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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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在顧行簡麵前, 夏初嵐強忍著沒有發火,如今馬車中沒有旁人,她狠狠捶了下馬車壁。
六平在外麵趕車, 聽到了聲響, 叫道:“姑娘?”
我沒事, 你不用理我。”夏初嵐淡淡道。
她知道她這個二嬸平日裏爭強好勝, 貪慕虛榮。但她以為她心裏是向著夏家的。她讓二叔掌家,是想考驗他能不能管好這份家業, 這樣她才能放心嫁人。可她到底對二房的人太放心了。一家人本是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的關係,她那個愚蠢的二嬸卻不知這個道理。
蕭音……她原本也氣蕭音不爭,但以失去孩子為代價, 她也應該清醒了。
夏初嵐搖了搖頭,頭無力地靠在馬車壁上。車窗上的車簾因為顛簸而搖搖晃晃,漏進了外麵斑駁的光影。她覺得很累, 她不知道這樣下去,夏家的將來會如何。一旦她放手,爹留下的家業可能不到幾年就要敗在這些人手上。
後世的她雖然同樣效力於在國外還不成熟的企業, 需要殫精竭慮。但她有很好的團隊,也有絕對強力的主心骨,彼此之間是可以交付後背的關係,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孤軍奮戰。
她撐著夏家這幾年, 其實明裏暗裏都得到了夏柏盛昔日故交的很多幫助。冥冥之中, 他還在天上護佑著他們。
馬車還沒到夏柏青的住處, 就聽六平在外麵喊道:“姑娘,前麵那個好像是原來的二姑爺。”
她撩開窗上的簾子,看見裴永昭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站在夏柏青的家門口。思安堵在門前,正與他爭執。
你已經不是我家姑爺了,三老爺不想見你!”思安大聲道。
裴永昭沒想到夏初嵐身邊的這個丫頭這麽厲害,舔著臉皮道:“我是來拜訪三叔的,又沒惡意,你讓我進去吧。”他從紹興回來之後,一直鬱鬱寡歡。官也丟了,還眼睜睜地看著夏初熒的奩產被拿回去,整日裏借酒消愁。他從以前同僚那兒聽說夏柏青升任臨安市舶司的市舶判官,還是宰相推薦的,渾身打了個激靈。
那日宰相幫著夏家,原來不是偶然?夏柏青丟官這麽久了,居然又升官,這裏頭肯定有什麽貓膩。
他無比後悔休了夏初熒,若不是一時衝動那麽做,今日他也能從宰相那裏撈到好處了。
六平扶著夏初嵐下了馬車,徑自從裴永昭麵前走過去。裴永昭連忙笑著跑過去:“三妹妹!三妹妹是我啊!”
夏初嵐側頭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對六平和思安說:“把亂七八糟的人從家門前趕走。”
是。”兩人齊聲應道。
夏初嵐直接進家門,不管裴永昭在門外說什麽。夏柏青正坐在院子裏,顯然是在等她。
他也知道裴永昭在門外,但是他不想理會那個小人。
夏柏青起身道:“你回來了,你娘的信可看了?你二嬸當真是糊塗至極!”
夏初嵐沉聲道:“她的膽子真大,我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行事。三叔,我明日得趕回紹興,恐怕要動用那一筆錢了。”
夏柏盛還在世的時候,便有計劃地將每年海上貿易獲利的一部分,存入官辦的檢校庫保管。因為檢校庫可以放貸生息,所以那筆錢已經變成了不小的數目,當初夏家出事的時候,也暗中動用了這筆錢。之後夏初嵐沿用了這個作法,將錢補了回去。這件事隻有夏初嵐和夏柏青知道,連老太太都瞞著。
夏柏青點了點頭:“隻有如此了。我這裏脫不開身,讓月兒跟你一起回去。你有什麽事盡管差使她,她也是時候學著幫家裏分擔一些了。”
夏柏青覺得女子不應該隻囿於內宅,他是沒有條件,若是有條件,夏靜月也應該學夏初嵐一樣,出海去簡氏簡氏。生意上的事,夏靜月沒有夏初嵐熟悉,但耳濡目染,好歹能幫夏初嵐跑跑腿。
夏初嵐知道三叔也是有意要磋磨一下夏靜月,便痛快地答應下來。
夏柏青又問:“今日你去顧家,顧老夫人怎麽說?”他還是怕顧家的人為難她。
大概是第一次見麵,他們都挺客氣的。”夏初嵐故作輕鬆地說道。三叔是個有骨氣的人,若是他知道對方嫌棄自己的出身,恐怕要反對她跟顧行簡在一起了。
夏柏青知道事情肯定沒那麽簡單,但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便沒再追問,隻道:“既然明日上路,晚上便好好休息吧。”
***
自從韓家父子躲債跑了以後,那些討債的人砸了韓家的鋪子還不解氣,知道韓家和夏家是姻親,夏家的二夫人借錢給韓家父子出去躲債,便跑到夏家的鋪子裏鬧事。每日都要鬧上幾出,聲稱不拿錢出來就絕不會罷休。
夏家鋪子的聲音因此每況愈下,幾乎到了經營不下去的地步。
夏初嵐到家的時候,追債的人都已經坐在門口了,猶如當年船在海上出事,船工家眷來討債時的場景。
她快步走進家門,下人看到她回來,仿佛一下子得救了一樣,紛紛跑去各院稟告。
夏初嵐對身後的夏靜月說:“我先去祖母那裏,你去找王三娘,我有件事交代你們做。”
夏靜月聽話地靠上前,聽夏初嵐叮囑,連連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北院裏頭,夏老夫人也是愁容滿麵地坐在羅漢塌上,又拿著夏柏盛當年送給她的一隻玉鐲子,睹物思人。大兒媳身子骨不中用,想管事也是有心無力。原本指望著二房,二房卻將家弄得一團糟,還把她的曾孫給弄沒了。她撫摸著玉鐲,哀痛道:“老大,你真是走得太早了……”
侍女跑進來說道:“老夫人,三姑娘回來了!正往這邊來呢!”
夏老夫人的精神為之一振,讓常嬤嬤把玉鐲小心地收藏起來,然後便看見夏初嵐和夏靜月進來了。兩人上前行禮,老夫人說道:“嵐兒,你回來就好,眼下該怎麽辦?”
夏初嵐神情嚴肅地說道:“祖母,二嬸這次做的實在太過分了。她若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家人,我建議分家,您跟著我娘,她一定會侍奉您的。以後二房的事情我不再管了。”
老夫人一聽,這還了得,連忙說道:“嵐兒,我知道你二嬸的確做得太錯。但我身邊就剩下你二叔這麽一個兒子了,而且你大哥馬上就要參加秋闈,這個時候分家,傳出去也不好聽。你能不能看在我這把老骨頭的份上,不要分家?當務之急是要把夏家眼前的難關渡過去,你說是不是?”
夏初嵐早就知道老夫人會這麽說,態度堅決道:“夏家裏麵的事情不解決好,外麵的禍事永遠都會沒完沒了。我可以再給二嬸一次機會,但祖母要將家裏人都召集起來,把話說清楚。否則,二叔不休了二嬸,我也會立刻分家!”
夏老夫人看到夏初嵐迫人的氣勢,明白這是她最後的讓步了,心想老二媳婦也的確該給個教訓,隻要不是馬上分家就行。她把常嬤嬤叫道身邊,吩咐道:“你派人去各院知會一聲,讓大家夥都到我這兒來吧。”
常嬤嬤立刻領命出去了。
……
各房的人很快都聚集在北院。韓氏聽說夏初嵐回來了,不由得一陣緊張,又聽到老夫人召喚,就知道準沒好事。
夏柏茂覺得自己沒臉見夏初嵐,進了堂屋之後一直低著頭。
杜氏扶著楊嬤嬤在旁邊坐下來,看向站在堂屋中間的夏初嵐。她知道夏家眼下的情況,便安靜地坐著。不知何時開始,她這個女兒,真的就已經長成了一棵能夠庇護家人的大樹。
等人到齊之後,夏初嵐冷冷地問韓氏:“這次的事情,二嬸有何話說?”
韓氏強行打起精神道:“我,我也是被騙的!我怎麽知道那個兔崽子連自己的家裏人也騙?”
夏初嵐冷哼了一聲:“二嬸說得真簡單。沒有經過我的允許,私自動用家裏的賬目上的錢,也是被騙的?教唆大嫂以她的名義向質庫借錢,也是被騙的?事發之後,偷了家裏的錢給韓湛父子躲債,導致如今向韓家逼債的人都向夏家發難,這也是被騙的?”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到了後麵幾乎是疾言厲色了。
在這麽多人麵前,韓氏覺得被下了麵子,端起架子道:“三丫頭,我怎麽說也是你的長輩,你怎麽能這樣跟我說話?我的兄弟子侄向我求助,難道我不幫嗎?”
夏初嵐厲聲道:“強詞奪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現在夏家外麵逼債的人有多少?你們韓家惹下的禍,憑什麽讓我們夏家給你們善後!你要是有這個本事收拾爛攤子,別說你把錢借給韓家父子,就是你要整個夏家,我也絕不多說一個字。你有這本事嗎?”
她本來就是家主,夏家又是在她和她爹手裏立起來的,她說這些話理直氣壯。
我……我……”韓氏轉向夏柏茂,企圖他為自己辯解幾句。夏柏茂抬手按著前額,沒有看她。她又看向夏謙和夏初熒,他們紛紛避開她的目光。她最後轉向老夫人,老夫人神情呆滯地看著半空中,不知道在想什麽。說白了,這裏的人全都知道自己是夏家人,夏家的榮辱興衰才與他們休戚相關。而不是什麽韓家。
夏初嵐走到夏柏茂麵前,夏柏茂立刻站了起來。她道:“二叔,我這次回來本是要分家的,你們二房惹的禍事應該自己去解決。但念及祖母年邁,您與我爹又是嫡親的兄弟,所以我最後一次出手幫忙。如果下回再有人借著夏家名義出去胡亂惹事,您別怪我心狠。”
夏柏茂起初聽到夏初嵐要分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出事以後,他隻覺得焦頭爛額,根本忙不過來,就等著夏初嵐回來。若是她分家不管,他們二房就徹底完蛋了。聽到後麵,他又鬆了口氣,下定決心道:“嵐兒,你放心,你二嬸若再有下次,我就休了她!”
韓氏瞪圓了雙眼,喊道:“夏柏茂,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再給夏家拖後腿,我就休了你!聽不懂嗎!回去以後你就給我閉門思過,哪裏都被去了!”夏柏茂吼了一聲,積攢了多日的怒氣徹底發了出來。他是男人,他平日裏敬她讓她,是念在夫妻多年,她為他生兒育女。可他現在知道,這樣反而會害了她,讓她更加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