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南北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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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號黃昏, 喜轎抬回餘樵時, 城郊的小街道旁, 一個臉上塗滿髒土,穿著粗布衫的少女悄悄在遠處目送紅轎子遠去。
轎子看不見後,她才鬆了口氣,慢吞吞縮回去, 低著頭, 哆哆嗦嗦沿著牆, 離開了這裏。
北邊。
北邊的神廟。
她腳上穿著鮮紅色的繡花喜鞋, 因怕被人看到,也不敢走太快, 當時她與齊嬤嬤換衣服, 因腳的
大小不一樣, 隻換了衣服,並未換掉鞋。
哥哥推她走時, 時間倉促,來不及與她多說什麽,隻低聲道:“妹妹, 北邊,北邊的神廟,見到菩薩像拜一拜, 會有人幫你,到了墨城……等你到了墨城的善堂就安全了,記住, 千萬不要暴露身份,從現在起,你不是和榮公主,你姓鄭,姓鄭叫……叫齊。飄兒,哥哥無能,以後……你要好好的。”
“三哥……你們怎麽辦?還有齊嬤嬤,父王發現了會怎樣?”
“沒事的,這是哥哥的事,不用你操心。”王喬努力扯出一抹微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推走了她,“快走……”
她逃出送親隊伍時,齊嬤嬤正代她在城門處給龍泉宮裏頭的皇帝爺爺拜別。
街角沒有人接應這位公主,她迷茫的站在牆角,隻得自己朝北走。
走出幾步,聽到過路的人說道:“新娘子的喜轎走了!大夥快,再去撿喜錢!”
公主下嫁,沿路賞錢。也正因為此,她才能在百姓蜂擁圍住車隊撿錢的時候,趁亂逃出來。
喜轎要抬走了,和榮公主慢慢挪了回去,扒在牆邊,悄悄地看著。
她看著三哥摸著腰間的劍,雙眼看著前方的路,一臉凝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背負著千斤重負。
和榮公主揉了揉眼睛,淚眼婆娑,低低叫了兩聲哥哥。
喜轎漸漸抬走,車隊也出了南都城郭,看不見了。
撿錢的百姓們吵吵鬧鬧,撿光了地上的銅板,緊接著就爆發了衝突,幾個人極快地脫了衣服,光著膀子,野狗似的圍成一團廝打著搶錢。
和榮公主嚇得不輕,受驚兔子一般跳開,也不敢再問他們神廟在哪裏,咬了咬嘴唇,自己跌跌撞撞朝北邊跑去。
天完全黑下來後,城郊的小野道上,一個纖瘦的女孩,一瘸一拐地走著,她抽抽搭搭,小聲的吸著鼻子。
路已經快要看不清楚了,天黑之後,外麵是這麽的可怕,連路都會吃腳。她剛剛被坑窪不平的路崴到了腳,跌倒了,身上磕的一塊青一塊紫。
“哥哥……我該怎麽辦……”她揉著眼睛,眼淚擦也擦不盡。
她又累又餓,小步挪著,腿一軟,倒在地上,細細嗚咽著,萬念俱灰。
也就在此時,她聽到了不遠處傳來一聲悠揚的呼喊聲:“閻王開門,惡鬼遍地,烽火遮眼,不見生路,受苦受難,遍嚐辛苦……”
王飄漸漸哭出了聲。
這世道,不正是他說的這樣?
別宮外的世界,是這樣的。
原來是這樣的。
母妃,我好想回去,一輩子在你的懷抱中……
“土地神廟,善者救人,土地神廟,善者救人!”那人長長的唱完這些話,才恢複了正常的語速,大聲道,“孩子們快些,南邊的崔鬼要開戰了,跟著大哥走,我們到善堂去!”
王飄喃喃道:“善堂……善堂……”
這個人要去善堂!
王飄掙紮著爬起來,看到前方山坡上影影綽綽,七八個矮小身影圍著一個秀挺的身影,他們朝遠處走去。
王飄跑了起來,她把別宮嬤嬤們教她的公主禮儀全部拋在了身後的坎坷路上,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我要去善堂……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她跌倒了好多次,身上的傷也越來越疼,此時她卻渾然不覺,嘶聲裂肺地哭著:“求求你……還有我啊!還有我……救救我吧……請救救我吧……”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朦朧中,她看到那個修長的身影越來越近。
再後來,一群髒兮兮的孩子圍住了她,一個瘦高的男人彎下腰,扶起來了她。
王飄放聲大哭起來,緊緊抓住他的衣袖,涕泗橫流:“救救我……救救我……”
一個臭烘烘的癩頭小子吸了吸掛在嘴邊的鼻涕,說道:“安大哥,是個大姐姐。”
那個男人掏出一方手帕,給她擦了眼淚,視線落在她拽著他衣袖的手上,那是雙白嫩的手,姑娘身上的衣服頭發也很幹淨,懵懵懂懂哭著,看著他,像失巢的鳥,顫抖著。
“沒關係,得救了。”他笑著問,“姑娘多大年紀?叫什麽?可是來神廟求去北邊的?”
“……十五。”王飄吸了吸鼻子,小聲回答。“我叫……我叫鄭齊,我……我哥哥說,不是……我聽說……善堂救人。”
那人的視線又落在了她露出來的腳尖上,那是雙繡鴛鴦的喜鞋。
“姑娘是……”那人抬起頭,看向她,是個寬額方下巴的大哥,王飄下意識鬆開手,哆嗦著後退,驚恐地看著他,又看了看旁邊那幾個髒兮兮的孩子。
“我不是!”王飄連連搖頭,急的要再次哭出來。
那男人點了點頭,一副了然的表情,安慰道:“沒事了。姑娘是逃婚出來的吧?”
王飄更是驚恐,眼淚滑了下來,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看著他,警惕,無措。
“姑娘還穿著喜鞋……”那男人輕輕搖了搖頭,“十五歲的年紀成親,對方還讓你害怕的逃出來,這又能是什麽好人家?沒事的姑娘,我不會告發你,相反,我會助你出連海洲,到大宛去。”
王飄呆愣問他:“真的嗎?”
“我是鐵腿董奉,是蘇北湘的結義兄弟,蘇北湘姑娘應該聽說過吧?善堂的東家。隻不過,姑娘來的時機不對,現在南北都在應戰,南邊很少有大宛的人來接應了,姑娘要逃出連海州,跟著我也可以。”
王飄既害怕又無措,心底還生出無助的依戀,反複確認:“你要去善堂?你是不是去善堂?你騙不騙我?”
小孩子們七嘴八舌回答了她:“姐姐不要擔心,安大哥是好人!”
“是去善堂的!”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嚷嚷出來:“哎呀你怎麽囉裏囉嗦的,又不是騙你進窯子的,善堂要是還有假,那這天下就沒真好心的東西了!”
安大哥狠狠敲了他的腦袋:“我記得你叫小虎吧?小孩子都說些什麽粗話,別嚇到姐姐,去,拉著這位姐姐的手,我們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那個叫虎子的孩子髒手朝身上一抹,拉住了王飄,熱乎乎的:“姐!走!”
安大哥把包裹朝肩上一搭,牽著旁邊小孩兒的手,回頭笑眯眯道:“走了,戰前最後一位姑娘,鄭齊是嗎?還有名有姓,想來是不錯的人家……唉,這世道啊……”
四月二十七日,餘樵動亂。
和榮公主失蹤,有人借婚禮行刺,公子王喬當眾自刎,鄭妃自縊身亡。
四月的最後一天,太子王臨頒旨,以三公子王喬並其母太子側妃鄭氏勾結北宛,意圖行刺朝突將軍為由,下令斬殺鄭氏滿門,與三公子王喬與鄭氏一起,吊屍餘樵城外,之後,又連夜送了數十美人給朝突將軍壓驚示好。
太子王臨此舉令天下嘩然,也讓原本就與朝突不合的崔一不滿。
五月第一天,崔一率中軍殺出餘樵城,回歸南都偽帝麾下,正式與太子王臨決裂。
五月第三天,走到洛北的阿蘭折返回洛南連城,宣布迎戰崔一奉偽帝旨意北襲來的主力軍,停戰期提前結束,南北二朝於洛南開戰。
昭陽京收到崔一北襲消息後,蕭九怒火攻心,立刻讓樓玉返回洛州,並令江迎台率六軍主力,借道千嵐,南下攻餘樵。
樓玉和賀然急返洛州時,在洛北桃源城見到了北上還京的步蓮華,藍衣白衫,悠悠在道邊閑庭信步,旁邊是斷了條手臂的阿勒欽,牽著馬緊跟著他。
樓玉勒停馬問他:“步奕,回京?你沒和阿蘭一起?”
“自然。”步蓮華說道,“這次她選對了,我怎好意思耽誤她,分開更好些,不然讓她分神。”
樓玉不放心道:“你一人回去可以嗎?”
步蓮華指了指身邊的阿勒欽:“我還有羲族朋友同行照顧,再者,回京而已,我又不是斷了腿走不了,你走你的就是,不要耽誤。”
樓玉觀察入微,見他眼神渙散,問道:“……你眼睛怎麽了?”
“如你所見。”步蓮華苦笑,“徹底看不見了。”
樓玉皺眉,旋即又舒展開,平靜道:“焉知非福,你不必太傷心。我來不及了,走了!”
“走好。”步蓮華說完,又揚聲添了句,“小七,你常勝不敗的,樓家狼將,名不虛傳,你可以的。”
樓玉多日未展笑顏,此時聽了步蓮華的話,嘴角微微動了動,露出一絲笑意,揮手道:“借你吉言。”
樓家英魂,如今全挑在他肩上,自然會拚勁全力,不負使命。
餘樵的朝突將軍府,下屬披甲而來,朝院內磨刀的朝突匯報:“將軍,查到了,王喬在南都換走了和榮公主,朝墨城去了。”
朝突拇指搓了下刀刃,眯眼問道:“北宛的那個善堂?”
“是。”
朝突站起來,舞起新磨的刀,收了勢後,他道:“去跟太子說,我要給他送份大禮,震懾洪澤十三的大禮,煞煞崔一的傲氣,報太子知遇之恩!”
“太子殿下早就有言。”下屬說道,“將軍請隨意用兵。”
朝突哈哈笑了起來,道:“不過是個女人,是不是公主,於我來說屁用都沒,但我也是懂戰法的,你說,那些兵法史冊上,奪妻之仇該如何報?”
朝突是個粗人,認識不了幾個字,是跟著陸將軍實打實用刀拚出來的大將,最怕別人說他不懂兵法,不是兵家正統之道,所以不管下達什麽軍令,都要先搬出史冊兵法,自然,這也是他與世家正統軍出身的崔一多年不合的原因之一。
下屬順著他的話,作了個手勢:“奪妻之仇不共戴天,當殺!”
“北朝奪我朝突的新婚嬌妻,我該如何?”
“殺!”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親媽,兒子不是瞎花花,起碼不會一直是瞎花花……不過比起擔憂瞎花花,大家現在可以放開擔心一下墨城的小兩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