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火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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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痛未消, 步蓮華醒過來, 擦去淚水, 喚了一聲阿蘭。

    聲音很輕,比他想的還要輕,且異常嘶啞,步蓮華心知, 自己昏過去的時間不短。

    “阿蘭……”

    他再次叫道, 聲音提高了些, 屋子裏的不遠處, 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傳來。

    不是阿蘭。

    “步奕。”常學微笑嗬嗬道,“醒了啊。”

    原來是常大人。

    步蓮華掙紮著坐起來, 有些窘然, 道:“常伯父……晚輩失禮。阿蘭呢?現在……是什麽時候?”

    “子時三刻。”常大人摸著胡須, 抬頭看了眼天,無月之夜, 雖白日的暑氣未散,從窗外送來的風,已沾染上雨水的氣息, “夜裏頭,要下雨呀。”

    “阿蘭呢?”步蓮華靜了一會兒,分辨出風中的暗門哨音, 有些緊張道,“……姚康?她在姚康?!已經開始攻城了嗎?傅則呢?難道梁霄執意要戰?”

    “你聽出來的?”常大人樂嗬嗬道,“老夫還真區分不出風聲和你們賀族韻書暗哨的聲音, 無論多少次見,都覺神奇。唉,若是早二十年能把賀族韻書暗哨用到南朝去,今日可能就不大一樣了,或許該找的人,很早就找到了,也或許根本就不會丟。”

    此話有閑聊之意,又沒那麽簡單。常學微不是多嘴多舌之人,現今感慨這些,並非無意。

    他不說戰況,那就證明目前還未打姚康,步蓮華放下半顆心,一邊留意著暗門哨,一邊詢問道:“常大人為何這麽說?”

    常學微仍是沒有回答,像是突然想起,欸了一聲,問他:“今年十二月初十,蕭宛郡主忌日,主公想在帝京昭陽建通天壇。”

    步蓮華沒有說話,他明白常學微的意思,常學微也知道他明白,自己笑完,又接了下去:“但死物終究是死物,無法寄思,再者,郡主的遺誌未成,就算打下洛州,修八百座宮宇樓台,主公也高興不起來。”

    步蓮華想了想,隻回道:“是。”

    “不過今年也說不定呢。”常學微嗬嗬笑著,“老夫看著天象,紫氣東升,頗為祥瑞,到了年底,指不定會有大喜。”

    “常大人你是怎麽……”

    你是怎麽知道的?步蓮華想問,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令他現在心跳加速的事,蕭宛郡主去世時,他們這些小輩兒年紀尚小,即便活著的小輩兒裏最年長的江寧,對蕭宛郡主的長相也毫無印象。

    但常學微他們不一樣,他們是跟隨郡主和主公打江山的老臣,最是熟悉郡主。

    難道……阿蘭很像?

    “步奕啊,老夫聽說,你們賀族秋有封山之典,唯有那時才能見首巫,何不帶新來的蘭姑娘去見見?”

    沉默良久,步蓮華謝道:“正有此意,多謝常大人。”

    “終結亂世,天下一國,這是我們大宛人的心願。”常學微說,“步奕,你可不能隻把眼睛,落在賀族上。你母親無大國之心,所以,老夫還是很希望你肖父一些。”

    父輩們心裏頭盼的,是一統十三州的大國局麵。

    “我明白,多謝伯父。”

    步蓮華知道,這是常學微在提醒他。常學微話中猜測阿蘭是蕭宛郡主的女兒,並且多半已經肯定她是。

    既如此,為了安定後的一統大局,他也勸步蓮華將阿蘭帶入賀族,不過卻又提醒他,莫要隻顧族不見國。

    “要下雨了。”常學微說,“攻城乃下策,不知他們那些小將們如何打算。”

    步蓮華問他:“傅則在姚康的情況……”

    常學微說:“未果,梁霄是太\子\黨啊,決心要戰,隻是老夫竟然沒料到,梁霄手段會如此陰狠。”

    步蓮華驀地站起,摸到門邊,細細分辨風聲中的暗門哨。

    “這是……阿蘭去姚康了?!”步蓮華蹙眉道,“我聽得出來,這種傳音習慣……這是她的傳訊。”

    常學微笑嗬嗬問:“風多聲大時,可對你們的傳韻聲造成阻礙?”

    “會的。”步蓮華過了好久才回答,他在屏息聽聲,這不是容易事,風聲大時,暗門哨勢必會受影響,步蓮華額頭上沁了一層薄汗,細聽之下,低聲道,“……鼓嶺……綠色……髒……病……熱……”

    有風幹擾,不知是阿蘭吹錯,還是他聽少了。

    這些關聯不大的詞,讓常學微動了動眉毛:“哦?”

    步蓮華思考著她的意思,沉默許久,他抬起頭,臉色驟變:“不好!是……瘟疫!”

    月霜的前鋒營子時出發,阿蘭原本擔心其他人會將自己看作是累贅,結果發現,在身經百戰的前鋒營精英將士眼中,任務下達後,無法協助完成,就是自己能力不足的錯。

    阿蘭與副將蘇籬同騎一匹馬,夾在隊伍中間。前去鼓嶺的途中,她真正見識到了指揮作戰。

    月霜一掃之前的傻態,騎上馬挎上刀後就像變了個人,穩妥可靠且有力量。

    阿蘭看著前麵身著戰甲英姿颯爽的月霜,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張力。

    那是一種一直埋在心底,未發芽的野性,如今在戰馬的疾馳和跳躍中,破土而出。

    “弓箭!”

    風中傳來月霜的指令,兩側將士在飛馳的馬背上張弓射箭,埋伏在鼓嶺上端往下滾樁的南朝士兵應聲倒下。

    阿蘭看著身下的馬過隨著巨木樁一起從斜坡滾下來的南朝士兵,他裹著厚厚的外衣,脖子上係著蒙頭巾,頭臉仔細遮了起來,就是滾落了這麽久,也未脫落。

    阿蘭在顛簸的馬背上,抬頭看向鼓嶺。

    月霜說鼓嶺是棄地,原因是鼓嶺比起姚康,離洛川要更近一些,鼓嶺西側是條峽溝,地勢險峻,雖易守不易攻,但對於姚康城來說,確無大用途。

    阿蘭回想沙盤上的洛州地勢。

    “洛川……在下遊。”她喃喃道,風撲在她臉上,有些濕潤。

    風是朝洛川方向刮的。

    這會兒離得近了,阿蘭看到了鼓嶺高地上吊掛的人。

    她看到月霜舉起刀,朝著不遠處那根繩子比劃,她大喊:“月霜等等!!”

    月霜聽到了,停了手,分出幾分注意力,回道:“什麽?!”

    蘇籬打馬拉近距離,提起阿蘭的衣領,將她拋給了月霜,阿蘭白著臉,身上帶的瓶瓶罐罐叮叮咣咣,坐穩後,對月霜說:“能離近些嗎?”

    月霜嗷嗷亂叫:“你想幹什麽?離近去在這裏就地給傅則入土為安嗎?!我一刀過去,再拍馬上去,咱搭上人就走,不用在這裏收屍!!”

    “他是綠的……”阿蘭說,“恐怕不能入土為安了。”

    “啥?!”

    “你怕上麵還有埋伏嗎?”阿蘭說,“應該沒有了,你要把他帶回洛川,恐怕就……”

    “啥?!”月霜聽明白了,但有點不相信,還是下意識問了句啥。

    阿蘭說:“走!我帶了火油。”

    月霜徹底驚呆了:“啥?!”

    你收屍還帶那玩意?!你壓根一開始就想著要燒他吧!!月霜腹誹,但她沒說出口,而是發了命令,緩下速度,朝高地迂回靠近。

    過了許久,看到真的通體發綠的傅則,月霜百感交集,一時間不知先說什麽好,最後說了句:“他是我爹最得意的學生,沒想到竟然這般……”

    阿蘭眸光一沉,猶豫一瞬,又迅速定了心神,說道:“別說話,蒙上口鼻,我們過去。”

    高地上確實沒人了。

    月霜回數了一番,發現這次的埋伏隻有十個人。

    這可真是……

    當然,她如果按照自己計劃的那樣拍馬上前,割斷繩子把傅則提回來,看到他是綠的之後,確實也不會往洛川城內帶。

    不過……月霜心裏好奇的要命,阿蘭到底是為什麽一開始就帶了火油來?!她可不信阿蘭聰明絕頂到沒見到傅則之前就知道南朝的那群雜碎要用這個法子傳疫病。

    阿蘭下馬,站在旁邊看了一眼,低頭微微躬身。她取下身上的包裹,拿出來之前扯的粗布,仔細潑上油,展開裹住傅則。

    動作行雲流水,表情無悲無喜。

    月霜見她熟練地擦燃火折子,欸了一聲。

    阿蘭回頭看了她一眼,無聲問她何事。

    月霜看著裹在油布中的傅則,狠狠跺了跺腳,最終脫下頭盔,低頭默哀。

    阿蘭默默歎了口氣,看向姚康,又抬頭看了天。

    要下雨了。

    鼓嶺下方就是峽溝,雨水與河流匯集後,會像下遊流去,首個經過的就是洛川。

    阿蘭點燃了油布,火苗瞬間吞噬了傅則,火光燃亮了鼓嶺頂端,猶如黑夜裏燃起的火把,無聲的用火光訴說著他們的憤怒。

    不僅洛川,姚康那邊,也有人望著夜色中的山嶺火光。

    月霜戴好頭盔,身後前鋒營的將士們也都抬起頭來,他們眼中跳躍著熾熱的火,有恨也有無奈。

    阿蘭掏出骨哨,取出包裹中的烈酒澆了,這才開始傳訊。

    “鼓嶺消息……”阿蘭頓了一下,問月霜,“賀族話中……瘟疫如何發音?”

    月霜愣了好久,茫然搖頭。

    阿蘭歎了口氣,隻好吹道:“屍體,綠色,髒,病,天熱,有雨,斷崖河流……”

    月霜說:“也不知這樣傳訊,賀然姐能聽懂不能。”

    洛川的營帳之中,煙柳一般的年輕婦人從風中辨出了暗門訊息,聽完傳訊,她轉頭,對兩位年輕的將領說道:“寧遠將軍,樓將軍,阿蘭姑娘發現了屍體有異,二位將軍提防瘟疫,應該不會隻有傅則一個。”

    營帳外有人來報:“將軍,鼓嶺頂端有火光。”

    樓玉少見的嚴肅,道:“看來是燒了。”

    “果然,還要讓有經驗的去收屍。”江寧說道,“竟然真的帶上了火油。”

    “大哥,小七……”步蓮華快步走來,“我已讓常大人封查洛川用水,軍中可有病情上報?”

    樓玉笑道:“你醒了?這幾日,隻有你是病人。放心吧,我們之前就有留意,軍中諸人尚且安康。”

    又是一陣通報:“將軍,前鋒營回來了,說要先到喬老那裏燒衣。”

    “挺仔細得嘛……”樓玉笑了起來。

    步蓮華舒了口氣,又擔憂起來:“她們出城去,是去給誰收屍?”

    江寧答道:“傅則。”

    步蓮華愣住。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二更,北京時間下午兩點半發,阿蘭要開掛了,算是她不動兵馬打的第一戰。

    【我要爭當粗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