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樂中悲·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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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無滔……?
他跟著自己跳下來了?
葉瀾灼在水中掙紮了一下, 卻被那人攬住了身子,還沒怎麽反應過來, 鼻尖忽然便是一股新鮮空氣湧入, 葉瀾灼反射性的深吸一口氣,緊接著下意識的看向身側。
玄無滔**的發貼在額角和臉頰, 兩個人皆是剛從水中冒出一個頭來, 渾身濕透。
下一秒,玄無滔便攬著葉瀾灼, 腳下運起仙靈,身子一躍, 落回了棧道之上。
葉瀾灼還有點驚魂未定。
雖是三月回暖, 池水還是泛著絲絲涼意, 葉瀾灼甫一上岸便打了個哆嗦, 玄無滔也察覺到葉瀾灼的寒意,抬手便把外袍一解扔到了葉瀾灼身上。
葉瀾灼一下子接過外袍, 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玄無滔方才……跟著自己跳下池子了?
還把自己的衣服丟給他讓它穿?
莫名的有……有點受寵若驚。
低頭剛披上衣服,便聽一旁的莊芙蓉道:“方才是洪涯坊弟子不懂事,妄圖背後偷襲天尊, 但是, ”
她的聲音沉了沉,道“但是,無論如何,芙蓉都不允天尊如此誣陷本門弟子!”
誣陷?
葉瀾灼覺得好笑,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你還說誣陷?複又一想這莊芙蓉才剛到, 大概根本就沒搞清楚狀況,剛想幫玄無滔解釋解釋,一旁受檮杌之陣影響的魔物卻已開始操縱著魔靈對他發出攻擊,葉瀾灼一時也顧不得其他了,召回薄歡劍便開始與那些魔物纏鬥起來。
對付這些魔物,葉瀾灼倒還是綽綽有餘,不過數量要是多了起來還是有些麻煩,葉瀾灼現在隻有一個想法,隻要別讓這些鬼東西去騷擾到玄無滔就行。
那邊莊芙蓉不聽解釋又和玄無滔打鬥了起來,本來莊芙蓉與玄無滔的實力就不相上下,此番若是再有魔物擾其分心,豈不是雪上加霜?
一邊在心裏埋怨這莊芙蓉哪來這麽大的火氣,葉瀾灼一邊時不時觀望一下那邊莊芙蓉與玄無滔之間的戰況。
揮劍掃開一旁席卷而來的樹藤,葉瀾灼額角有些冒汗。
現下清尊都出現在這裏了,佛尊和宣師兄沒有理由一直不出現啊……
若是佛尊刻意不來,那宣師兄呢?
他應當是知道這件事了吧?
畢竟一大清早的就被叫去議事的人……
雖然這麽想著,但人要是一直不來也沒有辦法,能打就打,多的也別多想了。
而此時另一邊,玄無滔與莊芙蓉的激鬥,也愈演愈烈。
莊芙蓉所持天鈴十二響,是當初驚鴻婉尊所持之物,專為使用鳳凰十二律所造,十鈴為一律,金絲長線串有一百二十鈴,鈴鈴陣響,威力奇大。
此時莊芙蓉手中天鈴十二響疾速掃向玄無滔,玄無滔一邊閃開,手中斯惡揮出仙靈,一邊沉聲道:“清尊莫不是想包藏禍患?”
“何來禍患之說?”仙靈在四周爆出巨大的火花,莊芙蓉一邊出招一邊問道:“我且問你,玉師妹她究竟做錯何事?惹得妙門宮如此興師動眾,針對她一人?”
“之前已與清尊說過,凰者乃盜書之人。”
“如此斷言,可有證據?”
“不談證據,此番她施展魔靈,布下檮杌之陣,已是此地無銀之舉。”
的確,整個院子都布滿了魔靈,包括施展在整個院子當中的檮杌之陣,亦是魔道之陣。
“天尊之意,這些都是玉師妹所設?”
“非我之意,事實如此。”
“不可能,玉師妹乃我洪涯坊之人,怎可能與魔道扯上關係!”
顯然,莊芙蓉並不相信。
莊芙蓉來後,玉煙蘿隻施展了鳳凰十二律的招式。其用鳳凰十二律之時,施展的大多為仙靈,想當初在擇秀台上便能掩人耳目,此番,莊芙蓉一心護她,自是也沒注意這些細節。
葉瀾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頭痛。
天鈴十二響在半空中發出刺耳音律,攻擊著在場之人每個人的耳朵,在一旁的葉瀾灼忍不住捂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然後手上便傳來了一陣略溫的濕熱觸感。
……不是自己方才落水時浸的水。
匆忙拿下手,葉瀾灼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血。
一時間葉瀾灼嚇得不輕,第一個反應是自己要聾了。
不過自己依然能聽到旁邊莊芙蓉那渾身上下傳出來的刺耳鈴鐺響聲,葉瀾灼胡亂擦了擦自己從耳中流到臉頰的鮮血,咬了咬牙,繼續和那些魔物打架。
現在……不是慫的時候!
忍住想溜之大吉的衝動,葉瀾灼心想這擱著以前自己早扔下這麽一坨爛攤子跑路了,耳朵都快聾了都快成殘廢了還打個屁架啊,可是今日不知是怎麽回事,葉瀾灼就是覺得,自己不能走。
無論是心裏放不下玄無滔,還是因為方才玄無滔為了救他直接跳下水,直覺告訴葉瀾灼,自己現在不能走。
慫歸慫,骨子裏一種叫做義氣和良心的東西,葉瀾灼到底還是有的。
正當葉瀾灼想要順便把妙門宮那邊的小怪也清一下的時候,這邊激鬥正酣的玄無滔和莊芙蓉之間,忽然一道金色光芒橫插而來,一下子將兩人本來要對上的雙掌打了開來,竟是硬生生的接下了兩人原本要朝著對方打過去的那一掌!
眾人皆是一愣。
金色佛靈緩緩繞至四周,衝散紫色魔靈,包圍整個棧道與小亭。
五佛冠,暗袈/裟,佛靈繞身,正是覺來。
繼而金色佛靈一旁,又是一道藍色仙靈飄然而來,紅衣落地,竟是被關押許久的秋雙雁。
“秋師妹?”一見秋雙雁,莊芙蓉愣了一下“你怎麽會……”
“坊主。”秋雙雁看向莊芙蓉,先是喚了一聲,接著道:“坊主,請不要再和天尊打了。”
“可是你玉師妹她……”莊芙蓉還想再說什麽,秋雙雁連忙接道:“坊主可知,現下上尊所在何處?”
“上尊?何處?”莊芙蓉不解。
“夢蝶殿。”秋雙雁道:“逍遙閣丟失的書籍,也在夢蝶殿。”
“在夢蝶殿?”莊芙蓉轉頭看向玉煙蘿“怎麽會在夢蝶殿?”
顯然,她依然是不願相信玉煙蘿便是盜書之人。
“……不錯,是我。”
低了低頭,玉煙蘿歎了口氣,道。
終是承認所行,坦然麵對。
聞言,莊芙蓉的麵色變得有些難看。
“你……”
“所以我剛才就說了,這本不關你的事,莊師姐。”輕笑一下,玉煙蘿抬手一揮,一道魔靈設下屏障,將秋雙雁和莊芙蓉阻隔在了屏障之外。
“也罷,就算是關乎同門之誼,我也的確不應當牽扯你進來。”
“玉師妹!”莊芙蓉還想往前,被秋雙雁攔住,道:“坊主,讓她自己解決。”
莊芙蓉轉頭看向秋雙雁。
“因果輪回,誰種之因,誰食其果,任何人都幫不了她。”
秋雙雁聲音平淡,繼而她轉身,衝那邊還在和妙門宮弟子纏鬥的洪涯坊弟子叫道:“洪涯坊弟子都住手!”
此時那邊正打得火熱的兩派弟子聞聲,都停了下來,看向這邊相對較為安靜的棧道之上。
方才忽然被打開的玄無滔此番退至葉瀾灼身邊,抬頭看向側對著他的覺來和一旁的秋雙雁,喚道:“佛尊,鳳者。”
覺來卻是未看他,隻看向麵前手中抱琴的玉煙蘿,不聲不響,又仿佛千言萬語匯於心中,一時不知如何說起。
“天尊,清尊。”佛尊沉聲道:“可否給貧僧一點時間。”
玄無滔未言,莊芙蓉默了會兒,一副頗不情願的樣子,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應道:“請便。”
“清尊放心。”見莊芙蓉麵帶不悅,覺來麵上露出一絲淡笑“貧僧隻是有些話,想與凰者說罷了。”
莊芙蓉張了張口,似是還想說什麽,一旁葉瀾灼道:“清尊何不信佛尊一回?”
莊芙蓉抬眼看了看覺來和玉煙蘿,握了握拳,冷聲道:“非我不信佛尊,我隻是……”
她頓了頓,沒再說下去,但看樣子,還是妥協了。
一旁葉瀾灼暗歎這莊芙蓉當真是護犢子的典範……
稍稍往後退了退,便見那邊站在棧道上的覺來,稍稍往玉煙蘿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此時玉煙蘿因維持檮杌之陣,已經是耗損了大半精力與修為,唇角鮮血刺眼,即使是遮麵的珠簾都遮擋不了她麵色的蒼白。
“你為何要來?”
蒼白的手指停在琴弦之上,聲音裏是深深的疲意。
“為你而來。”
歎了口氣,覺來又往前行了一步。
“貧僧雖不知凰者為何要盜取逍遙閣的書籍,但無盡深淵,凰者又何苦深陷其中。佛心一度,凰者仍可立地成佛。”
聞覺來此言,葉瀾灼忽然心想,看這樣子……倒不像是覺來給玉煙蘿通風報信的了?
覺來好像……和玉煙蘿並不是同夥的樣子……?
“佛心一度,立地成佛……”玉煙蘿低喃道,接著苦笑一聲,道:“佛曰普欲度脫眾生,煙蘿不過凡塵之世渺小塵埃,佛尊又何必在煙蘿身上耗費精力。”
覺來搖了搖頭,無奈道:“既有回頭之路,為何還要一往深淵?若是凰者想,貧僧何嚐不能救你。”
“若佛尊當真想救我,又何需顧我想是不想?”玉煙蘿冷笑一聲,淡然道:“佛尊究竟是想我生我死,煙蘿還不知道嗎?佛尊怕是一直在怨我,曾以你為由潛入陀羅寺,盜取《大文經》,因此導致陀羅寺禁術外傳吧?”
頓了頓,她道:“最恨我的,難道不正是你嗎,覺來。”
玉煙蘿此話,葉瀾灼著實一愣。
難道玉煙蘿揚言自己心悅覺來,竟隻是以此為由進入陀羅寺盜取《大文經》……?
原來如此。
這樣想著,又聽玉煙蘿道:“若不是你向他們提及《大文經》,他們怎會懷疑到我身上來?覺來,你終究還是想把我推上絕路。”
“這並非貧僧之本意。”歎了口氣,覺來道:“唯有絕路,才能逼你回頭。”
“可絕路便是死路。”玉煙蘿道:“一入此路,隻有死,沒有生。”
“生生死死,非一人之言而已,若想生,又如何能死。”覺來道:“若你此番放手,妙門宮定不會為難與你。”
“如何不會為難我?”玉煙蘿道:“覺來,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事都像你想的那麽好。一條路,並不是你想回頭就回頭,想折彎就折彎。相同,很多事,一旦已經開頭,就沒法再結束了,一旦結束,唯有生死之擇。”
兩人之間沉默半晌後,玉煙蘿忽然抬手,將自己額上的花飾拿了下來。
珠簾褪去,黛眉墨眸,魔靈淡光中,露出了一張女子驚為天人的麵龐。
那是葉瀾灼第一次看到玉煙蘿的模樣。
若是能麵染淡笑,當真是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隻是眼前之人,卻是麵色蒼白,目光冷然,眼神看向前方,手撫琴弦,似是笑了一聲,開口道:
“若佛尊尚念昔日初逢之情,相交之意,就休要在此阻我。”
說罷,手指撥弦,一道紫色魔靈刹時貫穿整個院落,葉瀾灼連忙四下看去,發現玉煙蘿竟是以魔靈操控檮杌之陣,那些暫入魔道的魔物瞬間將整個院落都包圍了起來,上方魔靈設成屏障,不留絲毫空隙。
玉煙蘿這架勢,竟是一副要耗盡一身修為,將所有的人都困於這小小院落的樣子!
這檮杌之陣乃上古禁術,完全施展開來,需耗費一人畢生修為。同樣的,若非布陣者自解其陣,除非布陣者身亡,此陣,無解。
將眾人都困在這裏,她究竟是什麽目的?
見玉煙蘿毫無悔意,覺來無奈的歎了口氣,作勢便要向前一步,走近玉煙蘿。
見覺來要走近自己,玉煙蘿竟似是被驚了一下,手指微顫,琴音乍響,紫色魔靈穿破金色佛靈,直衝而來!
覺來那一直麵帶溫和的麵龐此時也落了一絲凝重,正當眾人以為覺來會回擊的時候,沒想到覺來竟隻是又往前走了一步,佛靈漸漸弱了下去,硬生生的挨了玉煙蘿這一擊。
周圍的人似是被這一幕給嚇到了,一片抽氣聲,甚至有幾個妙門宮的弟子忍不住想要上前,卻被玄無滔一個眼神給製止了。
玉煙蘿更是詫異。她不解的看向覺來“為何不躲?”
“為何要躲?”覺來卻如此反問她。
玉煙蘿抿唇,手下撥弦,魔靈再次擊向覺來,覺來卻還是不閃不避,一步步走近玉煙蘿。
魔靈在覺來的身上劃下一道道傷口,鮮血流出,暈染暗色袈/裟。一旁葉瀾灼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剛想向前一步,卻也被身邊的玄無滔攔了下來。
葉瀾灼一愣,側頭看向玄無滔。
玄無滔沉默的朝他搖了搖頭。
步履堅定,一人之軀,破開重重魔靈,向著前方走去。
一步,魔靈劃破手臂,鮮血流出,滴在木棧板上。
一步,琴音席卷,直擊胸口,喉頭一腥,嘴角仿佛就要溢出血來。
一步,目光不移,直落那人身上,仿佛隻是看著一個人在麵前安靜的彈琴,琴音嫋嫋,餘音繞梁,久久回響。
一步一步,滴血成路,覺來終是走到了玉煙蘿的麵前。
琴音未停,魔靈未散,玉煙蘿低著頭,剛想再次揮手撥弦,甫一抬手,手腕忽然就被抓住了。
忽然被抓住手腕,玉煙蘿仿佛被驚了一下,猛的抬頭,怔怔的看向覺來。
麵前覺來那向來溫和的麵龐,此時依然麵露淡笑,不曾因滿身殘傷而有絲毫難耐之意。
水花四濺,眼角微紅。
“……一邊打一邊哭……貧僧該說你什麽才好。”
聲音裏是他慣有的溫柔,逆光之下,扣人心弦。
抬起另一隻手,有些微顫,替玉煙蘿抹掉眼角溢出的淚水,覺來終於支持不住,身子一低,跪坐到了玉煙蘿的麵前。
“若凰者執意向前不肯回頭,貧僧便隻能逆道而行,以此來阻隔凰者了。”
說的那麽理所當然。
他仍是笑,溫和的笑,淺淡的笑,玉煙蘿此時忽然就特別恨覺來的笑。
然後她也笑了。
她低下頭,輕笑一聲。
“覺來,你當真以為我還有回頭之路嗎?”
覺來一愣。
話音落後,玉煙蘿的嘴角忽然開始溢出黑色的液體。
……是血。
覺來看向玉煙蘿“怎麽回事?”
“檮杌之陣的反噬是什麽?”玉煙蘿問道。
“檮杌之陣……”覺來一愣“你竟……”
“是什麽?”聞言,葉瀾灼也側頭看向玄無滔,問道。
“靈穴俱廢。”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讓葉瀾灼心下一驚。
“那玉姑娘豈不是……”
“不僅如此。”玄無滔接著道:
“轉道本就對修道者的靈穴有著極大的傷害,凰者的靈穴本就脆弱,此番又施展檮杌之陣,靈穴乃修道者之命脈,此番,凰者怕是……”
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葉瀾灼卻也猜到了。
“為何一定要這樣?”葉瀾灼問道:“她當真是在求死?”
玄無滔沒說話。
葉瀾灼忍不住想過去看看,卻再次被玄無滔給攔了下去。
“為什麽攔我?”葉瀾灼看向玄無滔,問道。
“你去了也沒用。”玄無滔的聲音依舊冰冷。
……這倒是沒錯。
自己就算過去了又有什麽用呢?
生也命也,死也命也。
其種之因,必承其果。
說到底,這一切不過她自己選擇,不曾悔,不曾願,咎由自取,旁人又何須多嚼口舌。
正當葉瀾灼感歎之時,玄無滔又道:“凰者,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
葉瀾灼詫異的看向玄無滔“什麽意思?”
“若我沒猜錯。”玄無滔道:“她是在給麥熏爭取時間。”
“爭取時間?”葉瀾灼一頭霧水“玄無滔你話能不能說明白點?”
玄無滔卻不再理他,繼續看向前方的玉煙蘿。
而方才葉瀾灼沒過去,此時莊芙蓉卻是衝過去了,隻不過魔靈的屏障仍未消退,莊芙蓉一招擊去,竟是打不破那屏障,被阻隔在了外麵。
“玉師妹!”
莊芙蓉麵露急色“你讓我進去!”
“對不起,師姐。”看向莊芙蓉,玉煙蘿輕笑道:“讓洪涯坊蒙羞了。”
“你既已知道自己給洪涯坊蒙羞,那你就給我出來,親自給洪涯坊和妙門宮的人賠罪,逃避算什麽本事!”莊芙蓉叫道:“你給我出來!”
“坊主!”身後的秋雙雁拉住了莊芙蓉的手,低聲道:“讓她自己解決。”
“她自己解決什麽?”莊芙蓉回頭看向秋雙雁“從小她就什麽都依賴著師父,後來師父去世後,她就一直依賴著我,她怎麽解決,她如何解決,還是幹脆就這樣一死了之?”
“坊主。”秋雙雁的聲音依然沉靜,仿佛她才是師姐一般,哄著情緒激動的師妹“煙蘿她不是孩子了。”
莊芙蓉看向秋雙雁,剩下的話語哽在了嗓子裏。
“她早就不是那個隻會依賴別人的小女孩了,她有她自己的選擇。”秋雙雁道:“無論是好是壞,是善是惡,隻要她自己不悔,作為她的親人,亦無悔。”
亦無悔。
莊芙蓉看向屏障之內的玉煙蘿,淚水像是一條小溪,順著臉龐流淌而下,止不住,斷不了。
此時屏障內,覺來看著眼前的玉煙蘿,問道:“這便是你說的,無法回頭?”
“黃泉之路,如何回頭?”玉煙蘿歎了口氣,手指撫上身前的九千弦,低聲淺吟:
“昔年朱欄水榭旁,瑤琴一曲驚霓裳。”
指尖流連琴弦,宛若蝶落繁花,翩動振翼。
“不知佛尊,可再聽煙蘿奏一首,昔日之曲?”
覺來看著眼前女子,也歎了口氣。
“有何不可。”
琴弦微顫,琴音悠揚,錚錚作響。
鶯鳴歎離離,哀聲慟淒淒,燃香點紅燭,盈淚夢誰遺。
青燈古刹前,妄念彈指機,因果斷紅顏,長亭泣濕衣。
嘴角黑血溢出,她不曾理會,隻看著眼前之人,目光不移,笑意不減,古曲不斷,仿佛迎接她的不是生離死別,而是心中之人,正站在不遠的地方,等待著她的歸去。
西風古道,九千弦中;
奈何一往,嗔癡皆空。
琴聲漸響漸弱,最後一音罷時,玉煙蘿忽然看向覺來,問道:“佛尊,你是否一直以為,我是為了盜書,才說喜歡你的?”
覺來沒有說話。
玉煙蘿笑了。
“我是騙你的。”
琴音已了。
覺來沒有做聲。
默然之間,刹時,周遭魔靈屏障,檮杌之陣,在琴音停頓的一瞬,盡數消散。
宛若雲開見日。
“……阿彌陀佛。”
空氣仿佛凝固了許久,最終被一聲梵語打破。
雙手合十,覺來緩緩起身,低聲道:“凰者 ,去了。”
一旁的葉瀾灼站在那裏,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就特別不是滋味。
“她死的應不應該?”葉瀾灼問道。
“應該。”玄無滔道。
“她真罪惡至此嗎?”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葉瀾灼搖了搖頭,卻見身旁玄無滔竟是要轉身離開,連忙問道:“你去夢蝶殿找宣師兄?”
“我讓上尊守在夢蝶殿。”玄無滔道:“現下檮杌之陣陣法已破,我需趕快過去。”
守在夢蝶殿……?葉瀾灼詫異,守在夢蝶殿做什麽?
卻還未待葉瀾灼尋思過來,一旁忽然一陣沉沙揚起,繼而伴隨著一道紫色魔靈襲來,葉瀾灼連忙閃開,再回頭一看,眼前便是一片巨大的陰影敷下。
葉瀾灼下意識的抬頭看去。
那是一個妖物。
不,準確來說,是一個魔物。
樹妖吟葵!
這家夥……打死葉瀾灼都不會忘!
正詫異這裏怎麽會忽然出現樹妖吟葵,一旁忽然一道黑色身影從樹妖吟葵上落了下來,落到了玉煙蘿的屍體旁邊。
……?
待那黑色身影落下後,葉瀾灼才看清,那是一個姑娘。
那姑娘烏黑的長發未束,披散在肩上,被黑色頭紗遮住,一襲與頭紗同樣黑色帶有異域風的長紗裙,手執金色描紋煙杆,尚有薄煙繚繞,即使麵色不悅,也難掩這姑娘天生而來的絕色容貌。
“廢物。”在看到玉煙蘿的屍體時,那姑娘皺了皺眉,低聲道。
但是葉瀾灼的注意力卻全都放在了那姑娘手中的煙杆上。
這煙杆……為什麽……這麽熟悉……
——“……這位道者可是不簡單啊。”
——“天尊,你這麽輕易就放我走,是在憐惜我嗎?”
葉瀾灼心裏一跳。
這這這……這個小姑娘……不會是昨日在逍遙閣遇見的老婆婆,榮善法王麥熏吧?
“榮善法王。”果不其然,一旁的玄無滔發話了。
“哦,是天尊啊。”那麥熏的聲音依然是柔柔的,不過不得不說人這個皮相真的是很重要的,之前一副老婆婆樣子的麥熏這麽個說話法怎麽聽怎麽怪異,此番一副美女的樣貌,倒是和諧了許多。
“榮善法王?”玄無滔此言一出,周圍的妙門宮弟子和洪涯坊弟子皆是一驚。
“別來無恙啊。”麥熏淺淺一笑,繼而趁眾人不注意,竟已是卷走了玉煙蘿的屍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回吟葵之上,一道魔靈飛過,便消失在半空中了。
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此時葉瀾灼依舊是管理性腦走神,心裏琢磨著上次遇到的是麥熏的老相,此番她用的……是什麽相?女相?
倒……倒的確是蠻漂亮的。
不過,等等,她帶走玉煙蘿的屍體做什麽?
而正當葉瀾灼猛然間反應過來之時,一旁忽然又傳來秋雙雁的聲音,道:“坊主,別去追了。”
“她把師妹的屍首帶走了,我怎能不去追?”莊芙蓉道:“就算她生前犯過什麽錯,難道連安葬都不能所得嗎?”
“坊主,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秋雙雁道:“玉師妹早就已與魔教之人有所勾結,想必魔教之人帶走玉師妹的屍體,也是為了安葬她,你又何須如此放不下。”
“師妹死了,連屍首都不知所蹤,你難道一點都不著急嗎?”
“著急有何用?”秋雙雁苦笑“人死不能複生,坊主若此時出去追,又有多少把握能追回來?”
秋雙雁所言不錯,聞言,莊芙蓉握了握拳,卻終是作罷,不再說話了。
一旁的葉瀾灼見此狀,心想別看平時秋雙雁大大咧咧的,真到這時候,反而她更像掌門師姐一些……
繼而,又見秋雙雁回頭看向覺來,道:“此番倒是多謝佛尊了。”
“何須言謝。”覺來略有疲憊的笑了笑“未能救她,實是遺憾。”
“佛尊此番已是重恩於洪涯坊了。”抱了抱拳,秋雙雁淡聲道。
此時,葉瀾灼見一旁的玄無滔眉頭緊皺,一副正思索的樣子,葉瀾灼抬手在他麵前揮了揮,道“嗨,嗨,怎麽了?現下逍遙閣之事可算是結束了,你怎麽還愁眉不展的。剛才不是說要去夢蝶殿嗎,也不急著去了?”
“我剛才忽然想到,凰者怎知我們會來?”
葉瀾灼在他麵前晃了半天,玄無滔忽然道。
葉瀾灼一愣。
……是,之前他一直以為是覺來在暗中給玉煙蘿通風報信,但今日看樣子,應不是覺來。
那會是誰?
思索了一下,見玄無滔已不再理他,而是轉頭去和一旁的妙門宮弟子交代事情去了。葉瀾灼歎了口氣,連忙跟了上去。
依然是老樣子,惜字如金的交代事情,也不知道那些妙門宮的弟子究竟聽明白了沒有。
待玄無滔交代完,便見一旁的莊芙蓉和秋雙雁走了過來。
“天尊。”莊芙蓉低聲喚了句,見因方才跌入水池中的玄無滔渾身濕透,又連忙跟上一句,道:“方才的確是芙蓉一時有些衝動,若有冒犯……還望天尊……”
“何須此言。玄無滔沒等莊芙蓉說完,便連忙道:“保護同門之心,人皆有之。”
繼而他頓了頓,又道:“節哀。”
聞言,莊芙蓉苦笑一聲,轉頭看向秋雙雁,道:“我們回去吧。”
“嗯。”秋雙雁點了點頭,在走出院門的時候,又看了一眼玄無滔,低聲道了句:“多謝天尊。”
玄無滔隻是點了點頭,沒說話。
吩咐幾個妙門宮弟子去扶一下受傷的覺來,覺來卻是揮了輝手表示自己沒事,看向玄無滔,歎了口氣,道:“貧僧本以為自己,可以救她一命的。”
“無可救之人,如何救?”玄無滔道:“命罷了。”
“的確。”雙手合十,覺來道:“她確是一心求死。”
一旁的葉瀾灼卻是一頭霧水“不是,玄無滔,你說清楚,為什麽你們都說玉姑娘一心求死,還有你剛才說的給麥熏爭取時間……究竟是什麽意思?”
玄無滔看了眼葉瀾灼,慢悠悠道:“被凰者盜走的謀宗書籍在哪裏?”
“剛才鳳者說,是在夢蝶殿?”
“不錯。”玄無滔點頭“方才我們都被凰者引了過來,以檮杌之陣困住。這個時候,麥熏會去哪?”
葉瀾灼一怔。
繼而他恍然大悟。
“調虎離山之計!”
玄無滔點了點頭,道:“一開始我也不確定謀宗的書籍是在夢蝶殿,還是在凰者自己身上,但無論如何,此番凰者已然暴露,麥熏一定會來接應她。為了以防萬一,我讓上尊一大早便守在了夢蝶殿,這樣我們便可放心的過來找凰者。”
“所以你一大早就把宣師兄給叫過去了?”
“嗯。”玄無滔點頭。
“所以此番玉姑娘在這又是布陣又是打架的……實際上是為了將我們都困在這裏,給麥熏有機會拿走被玉煙蘿盜走的書籍的時間,但卻萬萬沒想到,你留了歲寒山莊的人守在夢蝶殿?”
這樣想著,葉瀾灼又道:“玉姑娘舍命布下陣法,原來就是為了……這個?”
玄無滔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葉瀾灼看向玄無滔“這麽想還是夢蝶殿那邊比較重要啊,這邊難道不應該讓宣師兄過來,你守在夢蝶殿嗎?”
“因方才有人見……”
玄無滔話說一半,卻忽然仿佛反應過來了一般,戛然而止。
“嗯?”葉瀾灼歪頭“見?見什麽?”
“沒什麽。”玄無滔沒讓葉瀾灼繼續問下去,打斷了他“方才麥熏已走,不知上尊那邊情況怎樣,我得過去看看。”
說罷,玄無滔與覺來示意了一下,便兀自轉身離開了,也沒有要等葉瀾灼的意思。
葉瀾灼一見,連忙追上去,終於忍不住提出意見來,道:“玄無滔,你是不是都不會等人的,每次我說要和你一起走的時候你從來都自己一個人先走了,扔下我就不管了。”
玄無滔沒說話。
見玄無滔沒有要理自己的意思,葉瀾灼剛想問你到底聽沒聽見,鼻子忽然就是一癢,一個噴嚏便打了出來。
聽到身後葉瀾灼打了個噴嚏,玄無滔這才停下了了腳步,側頭看向隨著他一起停下的葉瀾灼。
“你冷嗎。”他問道。
“還好還好。”擺了擺手,葉瀾灼道:“可能就是落下水受了點寒,沒事。”說罷,他又看向玄無滔,道:“你渾身也濕透了,還把外衣給了我,你合該關心關心你自己才對。”
對麵玄無滔沒答話。
兩個人就這樣默了半晌,正當葉瀾灼心下詫異這玄無滔怎麽忽然就不說話了,那人卻忽然扳住了葉瀾灼的肩,沉聲道:“為什麽要給我擋劍。”
“啊?”葉瀾灼一愣。
為什麽要給他擋劍?
……鬼知道為什麽要給他擋劍!腦子忽然一抽就擋上去了唄!又不是第一次,之前對付樹妖吟葵的時候不也擋了一次嗎,雖然那次自己以為他是個姑娘……
可是玄無滔都這麽問了,葉瀾灼撓了撓頭,隻得答道:“當時挺急的嗎……也沒多想,怕你出事就擋……就擋上去了……”
自己越說便見玄無滔的眉頭皺的越緊,葉瀾灼不禁縮了縮身子,心想媽呀自己不會又說錯什麽話了吧……
正當葉瀾灼尋思自己該如何脫身之際,那扳住自己肩的手忽然將他用力向前一攬,葉瀾灼沒反應過來,身子就這麽直接朝著麵前那人那人撲了過去。
鼻尖一股潮濕的氣息縈繞而來,混合著淡淡的青草香氣,沁人心脾。葉瀾灼的下巴一下子抵到了玄無滔的肩上,整個身體都被一陣溫暖的溫度環繞了起來。
繼而,他終是反應了過來。
……自己竟是被身前那人……緊緊的抱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把第一大塊的劇情進完了t^t
可能也是自己考慮不周能力有限,寫出了一些挺有爭議的劇情或人物,小天使們求溫柔_(:3」∠)_
後麵幾章都是輕鬆發糖小日常,緩一緩再過下一個大劇情吧_(:3」∠)_
真的特別想寫修羅場四人組的日常小互動,迷之想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