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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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購率不足百分之五十, 此為防盜章,兩天後再來刷新~ 白雲悠悠, 日光漸長。街末巷口, 有不少撐著巨大青布傘,列床凳堆垛的小商販叫賣冰雪涼水和荔枝膏水。
顧行簡看了攤前的木牌子一眼, 小販熱情地問道:“這位爺, 要來一碗麽?保證冰涼沁脾。”他搖了搖頭, 一聲不吭地回到住處。
顧居敬從院子的雜物堆裏抬頭:“回來啦?”
顧行簡隻“嗯”了一聲, 徑自走回房中, 關上門。
顧居敬扭頭問崇明:“你們爺這是怎麽了?好像出門時, 穿的不是這身衣裳吧?”
“相爺說帶我去城中走走, 不知不覺走到了夏家, 還進去坐了坐。回來之前拒絕了夏家的姑娘,但我看他這回好像沒那麽高興。”崇明一五一十地說道。從前相爺拒絕過的女子太多了,按理來說應該麻木了才對。這次, 卻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
顧居敬不信:“他, 他這樣不解風情,也沒有表明身份,夏家那丫頭居然喜歡他?”
崇明點了點頭:“她問爺有沒有家室, 應該就是那意思了吧?可爺騙她說自己已經成家了。”
顧居敬愕然, 回頭看了那緊閉的房門一眼,想了想,走去巷子口買了一碗涼水回來。他去敲門:“阿弟,天這麽熱, 悶在屋子裏不好。喝碗涼水怎麽樣?”
裏麵的人不回應。
顧居敬試著伸手推了下房門,竟然沒有閂上。他走進去,看到顧行簡坐在窗前的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側影落拓,表情清冷,有一種隔了山海般遙遠的感覺。
他不禁想起小時候的事。
顧行簡出生不久就被抱到大相國寺去了。那幾年家鄉鬧災荒,一家人忙於溫飽,一直沒辦法到京城去看他。等日子好過一點,東拚西湊到了上京的盤纏,已經是四年過去了。
顧居敬還記得到了大相國寺,住持方丈把四歲的小男孩兒牽來。他穿著不合身的僧袍,很小很瘦,不像四歲,隻是睜著烏黑的眼珠,漠然地望著他們。孩子還不會說話,也不愛與人親近,很乖地按時吃飯,睡覺,喝藥,打拳。
他們要把他領回家去,他卻不肯走,一直抱著住持的腿,嘴裏發出簡單的聲音抗拒。後來鬧得沒辦法,他們也就作罷了。顧家那時也的確是有上頓沒下頓,更沒有錢一直給他看病吃藥。領回去,反而可能養不大。
很多年過去,瘦小的男孩長成了寡言的少年,顧家的日子也好過些了,搬到京城,想把他認回來。他也沒說不好,從此終日往來於顧家和大相國寺之間,一邊讀書,一邊學習醫術。誰也沒想到那一年他去參加科舉,居然連中三元,揚名天下。之後一個人在官場摸爬滾打,苦也好,委屈也罷,咬牙一聲不吭,終於坐到了令人仰望的位置。
隻是他跟家人的關係始終都很冷淡,平日也不怎麽與人來往,更遑論去愛一個人。
顧居敬歎了口氣,走到塌旁,把銀碗遞過去:“喝碗涼水解解暑。我給你把格子窗卸下來,通一通風,門就別關了,會悶出病來。”
“不必麻煩。”顧行簡接過銀碗,淡淡地說道。
顧居敬坐在棋盤的另一端,打量他的表情:“你當真不喜歡夏家的丫頭?一點都不喜歡?還是你有什麽顧慮?”明明給人不眠不休地修書,一起逛夜市,還莫名其妙地跑到人家家裏頭去拜訪。擱從前別說是去姑娘家了,恐怕連門口都不會路過的。
顧行簡喝了一口涼水,便放在旁邊:“水太甜了。”
“是嗎?”顧居敬很自然地端起銀碗,也喝了一口,咂巴了下嘴,“不會啊,就是這個味道。”
顧行簡沒說話,掃了一眼他手中的銀碗,繼續下棋。
“其實你不用有顧慮,夏家那丫頭我看主意挺大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她如果真的喜歡你,你也喜歡她,為什麽不能在一起?”顧居敬繼續苦口婆心地勸道,“娘就是盼著你能娶妻生子,也有個香火傳遞。以前你沒動過心,現在好不容易看上一個,你又不敢了。你總不能自己過一輩子吧?”
“她隻是個孩子罷了。”顧行簡放下一粒白子,審視著棋局,冷淡地說,“我的事阿兄就別管了。”
窗外的蟬聲鼎沸,從格子窗透進來的日光灑在棋盤上,玉質的棋子瑩潤發光。那執著棋子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
顧居敬仰頭歎了口氣,背手站起來,又回頭看他:“阿弟,我知道你覺得小時候我們都不要你,從沒把我們當做親人,有什麽事隻想自己解決。可我希望你記住,我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不是外人。”說完,他大步走出去,還不忘順手關上門。
屋中複又安靜,顧行簡放下棋子,靜靜地看向窗外的梧桐。過了一會兒,他默默地端起銀碗,把剩下的涼水都喝了。
***
入夜,白日的暑氣終於散去。臨湖的一處庭院,樹木茂密,屋宇相連。正中的樓屋是單簷歇山頂,博風板下置懸魚,內外兩重格子窗,富麗堂皇。
正對門設置一幅巨大的絹畫屏風,旁邊的長幾上擺放著書籍,香爐和花瓶。帷幄簾塌,俱都侈麗。
侍女跪在幾前弄香,莫秀庭坐在銅鏡前,端詳自己的臉,腦海中不由浮現那日在泰和樓見到的女子。
真是令人難忘的美貌。
一名侍女低頭進來,站在她的身邊,行了禮才低聲說:“夫人,世子果然單獨見了那個夏初嵐。兩個人在永興茶樓邊的巷子口說了好久的話呢。”
莫秀庭氣得重重拍了下妝台,屋裏的侍女仆婦們全都低頭站好,惶惶不安。
她冷笑。嘴上說不在意,憋了三年。一到紹興,見到舊愛,還不是忍不住了?將她置於何地!
她靜靜坐了一會兒,平複了心緒才說:“你們都下去吧。”
下人們不敢久留,全都恭敬地退出去。她走到衣架前,將薄衫脫下來,掛了上去,隻穿著銀線繡蓮花的抹胸和一條薄薄的綢褲。成親兩年多以來,陸彥遠與她同房的次數屈指可數。他身邊雖然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姬妾,每日也都歸家,但大都宿在自己的書房裏。隻有被公婆說得不耐煩之後,才勉強來她房中一次。
她原以為他是無心男女之事,便也不覺得什麽。大丈夫誌在四方,更何況他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自然有很多事要籌謀。
直到她知道了夏初嵐的存在。
她的夫君在泉州時,全然不是現在這樣。每日帶著那個女孩出外遊玩,兩個人情意綿綿。若不是彼時夏初嵐年紀尚小,兩人又沒有婚盟,說不定早就……
莫秀庭的確嫉妒,但她也明白,感情的事本就強求不來。
之前因為那副小像的事情,她鬧脾氣回娘家,陸彥遠卻根本未將她放在眼裏。她在家中生悶氣,好幾日吃不下飯,還是娘來將她點醒的。總歸她才是正妻,是陸彥遠唯一的妻子。不論陸彥遠喜歡誰,哪怕那女子進了門,都得跪在她麵前,恭恭敬敬地喊一聲主母。
除非她自己不要這個位置,否則還有誰能撼得動她?
這樣想著,她也就想開了。隻有她生的兒子才是嫡子,隻有她才能被稱作世子夫人。這次她跑到紹興來,一來是向陸彥遠示好服軟,二來也是為了看看夏初嵐是否真如畫像上那般貌美,值得人念念不忘。
“世子。”屋外的侍女們齊聲喊道。
莫秀庭連忙迎出去,看到陸彥遠大步走進來,連忙上前幫著他解了捍腰佩劍:“捐軍餉的事情如何了?”
陸彥遠掃了她一眼,波瀾不興:“紹興的商賈捐了不少錢,湊足了三成,剩下的就看都城那邊了。”
莫秀庭笑道:“那就好,有這三成,剩下的事便不難辦了。都城那邊有我父親和公公想辦法,最後一定能湊出來的。”
陸彥遠隻“嗯”了一聲:“吩咐她們準備水,我要沐浴。”
“淨室裏頭都已經備好了,夫君直接去就可以。”莫秀庭把陸彥遠的袍子抖了抖,然後掛到衣架上,側頭看到陸彥遠不動,笑著問道,“夫君怎麽還不去?”
陸彥遠隻覺得她這次來紹興,改變了許多,心裏不那麽踏實。但又想,如此相敬如賓,倒也不是什麽壞事,沒必要特意點破。他徑自入了淨室,坐在浴桶裏,頭仰靠在木桶的邊沿,閉上眼睛。
腦海裏有許多紛亂的畫麵,一些是今日夏初嵐在永興茶樓裏的樣子,一些是三年前他們在泉州的場景。
記得那一日去踏青,他們躺在沒膝的草叢裏說話。風和日麗,草長鶯飛。然後他轉過身去吻了她,她最開始有些慌亂閃躲,後來也抱住了他,兩個人纏綿地吻了許久。
少女的唇瓣如花般嬌嫩,吐氣如蘭,一吻長醉。
陸彥遠忽然覺得桶裏的水溫有些高,正要喚人進來添水,有雙手臂從背後環住了他的肩膀。
他側頭,莫秀庭迫不及待地吻了過來。他緊閉雙唇,擺頭要避開,莫秀庭卻追著不放,最後整個人也跨到浴桶裏來,抱住了他的腰身。
桶裏的水一下子溢出了大半。
“你要幹什麽!”陸彥遠擒住她的手臂,用力拉開。
“夫君今日見了初嵐妹妹,還單獨與她說話了?”莫秀庭耐著性子問道。
“夏家是紹興首富,她帶頭捐了錢,我不過是謝謝她,你不必多心。”陸彥遠懶得與她多說,起身正要邁出浴桶,又聽到她說:“若我讓妹妹進府,並好好對她,夫君能否也對我好一點呢?”
陸彥遠愣住,回頭看著她。他莫不是聽錯了?
莫秀庭也站了起來,衣服被水弄濕,緊緊地貼在身上,玲瓏的曲線和起伏的峰巒一覽無遺。她伸手掛住陸彥遠的脖子,認真地說道:“我知道夫君很喜歡她,日日想著她,難道我還能容不下一個你喜歡的女子嗎?若夫君同意,妹妹進府的事情便交給我來辦,如何?”
陸彥遠見她滿臉真誠,蹙眉說道:“她和她的家人都不會同意做妾。”
“那我去說服母親,讓她進府做側夫人,你看這樣行嗎?”
陸彥遠沉默。他是世子,以後會繼承爵位。側夫人的地位比妾高許多,不能隨意打罵或者發賣。若是受寵,再生下個一兒半女……就算到時休不掉莫秀庭,隻要想辦法讓莫秀庭懷不上孩子,而是讓她生下兒子,便可以立為世子。那麽還有何人敢欺她或看不起她?
他知道因著他們的過往,她的婚事頻頻受阻。這些年,他怕莫秀庭找她麻煩,更怕父親母親對付夏家,因此隻能斬斷情根,狠心不與她聯絡。但他從未忘記過她,若能將她留在身邊,自是求之不得。
心念百轉,他已經緩和了顏色:“你真能為我辦成此事?”
莫秀庭點點頭:“那是自然,這次回都城之後,我就稟告母親,夫君盡可放心交給我。”說罷,她打量陸彥遠的神色,又湊上去吻他。
這次他沒有再躲開。
夏衍以為顧行簡是第一次來,其實不然。
夏家比宰相的官邸建得還要華麗,花木森茂。那日擺酒席之時,正堂前麵顯得略為擁堵,看不清全貌。今日桌椅盡撤,有太湖石和幾叢疏竹,也顯得意趣風雅。
顧行簡和夏衍走在前麵,夏初嵐慢慢跟在後麵,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那人清瘦的背影上,又越過肩頭看他的側臉,略略出神。
她也不知道為何會這麽在意一個才見過幾次麵的男人。或許是那夜他的懷抱太溫柔,或者是他修的書太漂亮工整,亦或是他談吐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清貴之氣,都不自覺地吸引了她。
曾經也有一個人,如星辰般降落在她的生命裏,幾乎改變了她的人生。她礙於種種理由,始終沒有把對他的感情宣諸於口。直到如今分隔在兩個時空,再也不可能對他親口說出,多少變成了一種遺憾。
這個人跟他同樣出色,不論是身上的風采,還是遮掩不住的才情,更兼如山,如水般的氣質。
她終於知道,有白首如新,亦有傾蓋如故。
顧行簡發現身後那人一直在看他,裝作沒有察覺,繼續若無其事地與夏衍說話。
等到了夏衍的住處,夏初嵐和侍女去弄湯水,顧行簡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四處看了看。幾乎都是書,牆上掛著幾副字,並非出自名家之手,但大都是激勵人上進的句子。
從書齋大多能看出主人的秉性,此處書多而不亂,實而不華,可見一斑。
他看到八寶架上有個布做的小人,小人的胸前縫著布條,寫著“吳誌遠”三個字。他覺得有趣,正好夏衍端著糕點過來,便問他:“這個小人是……”
夏衍連忙把小人按在架上,搖頭道:“沒什麽的。”
顧行簡隻是無聲地看著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
夏衍咬了下嘴唇,還是老老實實地說道:“先生有所不知,這個吳誌遠是以前泉州市舶司的官員,他不僅隨便把商戶的船隻扣在港口,不發官憑。而且為了斂財,胡亂地增加往來貨物的抽解名目。我三叔把他的罪狀搜集起來,上奏朝廷,卻不知他用了什麽法子,非但沒讓朝廷追責,還讓三叔丟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