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金籠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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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州戰場膠著, 崔一坐鎮後方, 每日聽到四麵八方來的戰報, 十有九輸,還有一個是仍在對峙。
此次大宛南下攻洛州十八城,並沒有動用主力軍,以崔一的兵力, 不至於到如此難堪的地步。
給太子殿下發去的軍情戰報, 內容全都是仍在戰中, 殿下稍安。
連失七城後, 崔一怒瞪著唯一的一隻好眼,疑惑道:“今年犯太歲, 與我虎相衝, 我特地挑的西北方坐鎮, 竟還這般慘淡,邪門了。”
下屬連忙進言:“將軍, 昨日您府上家丁傳報,大夫人聽聞近日戰場不利,讓將軍操勞憂神, 是為妻者不盡責的錯,因而府中請了法師,清退了您房中七位進府時辰, 姓氏生辰都與您相衝的。”
崔一怒道:“誰讓她多事,老子房中的人,許她動了嗎?!”
下屬忙又道:“將軍, 大夫人……清退了七人後,又給您挑了八個八字吉利的年輕姑娘,湊了個吉利,給您戰場鼓勁……”
崔一聽了,一掃剛剛憤怒之態,半晌嗯了一聲,壓低聲音又道:“給府中傳個話……別隻找年紀小的,也去尋尋那種剛生完孩子尚有奶水的,懂嗎……”
下屬為難道:“將軍……這剛出月的女人,越來越不好找了啊!餘樵哪裏還有這樣的……有也都在後院裏待著,咱們也不能到人家府上問去啊,再者說,您不在餘樵,這堂會也開的少了,就是□□也……”
“嘖,榆木腦袋!到外頭去,往北邊走走,北邊多的是不好好在家裏待著的女人,瞧見有奶水的就拉她回來,家裏疏通疏通,快,去找,帶幾個過來,要是旁邊有男人,就給那些家的男人找個差事堵住嘴,不從就殺幹淨,懂嗎?”
下屬見怪不怪,知道崔將軍的特殊癖好,回應道:“噯,成,我盡力!”
崔一又問道:“府裏……清退的都是誰?”
那下屬沒敢說實話,隻道:“倒也沒將軍特歡喜的,並非大夫人做的決定,而是她請的法師來指的,指的都是些歲數大的老人兒,將軍放心。”
那日將軍府中。
一口異域口音,打扮怪異,手長腳長的法師穿著烏袍作法,口中念著誰也聽不懂的古怪詞句。
成年在後院裏關著的那群女人,按照法師身邊做譯的女人的指示,全都在院子裏站著。
她們含羞看著那個法師,又怕又好奇,大夫人臉拉的老長,耷拉著眼皮,端坐在中央,幾個小妖精似的女人在旁邊獻殷勤,給她扇扇子。
法師旁邊靜靜矗立的女信徒冷眼看著她們,有個小姑娘瞧見了,團扇掩口,跟女伴咬舌頭:“妹妹,看法師的那個女徒,像是在瞪我們呢!”
“哼,也不知道得意什麽,我聽說做女徒的都是給法師增長法力用的,她也配那樣看我們,她那種冷巴巴的臉,跟大夫人一個模樣,爬上將軍的床,將軍也要把她扔出來呢,倒胃口嘻嘻。”
“你瘋啦,小聲點,被大夫人聽到有你好看的!”
法師跳完了,看向他身邊的女徒。
女徒衝他點了頭,向前一步,問道:“尊者問你們這些凡人,進府前已生過孩子的,都是哪些?”
女人們嘻嘻哄笑著,推出了幾個女人。
有小姑娘尖聲說道:“早就說給別的男人生過孩子的晦氣,法師這次作法,非要把你們這群髒東西全都打死……”
那女徒皺了皺眉,臉上顯出幾分厭惡,像是想一把火燒了此處一般,過了好久,才冷聲道:“還有別的嗎?隻有這七個?”
有女尖酸刻薄,嘻嘻笑著問她:“死了的算不算?要算上那些無福伺候將軍的短命東西,那可多的去。”
大夫人嗬斥道:“要你多舌!”
女徒腰直背挺,說道:“法師說,此間主人殺孽太重,殺孽他造,罪孽你們擔,神仙老兒來也救不了你們,讓你們自求多福!”
她語氣裏,多少帶上了幾分火氣。
法師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無辜。
女徒此言一出,院中靜若寒蟬,一個個都不敢再言。
女徒又道:“你們七個,跟我走。”
大夫人這才從怔愣中回神,問道:“敢問尊者,是要帶她們去哪,做什麽?”
“尊者要帶這七個凡人去祈福,讓她們再世為人!走!不許多嘴,全都走。”
有幾個一聽到再世為人,覺得今日難逃一劫,腿都嚇軟了,軟綿綿朝地上癱。
這其中,一個長相溫婉的女人說道:“嬌兒,幫忙扶著,我們跟法師走。”
“尊者,尊者……我能回房裏收拾衣物……”
“此間一切,皆是俗物。”那女徒說,“你們並不需要,不許再生事,現在立刻跟我走!多留一刻,戰場多一刻變故,怪罪下來,你能擔起?再生為人與亂棍打死,你想選哪個?若選後者,尊者也會大發慈悲,來成全你的心意!”
那女人再也不敢提要求,七人當中有的抽抽搭搭,有的需人攙扶,還有的一臉釋然。她們神色各異,跟著女徒和法師就這樣出了府。
“不知外頭還亂不亂……”
“尊者,聖地在何處?我們死之前……會疼嗎?”
女徒一概不理,帶聖尊金車出了餘樵,拐上鄉野小道後,她們見一直老神在在的法師打開車窗,雙手放在嘴邊,打了聲悠長的口哨。
須臾,一陣馬蹄聲出現,裹著鐵麵的高頭大馬隊出現在朦朧夜色中,每一匹馬上都有一個身穿黑袍打扮怪異眼神凶狠的人,身軀高大,如夜魅一般,圍住了花裏胡哨的聖尊金車。
幾個女人瑟瑟縮縮,還有驚嚇出聲的,哭道:“這是死徒嗎?是要令我們去閻王殿嗎?我真的什麽都沒做,我是將軍搶來的,我不想死……師姐姐,師姐姐,你說句話啊,我們不都是被將軍搶來的……怎麽他打了敗仗就說是我們的錯……”
法師擦著臉上的裝飾,聽了這話,朝這邊看了一眼,頓了一下,又無措地看向臉色陰沉的女徒,開口說道:“嚴大人,確定你要找的人,都在這裏了?”
車上的女人都靜了下來,驚訝地看向女徒。
“你們不是無量天尊使者?!”
女徒冷聲一笑,不知是悲哀的多還是嘲諷的多。
她對扮作法師那個人說道:“多謝,阿勒欽,若她沒死,可能就在這七人中。”
她轉過頭,問縮在車內的七個女人:“你們當中,誰是開元四十三年年末入的府?”
大家哆哆嗦嗦看向一個女人,正是一直以來沉穩淡定,除了安慰女伴,其餘時間不發一言的師煙。
嚴楓看向她,似以從她的眼中,看出了這正是自己要找的人:“開元四十三年十二月初九,你在餘樵城郊的土地廟。”
師煙沒有說話,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慢慢點了點頭。
“之後,你去了南都,為什麽?”
“我本就要去南都。”她說,“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那晚我偷拿家中的錢,是要到南都給孩子看病尋醫,你既然能找到我,肯定是問過那些……街坊了,那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既然你明白。”嚴楓說道,“那我就直問了,為何把公主扔在花樓前!”
幾個女人捂嘴驚叫,迷迷糊糊看向師煙。
師煙鼻尖通紅,眼淚滑落,咬牙說道:“因為養不起。”
未料是這個答案,嚴楓詫異重複道:“養不起?”
“不然還能有什麽原因?”師煙淒然笑道,“我偷拿了夫家的錢,為了我的兒子,和你們主子換了孩子,在我夫家看來,兒子和錢,遠比我重要的兩樣東西,我全給了出去,我回去就是死路一條,我不回去,養活自己都難,更何況是那剛出生的孩子?!”
師煙咬牙說道:“她沒死,我兒子倒是死了,你們心裏一定很開心吧?”
嚴楓殘忍回答:“當然。”
師煙哈哈苦笑道:“果然,果然……”
嚴楓冷靜道:“你自己做錯的事,如今報應不爽,就不要再覺委屈。”
嚴楓說完,跳出車,吩咐道:“阿勒欽,啟程,我們返京。”
她的任務,終於完成。
車中有女拍著車門喊道:“這位女大人,女大人,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事是師煙這個賤人做的,那就隻罰她好了,你行行好,把我們放了吧,我們跟你說的事無關的!”
嚴楓回頭看向金車,眼神複雜。
“阿勒欽,你們族中的女孩子,是什麽樣的?”
阿勒欽回答道:“如同太陽,她們和我們一樣,是最好的獵手,又會生孩子,她們是神的賜福,比我們更璀璨。”
“我們郡主,一直想做一件事。”嚴楓說道,“想把所有的女人,都從牢籠中放出來,結果……你猜那些女人如何回應她?”
嚴楓笑容苦澀:“能聽懂的,隻有一部分而已。郡主所說所做,有些堵著耳朵根本不願聽,有些蒙著眼睛根本不願看,還有的笑吟吟說道,可憐,你們是因為沒辦法被人關在籠子裏寵,所以才憤憤不平,要打破這個籠子的吧?不勞你們操心,我們在籠子裏活得很好,讓你們嫉妒死。”
阿勒欽誠實道:“嚴大人,我聽不懂。”
“通俗些說,”嚴楓歎道,“郡主的一番好心,多年來的奔走呐喊,本是拯救所有女人,打破枷鎖的大善之舉,卻被她們咒罵籠子外頭不討寵不聰明的髒女人,心怎會不涼。”
阿勒欽說道:“我女兒不會這樣,我女兒活的像鷹,不會喜歡籠子的。”
“我女兒也不會。”嚴楓伸了個懶腰,“謝天謝地,公主殿下也不是喜歡籠子的女人。那個女人沒有親自教養她,而是任她自己成長,實屬我北朝大幸。”
這也算是給蕭宛的一絲慰藉吧。
天黑後,阿蘭本要去華清殿找步蓮華,卻在半路被蕭九劫走。
“陪爹爹!”
“……我隻是去找他……說說話。”
“爹也有嘴,也會說話,你跟爹說。”
阿蘭紅著臉找理由:“聽說他住的地方……那什麽花開了,挺好看的……”
“想看花?”蕭九大手一揮,“跟爹說啊!走,帶你去山上,我們要看就看這滿京城的花!”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雙更合一發一大章,但是看時間,怕你們等不及,先放一章出來。
這章……可能把我一直以來要說的心裏話說的很明白了,這是我能做的微薄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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