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晉江文學城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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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怎麽不進來?”

    紅鸞望著山坳之外徘徊的殘魂, 不解地問道。

    “不知道。”景嶽看了看周圍, “你們有沒有覺得……”

    秦燕支:“嗯。”

    景嶽:“我還沒說……”

    秦燕支看他一眼, “這裏像一片死地。”

    景嶽還真是這樣想的,死地並不是因為山坳裏死氣濃鬱,而是這裏好像什麽都沒有, 靜悄悄的, 沒有殘魂, 沒有植物, 沒有水, 隻有一片暗沉的土。

    一旦進入其中, 就好像被套進了罩子裏, 看外麵都隔了一層。

    流雲:“那些殘魂,似乎很害怕這裏?”

    紅鸞:“我總感覺,山坳深處好像有什麽要將我吸走似的。”

    眾人麵麵相覷,心中不安。

    這時,景嶽感應到玉佩中的藍鳳正瘋狂地叫他, 他忙解開封閉玉佩的禁止, 問道:“怎麽了?”

    藍鳳飛出來, 情急地嚷嚷:“景景!嘰嘰感覺到了!就在這裏,就在裏麵。”

    景嶽:“你是說那件很重要的東西?”

    藍鳳小腦袋猛點,“往前走,再往前就能找到它!”

    景嶽微微蹙眉, 他是想往前走, 可十日已過, 繼續留在秘境……

    不對!

    他突然發現紅鸞臉上的細紋似乎消失了,還有其餘幾名被時間影響的修士都恢複了本來的樣貌。景嶽抓過自己的頭發,濃黑墨發中,已不見一絲白。

    這裏,連滅星大陣也的影響也消除了?

    到底為何地?

    景嶽的動作自然引來其他人的注意,他們很快也反應過來自身的變化,都問是怎麽回事?

    可景嶽哪裏知道?就連藍鳳也一問三不知,它整顆心都被山坳深處勾走了。

    “景景,我們去嘛!你帶嘰嘰去嘛!”

    景嶽:“這裏很古怪,裏麵說不定潛藏著更可怕的危險。”

    藍鳳立刻改口,“那嘰嘰不要去了,嘰嘰不想景景有危險。”

    景嶽揉揉它的腦袋,他心裏其實也傾向往裏走,一是為了藍鳳,這個機會一旦錯失,嘰嘰很可能失去極大的機緣,它不舍得;二是他總有預感,碧雲鍾所指向的生機,就在山坳深處。

    但這是一場九死一生的豪賭,他不可能、也沒有權利讓其他人跟著冒險。

    “去吧,我陪你。”秦燕支看出景嶽的掙紮,雖不明原因,但也傳音告知對方自己的態度。

    景嶽:“你……”

    秦燕支:“不要猶豫,不要後悔。”

    景嶽掙紮片刻,對秦燕支點點頭。

    他走向流雲,“我想去山坳深處一探,但此行十分危險,不建議你們同行。”

    流雲:“老祖……”

    景嶽:“你聽我說,我們這次來是為了找到對付魔胎的辦法,但現在我們一無所獲。若就此回去,我不甘心,何況我還有一件私事要辦,你們實在不必跟我一起冒險,若是全軍覆沒,對正道而言更是慘重的打擊,我們中總得有人將消息帶回去。”

    其他人自然也聽見了,紅鸞道:“景老祖不甘心,我們又何嚐甘心,如今我們進入這裏,解了時光變化的隱患,也不用再局限於十日內,何況……”

    紅鸞看了外間一眼,“如此多殘魂守在外頭,我們也回不去。”

    好幾人點點頭,同意紅鸞所說。

    景嶽正欲開口,忽然,他感覺到了一絲風。

    而剛剛這裏明明死寂一片,又哪裏來的風?

    更奇怪的是,風一起,山坳外的殘魂便慌亂地退開,轉眼一道殘魂也不剩了。

    “什麽情況?”有人剛問出一句,就感覺更強的風吹來,而風過處,讓他們有種生命被帶走的錯覺。

    景嶽同樣有所覺,正在猶豫是否要退出山坳,突然,懷裏的藍鳳猛地往風來處飛去!

    “嘰嘰!”

    景嶽心裏一急,本能地追上去。

    秦燕支則緊隨其後。

    其他人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可景秦二人已沒了蹤跡。

    流雲本想跟著追過去,可山坳裏又傳來一股強大的吸力,瞬間將一名洞天修士卷走。若非其他人反應極快地你拉我,我拉你,暫且穩住身形,差點兒也跟著被卷走。

    吸力並未消失,甚至越來越強,眾人自知撐不了太久,隻能往山坳外逃。

    另一邊。

    此時的藍鳳意識極為不清,在風來那一刻,便喚醒了它來自血脈中的本能,讓它忘了自己是誰,忘了周圍的一切,隻能追隨著風的方向飛去。

    它隻知道,有什麽在等它,它必須要去。

    突然,它整個身體被人捉住,藍鳳還想要掙紮,可一股吸力將它、還有捉住它的人一同卷走。

    “阿景!”

    隨後跟來的秦燕支伸手一抓,隻抓住景嶽半片衣角,耳中傳來布裂的聲音,他手上一空,人也被卷向另一個方向。

    秦燕支心急不已,可他抵擋不過,隻能眼睜睜看著景嶽消失,而自己也陷入一片黑暗中。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他好似聽見了大地的鳴響,身體被劇烈拉扯,仿佛被肢解。

    他看見了另一個自己,看見對方一時蒼老,一時年輕,看見他從小到大的經曆,一幕幕都被放慢,就像看著別人的故事。

    與此同時,他的丹田中生出一股溫暖的力量,漸漸湧入他腦中。

    秦燕支捂住頭,腦中混沌一片,隻感覺一頭怪獸要從自己的意識裏鑽出來。

    忽然,他聽見了雷暴的聲音,閃電劈開黑暗,他看見暴雨傾盆而落,一個嬰兒躺在岩石後頭。

    他下意識就知道,那個嬰兒是他。

    沒多久,一名道人出現在岩石旁,將嬰兒抱起,問他,“是你嗎?”

    道人很快又肯定地說:“是你。”

    不遠處傳來凶獸的吼聲,他看見道人將嬰兒放入樹洞,往山上跑去。

    沒多久,道人回來了,又將嬰兒抱出來,戳了戳嬰兒的臉,但轉眼間,道人從原地消失了。

    暴雨轉為小雨,淅淅瀝瀝。

    而山中,就隻剩下身為嬰兒的他。

    到了第二日,有獵人上山來,發現了他,並將他抱了回去。

    獵人對他不算好,但還是將他養大,一天天,一年年,他三歲那年,獵人死了。

    獵人的弟弟占了獵人的家產,將他賣給了城中某個大戶人家,大戶家的老爺夫人起初對他很好,但很快原形畢露,原來當家老爺竟然有那種變態的嗜好,而那位看似慈眉善目的夫人,竟也是老爺的幫凶。

    在老爺試圖對他不軌時,他趁其不備,用硯台砸破對方的頭,又故意縱火製造混亂,連夜逃出城中。

    他躲在一口枯井裏,又餓又冷,心裏好害怕。

    他多想有人來救他,在他意識深處,總覺得有一道模糊的影子,會出現在他危難之際,將他拉出困頓的沼澤。

    但沒有,沒有人來。

    他成了乞丐。

    他被人追打,被狗攆咬,饑一頓,飽一頓,一直沒人來救他。

    漸漸的,他不再寄希望於被拯救,也不知為什麽活,但他卻一直渾渾噩噩地活著,不論生病還是受傷,死亡都沒有帶走他。

    然而忽然有一天,在他即將陷入昏迷之際,道人又出現了。

    道人的懷中很暖,很安心,很熟悉,他不舍得離開。

    道人還為他起了一個名字,叫“一忘”。

    可就在他對道人付出信任的同時,道人又一次消失。

    他找不到道人,天大地大,他沒有道人半點消息,隻能抓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名字,往極北而行。

    極北太遠,他一介凡人,恐怕耗盡一生也無法抵達。

    為此,他窮盡心力,不擇手段地修煉,甚至甘願獻祭肉/身供人煉藥,他活著的唯一目的,唯一的信念,就是找到道人。

    他有預感,他還能再見到道人。

    這個念頭支撐著他,整整十七年,不論多麽痛苦,他從未絕望。

    他終於再次等來了道人。

    時光流轉,十餘寒暑匆匆而過。

    他跟著道人走過山山水水,看遍人間世情,道人一直都在。

    某一天,他忽然想要回到最初那座城,心裏忽然就沒有了恨。

    他想和道人分享此刻的心情,可道人的身影卻越來越淡。

    抓不到,留不住。

    “去寒雲宗,我等你。”

    道人隻留下這一句話,為了這一句話,他再次去往極北,通過種種考驗,成為了寒雲宗的弟子,見到了寒雲宗的掌門。

    那人與道人外貌並不一樣,但在看到對方的同時,他就知道,那個人是道人,又不是道人。

    他找到了道人,卻不是完完整整的道人。

    而道人,也不記得他了。

    “你叫什麽?”道人問。

    “我叫一忘。”

    “一忘?好名字,我有個徒兒叫一念,看來你合該是我命中注定的弟子。”

    道人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一忘,從今往後,你就是我親傳二弟子。”

    “你是誰?”不知為何,他問了這麽一句。

    道人愣了愣,微微笑道:“我是景元,是寒雲宗的祖師。”

    話音落下,所有的一切歸於黑暗。

    秦燕支感到丹田那股暖熱越來越燙,直衝神魂,與之交纏,讓他有種失而複得的感覺。

    黑暗中,他又看見了一個孩子,一個滿臉都是傷痕的孩子正仰頭望著位道人,“你是誰?”

    道人說:“我是景元,是寒雲宗的祖師。”

    景元……

    小孩不愛說話,從他與道人初見,到這一次開口,已經過了快一年的時間。

    他第一次聽說了道人的名字,在心裏默默咀嚼,而在他此後的人生中,更是反反複複地念著這個名字,千千萬萬遍。

    他跟著道人回了寒雲宗,成為道人座下二弟子,他還有個師兄,叫做“一念”。

    小孩不善於表達,但他最喜歡的便是師尊喚他的名字——一忘。

    因為他的人生中,幾乎所有的溫暖都是師尊給予的,哪怕他的師兄對他很好,但他知道,如果不是師尊帶他回到寒雲宗,如果不是師尊收他做了徒弟,他也得不到一念的好。

    除了肉/身,他的一切都源於師尊。

    他喜歡劍,師尊便陪著他走遍雙極大陸尋一把好劍。

    他沒有家,寒雲宗便成為他的家。

    他的人生中,沒有人比師尊對他更好。

    他想報答師尊,想幫師尊補全功法,完成師尊的心願。

    於是他沒日沒夜的修煉,一心習劍,可惜……

    秦燕支的意識漸漸清晰,眼前仿佛有一朵紫色的花綻放,他終於想起來,兩段人生,都是他在忘塵花的幻境中所經曆的。

    幻境裏他沒有記憶,但都被景元所拯救。

    可還有第三次。

    寒風呼嘯,吹起雪浪。

    茫茫雪原中,有一個焦黑的深坑,還有不遠處已被掩埋的洞府。

    青年跪在深坑前,宛若一座雕像,雪花沾上他的睫毛,漸漸被體溫融化,就像眼淚。

    但青年不可能哭,自他有記憶起,就從來不哭。

    哪怕師尊已受雷劫而隕落,哪怕這個世間再也沒有那樣一個人。

    青年在深坑前跪了四十九日,第五十天,他對著洞府磕了三個頭,轉過身,一步一步,離開了這片雪原。

    雪地上留下他深深淺淺的足印,此後兩千年,他再沒有來過這裏,沒有去過雙極界任何一個地方。

    他將自己困在寒雲宗日夜苦修,縱然師尊已不在人世,但師尊所教導的一切他都記得。

    師尊沒有完成的心願,他來完成,師尊想要守護的,他來守護。

    終於,他出關了,帶著他的太清劍殺上百丈海。

    暗沉的天幕,翻滾的雲潮。

    滿地人族與妖族的屍體,鮮血鋪滿山河。

    大能與半聖相繼隕落,青年渾身浴血,持劍而立。

    血水順著劍尖滑落,他的身前身後都是成堆的屍山,就像寒雲宗祖師殿中懸掛的那副景元畫像。

    師尊在界山斬妖,而他,選擇了百丈海。

    而後,青年用秘術抽出自己的三道魂,以魂入劍,凝造劍魂。

    太清化作一把巨大的劍影,光耀昏蒙萬物,直斬妖聖頭顱!

    大地破碎,山河嗚咽,天空撕裂,星辰暗淡。

    那一劍,是天道之劍,是本源之劍,是萬事萬物之劍!

    妖聖死了,失去三魂的青年也到了生命盡頭。

    紛揚的雪花中,青年仿佛感應到了師尊的氣息,他轉過頭,卻什麽也看不見。

    但青年還是滿足地笑起來,他知道師尊在,不管黃泉碧落,萬世輪回,師尊永遠在他心裏,從未離開。

    “師尊……”

    秦燕支死死按住頭,五指幾乎要插入頭顱,一幕幕畫麵重疊交錯,讓他不知哪些是真實,哪些是幻象。

    但最終,景元的樣貌變成了另一個人,那個人眼睛裏盛滿了星光,星光中有他的影子。

    那個人溫暖、柔軟、無畏、強大,曾在月光下笑著對他說,“我確實是喜歡你的。”

    “師尊……阿景……”

    “阿景!”

    神魂驀地劇痛,秦燕支再次陷入無盡黑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