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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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嵐一行人氣喘籲籲地跑回家, 柳氏已經睡下了。
夏初嵐讓夏靜月先回房休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那幾個金人看起來,來頭不小。可是當時的情況, 他們想要脫身, 隻能求助周圍的百姓……她讓六平去打聽消息, 自己在院中踱步。
六平很快回來, 氣喘籲籲地說道:“姑娘,事情鬧大了。那幾個金人是來都城議和的, 要知府把打人的百姓全部交出去, 由他們處置。”
夏初嵐握了握拳頭。她低頭往院外走,對六平壓低聲音說道:“備馬車去相府。”
不用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夏初嵐一怔,抬眸看去。顧行簡從外麵走進來, 穿著正式的官服,一襲紫色的官袍,掛著金魚袋, 渾身透著股高高在上的官威。他徑自走到夏初嵐的麵前,停住腳步:“瓦子裏的事,我都知道了。”
對不起, 我不知道他們是……”夏初嵐急忙說道。
顧行簡抬手將她整個兒抱進懷裏,輕靠在她的頭頂。真想讓她以後都別出門了,如若今晚那些金人敢……他的手臂收緊, 眼底閃現狠戾之色。
勾欄的門人略微形容了一下被調戲的幾個姑娘, 他就知道必定是她。於是放著臨安府衙鬧翻天的局勢不管, 先跑來這裏看看她是否安好。看到她的那一刻, 心裏才踏實了。
他也不知從何時起,竟然這麽看重這個人了。也許從她詢問他是否有家室時起,他這個坐在枯井裏的人,便無法推開她這抹試圖靠近的光芒了。隻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內心深處,有多渴望光明和溫暖。
夏初嵐撞進他的懷裏,被他的氣息溫柔地包圍著,隻覺得很有安全感。她抬手抱住他的腰,喃喃道:“是我給您添麻煩了。今日是您的生辰,願您今歲康健。今夜在顧家,過得還好嗎?”
顧行簡低頭凝視著她片刻,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但他沒有說破,隻是點了點頭,輕聲問道:“今歲的臘月嫁我可好?我等不了太長時間了。”
臘月?距離現在不到四個月了。他這麽著急嗎?成親有一堆的事需要準備,通常要半年的時間。
不過想想,以他的年紀確實該著急了。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紅著臉點了點頭。臘月便臘月吧,她也不想以後見他還要偷偷摸摸的。
顧行簡莞爾,又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舍不得鬆手。她發間的馨香,還有柔軟的身體,著實太令人迷戀了。有時候覺得她很強大,強大到能夠獨當一麵地撐起一份家業。有時候又覺得她很弱小,這麽纖弱的身體,好像揉一揉就會化掉,得好好護著。
直到崇明小聲催到:“相爺……”府衙那邊恐怕不能再等了,晚點真要出人命了。
顧行簡這才鬆開了手:“早些安置。事情我會處理好。”
夏初嵐退開些,又不放心地扯住他的袖子:“會不會很麻煩……”顧行簡抬手按在她的頭頂,安撫道:“不麻煩,快去睡吧。記得把門閂好。”說完便轉身走了。
夏初嵐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六平過去閂好門。
等他回頭,看到姑娘還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歎了口氣。怎麽感覺姑娘被相爺給吃得死死的呢?
夏靜月站在角落裏,幽幽地歎了口氣。她原本睡不著,想要到院子裏看看夏初嵐,恰好看到顧行簡來了。見兩個人擁抱在一起,不避旁人,感情似乎很好。
她將自己的小心思很好地藏了起來。那個人,今生便遠遠地望著就好了。
***
接待外使的四方館在六部橋旁,外麵圍著一層矮牆,歇山頂的大門,宏偉壯闊。門前的豎杆上掛著一個巨大的紅燈籠,上麵用墨書著“四方”二字。
這一帶跟宮門前一樣,用大紅梐枑隔著,不準百姓靠近,所以不如禦街上熱鬧。今夜禁中賜下禦酒,守館的禁軍人人都喝了一些,麵色微紅。
剛剛一群拿著金國文書的金人氣勢洶洶地進去了,手裏還押著幾個百姓,不知是何事。但來使為客,大宋為禮儀之邦,所以禁軍也沒有過問。
忽然,寂靜的大道上響起咯噠咯噠的馬蹄聲。禁軍將領上前幾步,看到一個人從馬車上下來,大步往這邊走。他喝道:“什麽人!此處是四方館,不得靠近。”
顧行簡走到光明處,那禁軍將領認出他來,連忙軟化下來,行禮道:“相爺。”
剛剛是不是有幾個金人進去了?”顧行簡側頭,冷峻地問道。他去府衙的時候,沒看到完顏昌,也沒看到金人。知府說,因為官府不同意抓人,那些金人就走了。顧行簡覺得蹊蹺,派人去瓦子看了一眼,金人竟然直接去瓦子將人抓走了。
是。不久前的確有幾個金使進去。”禁軍回道。
顧行簡直接往四方館裏走,那禁軍欲說話,顧行簡頭也不回地說道:“進館的手諭我現在沒有,但是人命關天,明日我會親自跟皇上解釋。不會對你們追責。”
禁軍哪裏真的敢攔顧行簡,何況與金國的交涉一直是他負責的。
顧行簡帶著人進了四方館,不敢打擾別國的使臣,直接搜索哪處院子的燈火還亮著。
完顏昌的手下聽到動靜,趕緊叫人將燈火滅了,但是已經來不及。
崇明一把推開屋門,帶人衝了進來,顧行簡跟在後麵。
借著月色,能看到那幾個被抓來的百姓都被五花大綁地丟在角落裏。有一個正被按在中間的地上,痛苦地蜷縮成一團,看來他們是打算一個個收拾的。
金人看到顧行簡,反而鎮定下來,用女真語說道:“相爺擅闖我們的地盤,想幹什麽?”
顧行簡走進去坐下來,淡淡地看著那個金人:“這是在大宋的領土,幾位既然貴為使臣,還是說漢語比較好。所謂入鄉隨俗,這個道理不用我說吧?”
金人都知道顧行簡的女真語其實說得非常好,跟金人無異,所以才說女真語。金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改口用生硬的漢語說道:“顧相這是什麽意思?”
你們進入都城,未事先告知於我,還在都城輕薄良家女子,擅自抓走大宋的子民。誰給你們的膽子!”顧行簡握著拳頭,喝道,“完顏昌呢,叫他來見我。”
金人被他一喝,麵麵相覷,沒想到對金國一向友好的顧相竟然會對他們興師問罪。
這個時候,完顏昌從門外走進來:“顧相,我們是老朋友了,何必發這麽大的火。”他的漢語說得非常流利。如今金國的貴族紛紛學習漢語,服飾禮儀也都漢化得十分嚴重。金國皇帝還下詔令遏製此風,卻收效甚微。
顧行簡扯了下嘴角:“王爺若真把顧某當做朋友,為何要秘密進都?還縱容手下到處作惡,這並非朋友所為。今夜我得討一個說法,否則對不起這身官服。”
完顏昌愣了一下,再看到屋裏瑟瑟發抖的百姓,詢問剛才說話的金人是怎麽回事。聽完之後,他扇了那金人一巴掌,厲聲道:“我說的話你們都當耳邊風了!”
金人捂著臉,不敢說話。他們哪裏想到隻不過想要留下兩個姑娘,就激怒了臨安的百姓。他們有兩個人還躺在醫館裏等著救治呢。
完顏昌讓金人把抓來的百姓都放了,又將他們都罵了出去,親自倒了一杯水遞給顧行簡:“知珩,何必發這麽大的火?你我相識多年,這次要不是你向皇上求情,我還不能從行台回來。其實你不必親自過來,隻要派人說一聲,我自會教訓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顧行簡一邊喝水一邊淡淡地說:“完顏兄為何沒跟他們在一起?”
他說話的口氣十分輕描淡寫,卻讓完顏昌警覺了起來,莫非被他發覺了什麽?不可能,他行事明明十分隱蔽。想到這裏,完顏昌鎮定道:“我去燕館了,聽說姚七娘是臨安第一名妓,我也想去抱抱美人。”
不巧,據我所知,姚七娘從來不招待金人。”顧行簡將杯子放在手邊的茶幾上,直視著完顏昌,“或者我這麽說,你秘密進都,其實是有任務在身。完顏兄若不能與我坦誠相見,那麽我們就沒有必要繼續說下去了。”說著便要起身走出去。
完顏昌立刻按住他,過去看了看門外是否有人。然後關好門,才低聲說道:“是皇上想殺陸彥遠。他說隻有陸彥遠死了,才肯收兵和談。你能否幫我這個忙?事成之後,我們必定退兵。”
顧行簡眯了眯眼睛:“你將我的回信給金國的皇帝看了?”他在信上說要完顏宗弼的命,金國皇帝便提出要陸彥遠的命。
我是沒辦法。若不給皇上看,他怎麽會信任我,由我來進行和談?我知道陸彥遠是你的政敵,他死了,對你隻有好處。何況他現在重傷昏迷,弄死也不是什麽難事。”完顏昌勸道。
顧行簡沒有理會他,而是說道:“陸彥遠不死,你們金國就不會退兵?”
完顏昌點了點頭。他雖是主和派,也是金國人。他覺得陸彥遠該死。
顧行簡摸著手裏的佛珠,淡淡笑了一下:“你們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大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