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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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個月後, 韓氏在揚州的大姐送來消息,說已經順利接到夏初嬋,要她放心。韓氏長出了口氣, 原本還擔心夏初嬋四處亂跑, 出什麽意外, 想來她自己也未單獨出過門, 沒那個膽子,隻是不想呆在府中, 想要出去散散心。

    現在知道她在親戚那兒, 願意住就住一段時日吧。

    反正眼下家裏上到老夫人,下到侍女仆婦,都在全身心地忙夏初嵐的婚事, 也無暇顧及她。

    夏初嵐在趙嬤嬤的指導下,勉強做了一身中衣,針腳歪歪扭扭的, 一邊袖子長一邊袖子短,她想不要了,思安卻搶了下來, 說道:“怎麽說也是姑娘親手做的,怎麽能扔了。”

    夏初嵐覺得自己在這方麵真是沒什麽天賦,也隨她去了。

    時下男方若是富貴人家, 聘禮裏肯定有三件金器:金釧、金鐲子、金帔墜。顧家給的聘禮當然遠不止這些。女方的回禮主要是綠紫蘿雙匹, 彩色綢匹, 金玉文房玩具, 珠翠須掠女工。時下的風氣是嫁女比娶婦貴,所以很多沒落的官家子還是願意娶商戶女,雖然名聲不好聽,但能獲得很豐厚的嫁妝。

    夏家給夏初嵐的嫁妝自然也是挑最好最金貴的來辦,光是回禮就比顧家的聘禮要多出兩箱。

    南伯看到夏家派人抬來的回禮,咋舌不已。早就聽聞新夫人家中是紹興首富,以前在泉州的時候就富甲一方,看這回禮的陣仗,不得不感慨當下的商戶是多麽富有。

    他將東西清點入庫,一個小廝拿著件跟滿目金玉琳琅不匹配的杭綢中衣過來:“南伯,這個東西壓在箱底裏,是不是放錯了?”

    回禮的東西肯定都由女方家裏過目,肯定不會是放錯了。

    南伯拿著那件中衣細細看,料子是上好的,還有暗紋,但做工真的不怎麽樣,尺寸跟相爺的好像也不合適,但如果是新夫人親手做的,相爺看到了應該會高興吧?南伯笑眯眯地把東西捧到顧行簡麵前去,顧行簡正埋頭於文書,問道:“怎麽了?”

    南伯不說話,隻是把中衣給他看:“相爺快瞧瞧。這件中衣是跟夫人家的回禮一起送來的,想必是給相爺的?”

    顧行簡擱筆,把中衣拿過來看,忍俊不禁。原來那日在西湖上她說自己不善女紅不是謙虛,這針腳……他搖了搖頭,恐怕以後想要穿妻子親手做的衣服,有些困難。他問南伯:“二爺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還沒有。想必就這幾日了。”南伯回道

    夏初嵐住在紹興,來回得幾日,親迎那日不太方便。顧行簡便讓顧居敬在城中找一處大些的院子買下來,到時候把夏家的人都接來臨安,在那裏送她出嫁。

    但這件事他暫時還沒有告訴夏初嵐和夏家。

    這段日子忙著和金國議和,送迎使臣,還要準備婚事,幾乎沒閑暇的時間。每日隻睡不到三個時辰,倒是也沒有怎麽想她。現在這柔軟的布料擱在膝頭,就像有隻小爪子在撓他的心,他忽然非常想見到她。

    可是臨安到紹興來回需要幾日,如今快到年尾,正是諸部司最繁忙的時候,他不可能離開那麽長的時間。

    他倒是希望她像上回一樣,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但待嫁的姑娘,想必也會被家裏看得很緊。

    他分神想了一會兒,全然不覺自己很少像現在這樣,在做正事的時候,分心想別的事。

    崇明抱著滿懷的請帖進來,看到顧行簡在出神,小聲道:“相爺?該寫請帖了。要不要找個代筆的人來?”

    顧行簡回神,看向他抱著的請帖,搖頭道:“我自己寫吧。”

    崇明愣了一下,這麽多請帖,親自寫得寫到什麽時候?

    顧行簡把公事放到一邊,先羅列了名單,第一個寫的就是崇義公宋儉的姓名。宋儉這些年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麵,想必請他也不會來。但對於顧行簡來說,無論宋儉來不來,禮肯定是不能失的。

    ……

    夏初嵐本來讓人到都城裏去買座院子,好在出嫁的時候用。可是人還沒派出去,顧居敬已經讓崇義把一處院子的地契送來了。那院子在太學附近,離他們第一次去臨安住的地方很近。

    崇義還說:“二爺說,這也算是聘禮的一部分,請姑娘務必收下。不知到時候派誰去相府鋪房?”親迎的前一日,女方家裏會派全福人去男方家布置婚房。在房中掛上帳幔,鋪放房奩器具,擺好珠寶首飾。這全福人指上有父母,下有兒女,夫妻恩愛,兄弟姐妹之間和睦的人。

    夏初嵐犯了難,她身邊似乎沒有這樣的全福人。

    崇義似乎早就料到她的難處,微微笑道:“到時候相爺會派忠義伯夫人前來,姑娘大可以把鋪房的事情交給她來做。”

    替我謝謝相爺。”夏初嵐由衷地說道。事事都為她考慮得周全,她都不用費神了。

    到了十一月底,已經進入冬日,眾人都換上了棉衣襖裙。諸事準備妥當,臨安那邊一下子過來幾輛馬車接夏家的人前往都城。

    自上回從泉州搬家到紹興以後,老夫人和杜氏還沒有出過遠門。她們高高興興地上了馬車,夏柏茂有些擔心地問夏初嵐:“嵐兒,臨安的院子夠住我們這麽多人嗎?要不我們二房住到附近的客邸裏?剛好阿音在娘家休養,嬋兒也不在,我們沒多少人。”

    二叔放心,夠住的。”夏初嵐已經派人去那處院子瞧過了,住下夏家全部的人都不成問題。她想等她出嫁以後,就把那處院子給夏柏青一家住,這樣三叔就不用每日淩晨起來去市舶司,也不用在郊外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住。當然這件事,她會先跟顧行簡商量,不會擅自做主。

    嬋兒也真是不懂事。不過她姨母的確身體欠佳,想讓她留在身邊,所以不能趕回來參加你的婚事。你別往心裏去。”夏柏茂還是替夏初嬋編了個說辭。

    夏初嵐犯不著跟一個小丫頭計較,一笑置之。

    她本來跟全家同行,但臨時有事,晚了兩日才出發。

    馬車剛駛出城門,忽然停下來了。夏初嵐詢問六平發生了何事,六平卻沒有回答。忽然簾子一掀,一個人俯身進來,坐在夏初嵐的麵前。

    夏初嵐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思安抬手護著她,張嘴要叫,那人卻一個手刀過去,將思安擊昏了。

    夏初嵐很快鎮定下來,淡淡地望著眼前的人:“你想幹什麽?”

    陸彥遠伸出一隻手臂,按在夏初嵐身後的車壁上,身子湊過去,聲音嘶啞,滿口酒氣:“你當真心狠。我母親去求你,你都不願意來看我一眼。我的確負了你,你就這麽恨我,想讓我死?顧行簡到底有什麽好,你就這麽想嫁給他。你可知道自己要嫁給一個怎樣的人?你以為他像看上去的那般溫和嗎?他肮髒,不擇手段,排除異己。他折磨人的法子如果叫你看了,你肯定會受不了。”

    夏初嵐早就知道陸彥遠已經痊愈的消息。她以為那日跟英國公夫人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沒想到他還來糾纏不清。她將思安搬到旁邊,淡淡地說道:“我喜歡顧行簡,他怎樣我都喜歡。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才能明白,我對你已經一點感覺都沒有了,所以我不會去看你。你的生死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用來要挾我。”

    夏初嵐!”陸彥遠吼道,擒住她的手腕,欺身過來要壓住她,她雙手抵在他的胸前,用力地扭頭,他的嘴唇隻能刮到她的臉側。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甩手扇了他一個耳光。

    啪”地一聲,馬車裏瞬間安靜了。

    他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剛剛掙紮的時候,她幾乎用盡了全力,現在胸膛起伏,微微有些喘。她冷冷地說道:“就算你是英國公世子,我也是當朝宰相的未婚妻子,你脅迫我,可想過後果?我的婚事是皇上親自下旨所賜,你想要整個英國公府因為你不負責任的行為而覆滅?”

    陸彥遠幽幽地看著她,雙手緊緊地握成拳。她還是她,一樣的容貌,一樣的聲線,常常出現在她的夢裏。但她又不是她了,這三年幾乎把她變得麵目全非,就像一顆發光的夜明珠,更加璀璨奪目。

    他一直以為她會等他。年少時曾經約定過將來要一起乘船去更遠的地方,看外麵的世界。他曾答應娶她,卻因為高估了自己在英國公府的地位,最後失約了。這些年他難過自責,把心思深埋在心底,就為了等一個機會。可機會等來了,卻再也不能擁有她。

    他不甘心,不想就這樣放棄。都城裏都是顧行簡的勢力,不好下手,所以他才跑到紹興來。他一時衝動想把她帶走,隻要她願意跟他走,他什麽都不在乎。可她一番話,立刻擊中了他的軟肋。他可以不在乎個人的生死,卻不能不顧家中的父母還有英國公府的門楣。

    他的父親戎馬半生,立下赫赫戰功,不能因為他這個不孝子而蒙羞。

    陸彥遠盯著夏初嵐,下了馬車。外麵的冷風一吹,他的大腦清醒了很多。定北製住六平,望遠在給他把風,看到他這麽快下來了,皆投來不解的目光。其實私心裏,他們不希望世子這麽做,可是看到世子如此癡迷這位夏姑娘,他們也阻止不了。

    陸彥遠沉聲道:“放開他,我們走。”

    馬車內,夏初嵐鬆了口氣。剛才跟陸彥遠對峙的時候,她整個後背都汗濕了。幸好這個人還不算全無理智,否則不知他今天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六平掀開車簾,急急問道:“姑娘,您沒事吧?那個世子的兩個隨從伸手都很好,小的實在不是對手。”

    不怪你,我沒事。隻是思安被他敲暈了,我們先回城找個大夫給她看看,順便再多帶幾個人手上路。”夏初嵐心有餘悸地說道。

    六平點頭,連忙調轉馬車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