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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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蘿親自出去接夏初嵐, 她本就瘦弱,肚子小,還不顯懷。

    夏初嵐以為顧老夫人是因為顧四娘子的事情跟顧行簡置氣, 卻聽秦蘿說道:“原本顧四娘子的事, 二爺勸了一陣, 娘也沒那麽生氣了。可是剛剛宮裏的內侍剛來傳旨, 一下子火上澆油,娘鬧著要去莊子上住呢。我跟二爺怎麽勸都不聽。”

    什麽聖旨?”夏初嵐停住腳步問道。

    你不知道?五叔求皇上下旨賜婚了。”秦蘿輕聲說道。

    原來他說的是這麽個辦法, 難怪老夫人要鬧了。夏初嵐的確不擅長跟老人家相處, 但家裏如今有個祖母健在,多少還是了解一些。跟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對著幹,她會更擰, 肯定是要哄的,像小孩子一樣。

    而顧行簡那性子,還有小時候的經曆, 決定了他不會主動去親近老夫人,更不會示弱。

    其實夏初嵐倒是沒想著今日來能有什麽成效,隻不過不來這一趟, 於心難安。母子倆失和,到底是因她而起。

    顧老夫人在堂屋裏正襟危坐,拉著長臉。等夏初嵐進來了, 就趕顧居敬夫婦倆出去。

    顧居敬不放心, 欲開口說兩句, 夏初嵐道:“二爺, 讓我跟老夫人單獨說話吧。”

    顧居敬又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雙目一瞪,他才拉著秦蘿出去了。但兩個人都沒有走遠,就貓在門外偷聽。

    屋裏隻剩下老夫人跟夏初嵐兩個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顧老夫人仔細地打量夏初嵐,暗自揣摩這姑娘到底有何過人之處,竟然能讓兒子非娶她不可。相貌是沒得挑,性情嘛,上次見一麵太匆忙,沒瞧出什麽來。

    夏初嵐行禮,然後說道:“我今日來,隻是想跟您說幾句話。聽聞您原本有五個孩子,隻有二爺,四娘子和相爺活到成年。我曾讀過徐積的一首詩:朝看他人兒,暮看他人子。一日一夜間,十生九複死。我深知為人母的不易。”

    老夫人隻覺得心房被人擊打了一下,想起早亡的兩個孩兒,眼眶裏有了溫熱的淚意。

    相爺小時候,您怕他養不活,將他抱到廟裏去。他僥幸活下來了,卻因為自小跟你們分離,不懂得如何與家人相處。他心中是想靠近你們的,但就像一個從不曾開口說話的孩子,要讓他發出聲音,得慢慢地教。您不曾教養過他,沒有教他咿呀學語,沒有看到他蹣跚學步。在他童年乃至少年的時光中,母親始終是一個缺失的空白。所以他沒辦法像二爺和四娘子那樣,對您親近討好。”

    老夫人顫抖著聲音說道:“你以為我不想教他,不想把他抱在懷中嗎?他那個時候十分虛弱,顧家卻很窮,沒有錢和糧,我如何能養活他?隻能狠心將他送到大相國寺去,日日祈禱上天護佑他。”

    夏初嵐點了點頭:“當年將他抱走是迫不得已,的確不能怪您。可相爺回家以後,跟四娘子之間矛盾不斷。四娘子沒有把他當成家人,始終抱著敵意。可您跟二爺也沒有及時察覺他們的情緒,讓相爺覺得自己始終被排斥在這個家之外,這樣隻能將他推得更遠。”

    老夫人凝神想了想,好似的確是這樣,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夏初嵐知道顧老夫人跟顧四娘子不一樣。顧四娘子雖然跟顧行簡也有血緣關係,但是這種血緣關係因沒有自小處在一起,培養不出深厚的感情來。可顧行簡終究是顧老夫人身上掉下的一塊肉,老夫人心中對他也是不舍的。否則不會因為廟裏的人卜了凶卦,就變得異常緊張。

    活到這個歲數,有小性子,有架子,還有拉不下臉麵的固執。

    顧老夫人複又看向夏初嵐,聽了她的一番話後,忽然覺得,這麽多年,她竟還沒有一個認識兒子數月的姑娘了解他。

    夏初嵐看到老夫人的態度軟化了,不像剛才那樣渾身戒備,又說道:“我嫁給相爺,未曾想過要從顧家得到什麽。這幾年我一人撐著家業,也從未想過依靠誰。可我真心喜歡他,想要陪伴在他的身邊,照顧他。我看到他的衣袍邊沿被磨破了,身邊連個縫縫補補的人都沒有。常常一個人默默吃著一桌飯菜,逢年過節就走到街上去看萬家燈火,好像那樣就不會冷清了。您知道他有多可憐嗎?”

    別說了,你別再說了……”顧老夫人擺了擺手,不忍再聽下去。

    夏初嵐深吸了口氣才說:“好,我不說這些了。前陣子他從馬上摔下來,應該不是偶然。這些年他在朝野樹敵不少,對手正愁沒有機會打壓他。若是您鬧著去莊子上,可能那些人就會借題發揮,再將他從宰相之位上拉下來。您心裏也應該清楚,這麽多年,是他暗裏護著顧家,顧家才能在都城裏站穩腳跟。他若有事,整個顧家也會跟著傾覆。”

    顧老夫人望著地麵發呆,怔怔地,沒有說話。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您可以好好想一想,真的要焐熱相爺的心,到底怎麽做才是最好的。你們是母子,本應該是這天底下最親近的人,別因為我這個外人而離心。”夏初嵐又行了個禮,轉身走出了堂屋。

    她走到門外,看到顧居敬和秦蘿都在門邊。秦蘿送她出府,顧居敬則走到堂屋裏,小心問道:“娘,還收拾東西嗎?”

    顧老夫人回過神來,斥道:“還收拾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你媳婦在門外偷聽。你為何不告訴我,你弟弟前陣子摔馬不是自個兒不小心?”

    顧居敬歎了口氣:“唉,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那性子,什麽都不肯說。”

    罷了。你去問問他,準備何時迎娶那姑娘。你也幫著準備吧。”顧老夫人疲憊地擺了擺手,喚了侍女進來,徑自踱到屋後去了。

    ……

    夏初嵐也不知道今日自己說的一番話有沒有用,回去的路上,馬車又堵住了,她靠在馬車壁上打盹兒。等到了夏柏青的住處,都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柳氏坐在院子裏摘豆子,看到夏初嵐進來,起身道:“嵐兒。”他們之前已經收到信,知道夏初嵐這幾日要過來。隻是比預想的早到了些時候。

    三嬸,我從紹興給你們帶了點東西過來。”夏初嵐讓六平和思安去馬車後麵搬東西,柴米油鹽之類的,還有些布匹和被裘,都是生活的必須用品。她知道直接給錢,柳氏肯定是不要的。這些東西不算貴重,平日裏也能用得上。

    柳氏心裏感激夏初嵐,知道她顧著夏柏青的顏麵,沒有給錢,而是換了這些物品給他們。在都城的花費的確頗多,生活拮據,常常捉襟見肘。這些東西夠他們三口人用一陣子了。

    吳家那邊定下日子沒有?”夏初嵐問道。

    還沒有。估摸著明年秋天的時候吧。那時候吏部的銓選就結束了,剛好辦喜事。你跟相爺的日子定下了嗎?”柳氏反問道。

    夏初嵐搖了搖頭,也沒說顧家的那些事,免得三嬸跟著操心。成個親無論是在當下還是後世,都太不容易了。

    晚些時候,夏靜月回來,手裏抱著琴。她今日去上琴課,因為沒有侍女在身旁伺候,隻能親力親為。思安連忙幫她把琴接過來,她擦了下額頭上的汗說:“三姐姐來了。”

    夏初嵐點了點頭,柳氏遞了帕子過去:“你今日怎麽比往常晚了些?”

    夏靜月坐下來說道:“快別提了。我們這些人是同時開始上課的,進展差不多。可今日清源縣主忽然來了,屋裏站了四個侍女,弄得我們很不自在。而且她好像沒有什麽底子,連宮商角徵羽都分不清,老師隻能一遍遍地教。”

    既然如此,她為何要學琴?”柳氏奇怪道。

    夏初嵐想到清源縣主要跟鳳子鳴議親。鳳子鳴精通音律,大概是為了討好鳳子鳴吧?原來高貴如同縣主,也要百般討好自己喜歡的男子。

    晚飯十分清淡,大概因為夏初嵐來了,還特意加了葷腥,夏初嵐注意到夏靜月雖竭力克製,還是一直看那碗五花肉。吃過飯,夏柏青把夏初嵐叫到堂屋裏麵說話。夏靜月對柳氏悄聲說道:“對了,今日上課的時候,我還聽說了一件事。那個英國公世子回來了,一進宮就向皇上討三姐姐了。幸好聖旨已經下了,否則三姐姐可能就要被他討去了。”

    你如何知道?”柳氏吃了一驚。

    娘忘了?這次北征被俘虜的主將是李將軍,他的妹妹跟我一起上琴課。她今日晚來,就是特意在家中等兄長歸來。她平日跟我玩得不錯,這些事是她偷偷告訴我的。英國公世子知道三姐姐被許配給顧相以後,當場暈了過去。娘,他會不會對三姐姐如何?”

    柳氏沉吟片刻,說道:“回頭讓你爹去相府那邊催問一下婚期。為免夜長夢多,還是早些把婚事辦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