可能要求它做任何事的，這事怎麽看都是自己趁人之危了，如果能有下輩子，再來償還吧。

    不過一個連魂魄都沒了的人，怎麽可能還有下一世呢？

    靈止淡然的閉上眼，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了，魂飛魄散也無所謂了。

    從靈止的身上散發出星光點點，那是他的兩魂一魄正在脫離他的軀體，沒了靈魂的軀體自然也無法控製，在摔倒的瞬間，應龍忽然從天而降，用腦袋托住了他，再緩緩地將他放到了地上。

    “對不起，可我不得不這麽做……”麵對應龍灼灼的目光，靈止覺得非常羞愧，“是我太自私……讓你從此失去自由，不得不守護繼續這個濁世，你一定很不高興吧……我……你可以怨恨我的……反正我……”

    靈止沒說完的話，應龍也沒有問。

    應龍盤旋在低空中，圍著隻剩下一口氣的靈止，不停的繞圈圈。

    “是我虧欠於你，如果以後……還能再見，我一定償還今日的債。”靈止緩緩閉上了眼睛，“我想歇息了……”

    靈止緩緩閉上了眼，那雙世間最清澈的雙眸，再也沒有睜開。

    天魂與地魂纏繞著從靈止的身體裏抽離，剛冒出頭的氣魄，卻被應龍一口吞進了嘴裏。

    “哎！”

    杭睿忽然著急了，靈止剛剛說的話，他都聽見了，知道靈止用自己的一魂六魄獻祭給天神之後，僅剩下了兩魂一魄，現在靈止最後的殘魄都被應龍給吃了，這可怎麽辦？

    不對！

    杭睿腦子裏嗡嗡作響，如果靈止的魂魄全都沒了，那自己是什麽？

    就在杭睿陷入沉思中時，耳邊聽見有很嘈雜的聲音由遠及近，抬眼就看到從村子裏跑出來了一群人，他們一邊跑一邊大喊“神巫大人”，在看到已經被放出來的應龍的時候，嚇得往後退，腳步虛浮導致接二連三的跌坐在了地上。

    應龍低吟一聲，好像是不高興這些人打擾了它一樣，用爪子抓住靈止的身體，在天空中盤旋了兩圈，往遠處飛去。

    回過神來的村民從地上爬起來，一邊追一邊大喊：“那是神巫大人！那條龍抓走了神武大人！”

    “神巫大人怎麽了！神巫大人會不會……”

    “不會的！神巫大人一定沒事的！”

    “我們要把神巫大人救回來！”

    “快點跟上，那龍要跑不見了！”

    “……啊！你們看，那條龍帶著神巫大人飛到神山上麵去了，我們怎麽辦？”

    “……可是我們不能上神山啊……

    “那我們就在這裏等它下來！”

    “……好！”

    村民們不能上神山，不表示杭睿不能去。

    此刻就是個靈體或僅僅是個思維的杭睿，跟著應龍來到了雪山頂，看見應龍用爪子在冰上刨了個坑，把靈止的遺體小心翼翼的推進了坑裏，而後用純白的雪掩蓋。

    杭睿看著那條身軀巨大的應龍趴在旁邊，不時擺擺尾巴，看上去似乎有些難過。

    杭睿覺得，雖然靈止用靈魂作為交換，強迫它背負了責任，但它看起來好像並不生氣，如果真的怨恨靈止的話，不會帶他上神山並將他安葬。

    而且此刻守在靈止墓前的應龍，看上去像是跟失去了同伴的小孩，有種說不出的委屈和可憐。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杭睿想，凡人怎麽可能從龍的臉上看出表情呢？

    畢竟大家又不熟！

    夕陽漸漸落下，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雨，將星辰都掩蓋在了滿天細雨之中。

    應宸看了看時間，轉身對摩耶說：“開始吧！”

    已經全部到齊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早已經站好了位置，就等應宸這句話一落，立刻在上方結成陣，匯聚了四種光芒的靈陣將整個現場從上至下包圍起來。

    摩耶手持玉笏而立，對應宸點點頭。

    沒有後顧之憂的應宸騰空而起，一條淡金色的巨龍騰飛於天際之中，純白的雙翼在空中畫出兩道弧線，繼而衝進了四色光圈中，下一刻就不見了蹤影。

    應龍從神山上一躍而下，在空中一轉身，巨大的龍尾就在地上砸出了一條地溝。

    杭睿看明白了應龍的意圖，之前的小溪已經被大雨衝沒了，應龍又重新為他們開拓了一條溝渠。

    應龍再次騰飛上天，從雙翼中灑下的金光，瞬間讓村子裏的一切恢複如常。

    高山上的雪水源源不斷的流入從小溪裏，堆積的洪水頃刻間消退，受災的房屋和良田也都恢複成了原樣。

    見到這樣的神跡，原本還害怕應龍會攻擊他們的村民立刻下跪叩拜，感謝神龍賜福。

    村民們分享著歡樂和喜悅，為擺脫了一場浩劫而開心，為劫後餘生而慶幸。

    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除了少了一個人。

    “靈止呢？”楮柏問派出去找的人，“他去哪兒了？”

    那幾個人麵麵相覷，最後領頭的那個不得不硬著頭皮的說：“我們到的時候，神巫大人……被那條龍……抓走了……”

    楮柏臉色大變，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領逼問：“抓哪兒去了？你們怎麽不去追！”

    “去了神山……我們……我們不能上去啊……”

    楮柏放開了這個人，轉身看向後麵屹立不倒的神山。

    其實他心裏知道，靈止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忘了從什麽時候起，忽然開始討厭你，

    或許是因為村裏的人喜歡你，而畏懼我，

    或許是因為嫉妒，也或許是因為失落……

    從那時起，你不再叫我的名字，隻尊敬又疏遠的叫我一聲“王”。

    現在，沒有了你。

    我明明應該很開心，再也沒有人能與我爭搶權力，再也沒有人能威脅到我的地位！

    可我心裏為什麽又這麽悲傷……

    靈止……

    楮柏轉身閉上眼，不去看那皚皚雪山，捂住自己被刺痛得想流淚的雙眼……

    這個世上，唯一一個能直呼自己名字的人，再也不會出現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節日快樂！！

    來，讓杭睿寶寶給大家表演個節目吧！

    杭小睿：我……我給大家唱個歌吧……我頭上有犄角，我身後有尾巴……

    應宸：……o(一︿一+)o 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