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晉江文學城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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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花山腳下, 一棵老樹枝椏上堆滿了沉甸甸的白雪, 樹下站著三個男人。
一人身形高大,寒天裏隻穿了件單衣, 胸肌露在外頭, 硬邦邦的像兩塊石頭, 他道:“那賊人可是道門中人?”
另一高瘦男子應道:“他一甩袖就揮退了天罰,隻有真正的道門中人才有如此本事!”
還有一人已是中年, 生得天庭飽滿、地閣方圓, 看上去一派威嚴,他道:“毅兒, 你那方印中的天罰隻能針對一些凡人,對於懂點道門皮毛的人, 自然沒什麽約束力。而我手中監察印乃是府印,能引動一府天罰,豈是他一個小小道人能逃得了的?”
高瘦男子應道:“是是是!二叔說得是。多謝您仗義相助,今日就是那賊道人的死期!”
此人正是趙學毅,當日他遇挫後不敢上報刑監寺, 隻得向族中長輩求助。他有位二叔從小手段了得, 多年前被選入刑監寺, 成為一府刑監,他這個縣刑監的名額, 還是托二叔走的關係……
刑監地位越高, 所攜監察印中蘊藏的天罰之力就越強, 府印的威力比縣印強上足足十倍不止, 因此,趙學毅相信這一回那姓景的道人一定逃不了!
更何況,二叔為了保險還帶來了助拳之人,對方曾受過國師指點,也懂一些道術。
趙學毅信心滿滿,如今萬事俱備,就等著賊道人下山了!
可等啊等,他一蹲就是一個多時辰,蹲得他腳都快凍麻了依舊不見半個人影……
二叔:“毅兒,你確定那賊道人會下來?”
趙學毅此時也有些不自信了,躊躇道:“應該會吧?他看上去很愛管閑事,氣焰又囂張,如今我們捉了他觀中的人,他怎麽也該下山來救啊!”
那天趙學毅被欺負後,還特意派人去打聽了景嶽一番,知道對方兩年前孤身一人來了飛花山,也知道姓景的將寡婦母子、吳仲春母子都接入道觀中,還在村口石碑上刻下陣法,說棗子村歸他管。
趙學毅氣得不行,想他身為刑監,又有靠山倚仗,向來高高在上橫著走路,沒想到卻栽在個沒什麽背景的道士手上,丟了好大的醜,連棗子村的村民都敢鄙視嫌棄他!
可他暫時不敢報複棗子村,還是得先將景嶽打殺了再說。
哪知他好不容易集齊人手,卻怎麽都找不到進山的路,就跟撞上了鬼打牆似的,老在原地打轉。沒辦法,他們隻得守在山下伺機而動,一連等了二十多天,偏偏景嶽一直沒露麵,下山的隻有吳仲春這小子!
幾人左思右想,決定“引蛇出洞”,才有了今日吳仲春被抓一事。
二叔蹙眉:“或許姓景的看出是陷阱,怕了?”
話音一落,積雪的山路上一道人影緩緩而來,那人身著灰藍色道袍,看上去顯得陳舊,但他清雋的容顏映襯著滿山銀白,卻如皎月清輝下綻開的一點紅梅,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人和雪,像是融為一體的古老畫卷,唯一違和之處,是那人肩頭還停有一隻昂首挺胸的小藍雞。
藍鳳此時得意洋洋,帶著睥睨天下的氣勢“啾啾”叫了幾聲,畢竟,景景沒有帶上秦燕支和桂生,隻帶了嘰嘰。那些膽敢與它爭寵的人,都還留在觀中嚶嚶嚶呢!
雖然景景說是因為它跑路有一套,但藍鳳堅信,景景就是實力寵愛它,知道嘰嘰愛看什麽劇情,專門演給它看!
趙學毅猛地站起來……媽/的頭好暈,還是蹲太久了……
“姓景的,你居然有膽子下山!”
兩名幫手對視一眼,知道是正主來了。
大漢滿臉譏誚,“原來是個毛都沒長齊的野道士!”他陡然拔高嗓子:“小子!老子還以為你要當一輩子縮頭烏龜!既然你敢下山來,哼哼……”
他一拳砸向旁邊的老樹,樹梢上的積雪被震得掉下來,蓋了他滿頭,還有些則落進他衣衫,讓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撲哧……”景嶽沒繃住,笑了起來,藍鳳更是樂得拍翅打跌。
大漢:“……總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對於這種半天不動手,隻知道吹牛的炮灰,景嶽懶得回應,決定直接教他做人。
景嶽悄然釋放神識,察覺趙學毅和中年男子都是凡人,但身上卻帶著天罰氣息,吹牛的大漢則是名修士,修為足足有六重!
……不過是鍛體期。
於是,對手的等級頓時從“敢挖坑給他跳的心懷不軌之人”降級到“打包送人頭的迷之自信者”,然後景嶽就動手了。
原本清明的山道上忽然起了霧,景嶽的身影一轉眼消失在霧色中。
山中變得很靜,連一聲鳥叫也聽不見,安靜得讓人發慌。
四周驟然降溫,趙學毅隻覺得呼吸都快被凍住,他牙齒打架道:“二、二叔,小、小小心,賊道人施、施法了……”
“二叔?”
趙學毅一回頭,可哪裏還有他的二叔?就連大漢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被殷殷期待著的二叔此時已掏出監察印,緊張地對身旁大漢道:“裘兄弟,這霧古怪得很,似乎能將人吞了一般。毅兒已經不見了,咱們可不能再落單,不若你我互拉著手,以防被他使妖法分開。”
大漢正為難不知該如何驅霧,此時一聽猛地擊掌,“好主意!趙大哥,還是你行!”
於是,兩人雙手交握,緊緊牽在一起。
他們身後一片迷霧中,藍鳳用翅膀遮住景嶽視線,“景景快別看,辣眼睛!”
景嶽:“……”
他能感受到隨著中年男子催動大印,周圍靈氣有著淺淺的波動,一股比上次更強的法度威壓蔓延開來,不過對他來說,依舊如同撓癢癢一般。
景嶽扒開藍鳳的翅膀,食指微動,一團雷光凝聚在指尖,隻聽“劈啪”一聲響,霧中手拉著手,心連著心的漢子們已經齊齊暈了過去,毫無挑戰。
隨即,景嶽化雪成冰,手一抬,一座冰牢拔地而起,將兩人困在其中。
他慢慢從霧中走出來,撿起中年男子落在一旁的大印。景嶽好奇地觀察這枚印,四四方方的金印上有一尊猛虎,就在他將神識探入印中時,忽然感到一股邪惡、粘膩的視線透過這方印注視著他,景嶽冷哼一聲,神識一絞,那股氣息瞬間消弭於無形。
與此同時,陳國皇宮某座大殿中,一位清瘦的黃袍男子突然麵色一白,他雙手按住額頭,五指仿佛都要陷進皮膚裏,神識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將他逼得嘔出一口血,就此昏迷。
等到濃霧織成的麵紗被摘下,趙學毅發現二叔還有大漢都被關在冰牢中,此時正不省人事,死活不知。
而他們身邊,姓景的道士還好端端站著,依舊燦爛地衝他笑。
趙學毅渾身不受控製地發抖,他終於明白自己踢到了硬鐵板,能這麽快解決有府印的二叔以及懂些道法的大漢,哪是他能冒犯的?於是他雙腿一軟,癱倒在雪地裏,大叫道:“求、求仙長饒命啊!”
景嶽把玩著中年男子的方印,好奇道:“你們國師手中也有監察印嗎?”
趙學毅磕磕絆絆道:“小人、人從未見過國師,但聽、聽二叔說,國師也、也有一枚玉質的監察印。”
景嶽若有所思,那國師既然能掌控一國法度之力,多半是靠著玉印了,對方甚至有可能得到了玉印才有了修道的契機,走的是野路子,一直沒人引導,否則又怎敢與俗世牽扯如此之深?
他剛剛已經打草驚蛇了,索性早點兒去京城一趟,反正為了小寒雲宗的發展,他遲早都要解決國師這個隱患。
至於眼前這幾個小魚小蝦嘛……他還真沒心思多計較。
景嶽:“你去將吳仲春帶回來,他要是少了一根毫毛,你這兩名同伴就沒命了。”
趙學毅忙不迭點頭,“我我我,我馬上帶他回來!仙長放心,絕對一點事都沒有!”
景嶽:“你過來。”
趙學毅怕得不行,又不敢拒絕,隻能爬著上前,驚恐地仰望著景嶽。接著,他看見對方伸出一指,點上他額頭。
藥丸!
趙學毅腦子裏閃過兩個字,他不是不想躲開,而是他整個人都被嚇成了石雕,僵硬得根本動不了!
然而等了片刻,除了額間一絲微涼觸感,並沒有其它不適。
景嶽:“我給你下的詛咒你是察覺不到的,但你若敢通風報信或是違抗我的命令,我立刻就能感知,到時候……”
一句話把趙學毅嚇得屁滾尿流,嚎哭著下山。
藍鳳欣賞了一出裝逼大戲,心情好得不了,蹦蹦跳跳道:“景景,你給那個壞蛋下的什麽咒?嘰嘰怎麽感覺不到?”
景嶽:“沒咒啊,就隨便點了點,唬他的。”
就算趙學毅再找人來他也不懼,可是麻煩呀,又不想沾上凡人的生死因果,於是就騙騙對方唄。
等景嶽帶著深受打擊的藍鳳回到觀中,就見薑寡婦和桂生守在門口,皆是忐忑又期待地看著他。
景嶽衝他們點點頭,薑寡婦大鬆口氣,桂生則樂得蹦了起來。
“燕支呢?”
景嶽想著秦燕支那麽舍不得他走,此時也該在門口等他吧?可卻半個人影也不見。
薑寡婦柔柔笑道:“院子裏呢。您回來前他一直在門口等著,聽見了腳步聲才忙躲了回去,小孩子,就是愛鬧別扭。”
景嶽不禁失笑,搖搖頭,去找秦燕支了。
一進院子,就見秦燕支抱著桃木劍,麵朝梅樹,背對他站著。
景嶽叫了聲“燕支”,結果人理都不理,他挑挑眉,走近了輕輕拉了秦燕支一把,孰料對方卻一扭身掙開,小小的身子繃得緊緊,堅決不回頭。
景嶽無奈了,就算秦燕支隻有五歲,可也太小氣了吧?
他道:“這是怎麽了?小燕支跟哥哥生氣了啊?”
見人還是沒動靜,他隻得繞到前方,卻一下子愣住。
——秦燕支哭了,他居然在哭?!
大大的眼睛通紅,眼淚止都止不住,卻死死抿著嘴,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這一幕簡直超越了景嶽的想象,震驚程度不亞於他第一次見到小孩樣子的秦燕支,不,比那時更甚。
想他活了一把歲數,親自教養過三個徒弟,大徒弟老實,二徒弟冷漠,老三雖然外號小哭包,但實際上幹嚎居多,他從沒見過哪個小孩子對他哭得這般傷心。
何況秦燕支雖小,可景嶽心裏總記著對方成年的模樣,大多時候很難真把對方當五歲幼童,如今迎頭一擊,簡直讓他手足無措……
一時間,景嶽不知該怎麽辦了,就連藍鳳都安靜地縮在一旁,院子隻有微不可聞的抽泣聲。
秦燕支哭得淚流滿麵,倔強的小臉隱藏著強行壓抑的無助,濕漉漉的睫毛令他更添幾分脆弱,可憐的小模樣讓景嶽心裏軟成了一灘泥,他憑著本能把小燕支摟近懷裏,輕拍他的背。
秦燕支開始還激烈掙紮,但景嶽一直抱得很緊,並柔聲安慰他,秦燕支帶著哭腔道:“我不要和哥哥分開,我就要跟你一起!就要一起!”
“哢嚓——”
偷聽的藍鳳憤憤揪斷一根樹枝,那明明是嘰嘰的台詞!
它看見景景突然笑了,道:“這話還是留著跟你今後的道侶講吧。”
秦燕支眼裏的淚水又開始聚集,景嶽忙道:“行行,都你說了算。”
又勸了好久,景嶽好話說盡連帶賭咒發誓,終於讓秦燕支破涕為笑,鼻子還吹了個泡。
景嶽:“……”
秦燕支伸手環住景嶽的脖子,有些害羞地將臉埋在對方肩上,眼淚鼻涕全糊了上去,唯有露出來的耳朵和脖子微微泛紅。
景嶽默默望天,想想大世界裏那張臉,感覺再也不能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