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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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初嵐和夏衍編好兔子, 去顧行簡住的屋子,看到有幾個人在裏麵,似乎在說這次北征之事。

    夏初嵐歎了口氣。這個人真是一時半會兒都閑不住。說是在家養傷, 家裏還是來來往往這麽多人, 怎麽能好好養傷?怪不得傷一直都不見好。

    夏衍問:“姐姐, 我們要站在這裏聽嗎?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夏初嵐豎起手指, 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屋內有個官員站在最後,眼角瞥到了他們在門外徘徊, 喝道:“什麽人偷聽!”

    一時之間, 談話停止,所有人都往外麵看。

    夏衍嚇得縮了一下,往夏初嵐的懷裏退。夏初嵐低著頭, 感受到數道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這些都是朝廷的大員,跟她平日裏接觸的富賈鄉紳還不一樣。官威在身上,便很能震懾人。

    張詠往外看了一眼, 發現這穿著男裝的分明是個姑娘,白白嫩嫩的,眉眼……莫不是那夜在清河坊的姑娘?他吃了一驚, 顧知珩可以啊,當了三十幾年和尚,一旦開葷, 這都把人帶到府中來了!顧行簡也看了他們一眼, 淡淡道:“無事, 我們繼續。”

    官員們紛紛一愣, 相爺這是在袒護他們?以前出入宰相的官邸,知道顧行簡治下的手段向來嚴厲,絕不可能有人會在官員議事的時候站在門外偷聽。這一大一小兩個到底是什麽來曆?

    但顧行簡都發話了,也無人敢再追究。

    夏初嵐連忙把夏衍拉走。

    兵部侍郎很不悅說話被人打斷,但也不敢表現出來,繼續說道:“相爺,樞府那邊說,英國公一邊派人搜尋殿帥,一邊繼續與完顏宗弼作戰。他本人不同意退兵。副相……也不同意。”

    顧行簡摸著額頭。他知道陸世澤這個人,既然主動提出了北征,就不會讓整個戰事以對己方不利的局麵告終。對他來說,一個兒子和國家大義擺在眼前,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這也是為何顧行簡跟陸世澤是截然不同的做事風格,卻十分敬佩他的原因。

    與滿朝趨炎附勢的主和派相比,這些固執己見的主戰派老臣,其實真正體現了一種氣節。

    四方館的通事舍人站在一眾官員中,握著袖中的信件,想找機會說話。可好幾次他剛要開口,又被旁邊的官員打斷。四方館隸屬於中書省,可以說是顧行簡的直屬部門。前陣子四方館裏出了奸細這件事,等於在宰相的後院放了把火,他有些心虛。

    顧行簡活動了下左手的手腕,從筆掛上取下一隻毛筆,在紙上寫東西。他小時候慣用左手,後來方丈說用左手不祥,慢慢糾正他用右手。他現在多是用右手,但是左手寫字也完全沒有問題。

    兵部侍郎說完以後,事情談得差不多了,顧行簡一邊寫字一邊說:“交戰之事由樞府拿主意吧。我們暫且按兵不動,幾位就按這個意思上折子。”

    是。”眾官員陸續告退出去。張詠坐在旁邊,實在是好奇那姑娘的事,想問問清楚。通事舍人也站著沒有動,顧行簡問道:“通事舍人還有事?”

    通事舍人身體繃緊,說道:“是。今日下官這裏有金國傳來的急信,要相爺親啟。”

    顧行簡伸手,通事舍人便將袖中的信件呈上。

    文書是被貶謫的完顏昌傳來的。上次議和,便是由顧行簡和他談的,雙方算有些交情。他在信中說能夠幫忙說服金主議和,條件是他們這邊先退兵。

    完顏昌和完顏宗弼在金國內鬥得很厲害,完顏昌在這個時候來信,想必是完顏宗弼被英國公打得無法還擊,他想趁機壓製完顏宗弼,從行台回來。若完顏昌主政,至少宋金邊境能夠相安無事。而且這從側麵傳遞了一個消息,陸彥遠不在他們的手上。

    你先回去吧。”顧行簡淡淡道。

    通事舍人也不知道信上說了什麽,但不敢多問,恭敬地退出去了。

    張詠看到顧行簡不提信上的內容,而且這封信的名義本來就是私人的,便隻挑了自己關心的來問:“你跟那個清河坊的姑娘,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剛剛那個是她?”

    他們同在朝為官,又參加了同一屆科舉,隻不過顧行簡是狀元,張詠排在第四,張詠自認彼此之間的交情比旁人深厚些。顧行簡一般不與朝中大臣往來,也隻有張詠能夠自由出入相府。

    顧行簡“嗯”了一聲。

    張勇沒想到他承認得這麽幹脆,慫恿道:“叫進來我見見啊。說不定以後就是弟妹了。”那姑娘他雖隻見過兩麵,都還沒看清長什麽模樣。但身姿窈窕,白白淨淨,姿色絕對不會差。當年莫淩薇可是響當當的美人,苦戀顧行簡多年,顧行簡都沒動心。不知道那個姑娘到底有何厲害之處。

    你該走了,我不留飯。”顧行簡淡淡道。

    小氣。看一眼都不行?”張詠咕噥了一聲,瞧這稀罕的樣子,好像誰要跟他搶似的。張詠見顧行簡態度堅決,又問了一句,“知珩,你是認真的?你終於想成家了?”

    顧行簡寫字的手頓了頓,沒有否認:“嗯,我想娶她。”

    張詠呆了片刻,一下子站了起來:“好好好,你這個悶葫蘆終於是想通了,有妻有子,實乃人生樂事!等日子定了,記得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備一份厚禮!”

    還早,她年紀小,不知家裏人會否同意。”

    這有什麽不同意的?你可是宰相啊!誰不想把女兒嫁給你?隻怕歡喜死了。我給你保媒,說說是哪戶千金?”

    顧行簡看著桌上的花箋,淡淡說道:“並非出自高門。”

    莫非不是官家女子?是商戶?”張詠有些遲疑。這門第差得也太多了。顧行簡什麽樣的女子娶不得,怎麽偏偏選了這麽個出身的?雖說時至今日,顧行簡在官場上已經不需要任何助力,但娶個商戶女子,名聲上到底是不好聽,怕要被人說閑話的。

    顧行簡看著他,不以為然:“我本身亦是寒門出身,鼓勵商事,若我自己對商戶有偏見,以後如何施政?何況我娶了她,便給得起她一品誥命夫人的身份,何人敢看她不起。”

    張詠頓時沒話說了。那女子還真是走運,入了顧行簡的眼。這何止是飛上枝頭做鳳凰?日後有她這位厲害的夫君護著,隻怕整個都城的貴女夫人都得向她低頭了。

    張詠走了以後,顧行簡沉思完顏昌的信要怎麽回。他在做事的時候十分專注,整個人都清清冷冷的,仿佛江上的濃霧一樣,看不透。

    您忙完了嗎?飯已經備好了,您是要在房中吃,還是去偏廳?”夏初嵐在門邊問道。

    顧行簡其實不喜歡思路被人打斷,但因是她,便把筆擱下:“我同你們一道吧。”他坐久了,起身的時候腿有點麻,微微皺了下眉。夏初嵐連忙進去扶他。

    等他站起來以後,夏初嵐把手中一直握著的兔子塞給他:“這個送給您。”

    顧行簡看著躺在掌心的兔子,小小一隻,長長的耳朵,還有兩個小眼珠,活靈活現的,可愛至極。

    崇明說您屬兔,我第一次編,編得好嗎?”夏初嵐期待地問道。

    她的眼睛很漂亮,安靜時像秋水,高興時像星子。顧行簡看著她莞爾,輕聲道:“這算是,定情信物麽?”

    夏初嵐的臉一下子漲紅,剛想解釋兩句,卻感覺到腰側被他輕輕按住,兩個人靠近了一些。然後他低下頭,輕輕碰了一下她的嘴角,柔和的鼻息就在她的臉頰。他說:“嗯,我很喜歡。”

    那聲音溫柔得幾乎要把人化掉。她隻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腦海中有什麽東西炸開,猛地後退了兩步,幾乎是慌不擇路地逃了出去。

    最後是崇明來扶顧行簡去偏廳的。夏初嵐坐在離主位最遠的地方,一頓飯吃下來,一個字都沒有說,更沒有看顧行簡一次。桌上就他們三個人,顧行簡跟夏衍說話的時候,餘光看了她幾次。親了一下而已,反應這麽大?

    夏衍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因為是相府的飯菜太香,姐姐隻顧著吃了。等吃過了飯,南伯收拾碗筷,夏衍說:“過兩日我就要去太學了,不能常來看先生。先生要好好養傷,早點好起來。”

    顧行簡道:“太學的公私考試很多,課業繁重,剛開始時可能不習慣,別太緊張。你以後想做什麽?”

    夏衍想了想回道:“我想進大理寺!”

    顧行簡點頭道:“大理寺諸官都是從各路的提刑司選拔上來的,需要精通律學。律學離太學不算太遠,你若有空閑,也可以過去旁聽。裏麵也有一些選官沒選上的官員,他們在任上的經驗豐富,可以向他們討教。”

    夏衍連忙應是,心裏樂滋滋的。先生不僅可以在學業上指點他,而且對官場上的事了如指掌,他有什麽不會的,都可以請教。他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太好了,以後有個做宰相的姐夫,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等吃過水果,夏初嵐便提出告辭了。他們出來太久,想必再晚些回去,三叔會擔心。顧行簡讓南伯送他們出府,夏初嵐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也不看他一眼。

    他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無奈地笑了一下,這是打算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