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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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子鳴去夏家之前, 特意拐到泰和樓買了兩壇子酒,酒壇子上貼著兩張紅條,分別寫著“金玉”和“滿堂”。隨從問他:“大人, 我們這樣會不會顯得太寒酸了?”
鳳子鳴笑道:“是去拜訪, 又不是去提親。夏家乃是紹興首富, 什麽好東西沒有?你大人我月俸才那麽點, 別去人家麵前丟醜了。”
隨從嘀咕道:“從前去燕館倒是見您大方……”
鳳子鳴用扇子敲了一下隨從的頭,嘖了聲:“到了夏家別胡說八道。小心大人我一世英名, 毀在你的手裏。”
哦。”隨從應了一聲。他們大人性子向來隨和, 不苛待他們這些下人。除了穿上官服時正經點,平日裏說好聽些就是風流不羈,說難聽些就是沒個正形。偏偏這樣還是有說不清的姑娘喜歡。
夏柏茂和夏柏青早就在正堂等鳳子鳴, 夏柏青隻是坐著喝茶,夏柏茂卻走來走去,還到門口看了一眼:“這說好的時辰, 怎麽還不來?”
夏柏青心知肚明,嘴上卻道:“可能有些事耽擱了。二哥,雖說他是大姐的繼子, 名義上也算我們的內侄,但畢竟沒有血緣關係,而且是紹興的父母官。我們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少。”
上次鳳子鳴來, 夏柏茂就跟他勾肩搭背的, 當時鳳子鳴是沒說什麽, 但眉尾卻挑了一下。夏柏青知道以鳳子鳴這樣的教養, 不會當場下長輩的麵子,但到底是不喜歡這樣。而且夏柏青打聽過,鳳子鳴在建康府的政績的確很出色,私下裏卻跟名妓以詞相合,來往頻繁。台諫官還上書抨擊過他,被顧行簡一笑駁回了。
說起來,鳳子鳴還算是顧行簡的學生。
夏柏茂回頭看他:“三弟,你的意思是他並不喜歡跟我們家的人來往?那為何還要答應娘來跟嵐兒相看?這……”
嵐兒心裏怎麽會不清楚?不過是不想逆了娘跟大嫂的意思罷了。這件事,我們就順其自然吧。”夏柏青說道。
過了一會兒,小廝跑到門外說:“兩位老爺,鳳大人來了。”
夏柏茂和夏柏青立刻迎出去,夏柏茂謹記三弟的話,跟鳳子鳴保持客套的距離。鳳子鳴看到這位二舅沒像上次那樣過來跟他勾肩搭背的,心想倒也是個明白人。
到了正堂裏頭,互相寒暄兩句。隨從把酒奉上,鳳子鳴說道:“聽說紹興的酒很不錯,路上經過泰和樓,看到這酒壇上的字寓意很好,便買來送給兩位舅舅。”
夏柏茂看了夏柏青一眼,幹笑了聲:“金玉滿堂,的確很好。多謝。”
不知三表妹現下何處?”鳳子鳴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
在後院,我這就讓侍女領你去。”夏柏茂招了個侍女進來,領鳳子鳴去後院了。
……
思安快步走進芙蓉榭,對夏初嵐說道:“姑娘,鳳大人來了。”
趙嬤嬤指著案上的琴說:“姑娘,夫人打聽過了,鳳大人善音律,您快趁這個機會撫一曲。”
夏初嵐搖頭道:“我平常也不弄這些。他喜歡是他的事,沒必要為了迎合他,故意擺出樣子。”
趙嬤嬤歎了一聲,眼看鳳子鳴要過來了,又將夏初嵐身上的衣服檢視了一番。那麽多豔麗的顏色不選,偏偏要挑身這樣淺的襦裙,這哪裏是真的想與人相看的。
思安嘀咕道:“這位鳳大人可真不守時。來晚就算了,前堂到這裏距離不遠,怎麽還不見他的人影。別是不想來了吧?”
那頭鳳子鳴跟在侍女的後麵往芙蓉榭的方向走,步履輕鬆。他聽到了一陣悠揚的琴聲,不禁駐足聆聽。他是個音癡,對音律鑽研頗深,撫琴之人的技法雖不算是獨步天下,卻也小有風韻。隻不過好像與侍女所走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
勞駕,你們三姑娘在哪裏?”鳳子鳴問道。
侍女手指前方湖邊的水榭說道:“在那裏,馬上就到了。”
鳳子鳴回頭看了一眼琴聲傳來的方向,又看了看安安靜靜的水榭,頓覺有趣,繼續跟著侍女走了。
到了水榭外頭,他一眼看見裏麵的鵝頸靠椅上,有個麵色清冷的美貌女子正在看書。她打扮得十分素淡,並不像從前與他相看的女子那般穿得花紅柳綠,反而讓人眼前一亮。
宛如水中芙蕖,有風既作飄颻之態,無風亦呈嫋娜之姿。隻是人淡如菊,覺得不太好靠近。他聽過一些風言風語,卻覺得不甚重要。人如何,總該親眼看過才能判定。
鳳大人。”趙嬤嬤一眼看見了他,笑著迎了出來。
鳳子鳴道:“抱歉,讓三表妹久等了。”
夏初嵐聽到聲音,抬眼看到鳳子鳴,的確是一表人才,起身施禮:“見過鳳大人。”
表妹不用多禮。”鳳子鳴抬手道。
思安上了茶點,也好奇地看了鳳子鳴一眼,沒想到還真的不錯。但有顧相的珠玉在前,到底是遜了些風采。
思安從水榭退出去,裏麵隻剩下鳳子鳴和夏初嵐兩個人。鳳子鳴聞到她的發膏是茉莉,十分怡人的香氣。而且指甲沒有塗蔻丹,粉嫩的指甲蓋嵌在玉白的手指上,清爽幹淨。
鳳子鳴還未開口,夏初嵐便說道:“鳳大人不打算與夏家結親吧。”
他笑了起來:“你怎知我不願與夏家結親?”
夏初嵐托腮,淡淡地說道:“鳳大人出身於蜀中名門,中了榜眼之後,短短幾年便坐到了知府的位置,野心和手段皆不同於常人,自然要借婚事更上一層,而夏家幫不了你什麽。若我沒有猜錯,鳳大人故意弄些花名在外頭,是為了打消旁人想要與你結親的念頭。如此做,一種可能是已有喜歡的人,二是還未等到滿意的婚事。但我看鳳大人隨身的扇墜應該是女子所贈吧?鳳大人放出話要與我議親,大概是想激一激那位姑娘?”
鳳子鳴愣了一下,想不到夏初嵐如此厲害,幾乎全被她說中了。不愧是那日在糧行一席話就讓他刮目相看的女子,他本來一開始就要說清楚的,現在看來沒必要了。
蕙質蘭心,可惜是商戶出身,否則他真的想娶她了。
表妹聰慧,是我淺薄了。”
夏初嵐搖了搖頭:“人往高處走,倒談不上淺薄。隻是鳳大人既與那姑娘情投意合,為何不直接上門提親?”
話都已經說開了,鳳子鳴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我們說不上是情投意合,她的確喜歡我,而我需要她的家世。不過她家門楣實在太高,勢必得有些波折。”
夏初嵐沒想到鳳子鳴能這樣如實地說出來,雖然算利用了她,但也沒那麽令人反感。時下都說婚姻不問閥閱,對有才能的男子來說,無論出身如何,隻要被那些世家貴女看上,日後仕途自然坦順。而像她這樣的商戶女,從出身就低人一等,根本沒辦法隨心所欲地選擇自己喜歡的人。
兩人正說著話,方才鳳子鳴在路上聽到的琴聲又離得近了些。他不禁問道:“這撫琴之人,應該不是表妹安排的吧?”
夏初嵐手扶著額頭,沒想到夏初嬋如此迫不及待。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妹妹,好歹也要在外人的麵前維護她的名聲:“大概是我的妹妹在花園裏練琴。聽聞鳳大人善音律,應該聽出來了。她的琴技不錯。”
鳳子鳴點頭道:“確實不錯。”隻是在姐姐與人相看的時候,如此喧賓奪主,不說工於心計,也有點驕縱過頭了。
……
夏初嬋手都彈酸了,侍女回來稟報說鳳子鳴在水榭裏一動不動,還跟夏初嵐有說有笑的。她一下子將琴摔在了地上:“他不來,我便親自過去。”
夏初熒喝了一聲:“你給我站住!”
二姐!”
你是姑娘家,臉麵不要了?人家若對你有意,自然會過來,你衝過去一鬧,難道他還會對你刮目相看了?”夏初熒沒好氣地說道。當初她就是像妹妹這樣,一門心思要嫁給裴永昭,不管爹娘說什麽都不聽,結果落了個懷著身孕和離的下場。女人要是對男人太主動了,男人哪裏懂得珍惜?
嬤嬤也勸道:“四姑娘不可!怎麽說也是老夫人安排的事。您這樣衝過去,鳳大人以為我們家姐妹不睦。被老爺和老夫人知道了,恐怕不好圓。”
那要怎麽辦?”夏初嬋氣得眼睛都紅了,“難道我要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鳳表哥成為我的姐夫?”
夏初熒看她這樣,又拿帕子給她擦眼淚:“嬋兒,姐姐告訴你,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強求也沒有用。我看鳳表哥對你沒什麽興趣,算了吧。”
夏初嬋咬著嘴唇不說話。這個時候,韓氏身邊的嬤嬤跑來,氣喘籲籲地說道:“二位姑娘,家裏來人說,聖,聖旨馬上到了!”
夏初熒問道:“什麽聖旨?”她們是商戶人家,跟皇帝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怎麽會忽然來一道聖旨。
好像是給三老爺的。”嬤嬤順了順氣說到。
夏初熒拉著夏初嬋:“走,我們也去看看。”
前麵的堂屋,放著香案,夏柏青跪在前麵,老夫人帶著全家人跪在後麵,聆聽聖旨。傳旨的小黃門念道:“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原泉州市舶司公事夏柏青,在任上盡職盡責,剛正不阿。現授臨安市舶司市舶判官一職,著一月內到任。市舶司權職堪重,望恪盡職守,不負朕望。欽此。”
夏柏青愣了一下,隨即叩首:“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黃門附身把聖旨交給他:“夏大人,快起來吧。”
夏柏青恭敬地接過聖旨,看到上麵有皇帝的禦印,還有宰相顧行簡的押字。
小黃門笑道:“夏大人大概不知道,是相爺向官家推薦了您。”
夏柏青愕然,他可從未跟宰相打過交道啊。何況他官都丟了三年了,宰相是怎麽想起他這號人來的?
小黃門眼睛瞄了一下夏柏青的身後,歎道:“實不相瞞,前陣子相爺的馬受驚,他摔了下來,傷勢很嚴重,幾乎下不了床。官家要他在府裏休息,不許百官煩擾他,可中書沒有相爺怎麽行?這不,轉運使大人一向他抱怨市舶司的政務太繁重,相爺就推薦了您。大喜啊,小的還要回去複命,不久留了。”
夏柏青雖然覺得小黃門沒必要跟他說這麽清楚,也沒多想,親自送小黃門出去。堂上的人都向三房賀喜,隻夏初嵐站在那兒,手不由地在袖中握緊。
他受傷了?傷勢還很嚴重?
她整顆心都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