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千魄寒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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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桌與女桌相隔較遠,落雲曦的出現很低調,並未引起過多人的注意。夾答列曉
她接過宮女遞來的茶,輕手輕腳放在花桌上,退在太後一側,並不說話。
不一會兒,杜府安排的戲班子便登場了,在不遠處的高台上唱起戲來。
戲文唱的是一名書生上京趕考,被公主看中,要選為駙馬,大婚之日,書生在鄉下的妻子找上京,告了禦狀,清官為其做主,贏了狀子。落雲曦看得好生無趣,台下的貴婦們也倍覺無聊,低低交談起來。
太後突然側頭,問她道:“你猜這戲裏的皇帝接下來會怎麽做?榛”
落雲曦一怔,看了太後一眼,確定她是在對自己說話,而不是問周圍宮女,她當即笑著答道:“皇帝的心思怎是我能猜測得到的?”
太後高深莫測地一笑:“哀家看,這書生的妻子命不久矣。皇室定下的婚姻,不管有理無理,有情無情,都不容他人幹涉,這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她說到最後,聲音夾雜上三分冷沉銥。
落雲曦心頭浮起一絲不適,總感覺太後這話針對性太強。
今晚是在杜府設宴,太後卻叫她來相陪,雖說前段時間她在和月出盡風頭,回天夜後,也炙手可熱,太後召她,並非什麽大驚小怪的事,但她始終有些不自在。
難道,自己和君瀾風的事太後知道了?
她這是在警告自己嗎?
看了眼遠處桌旁的君瀾風,他正拈了一隻酒盞把玩,薄唇抿著,鳳眸不時飄到她這裏。
不管在哪,他總是會第一時間尋見她,落雲曦的心泛起一絲漣漪,收回視線,裝作沒聽懂太後的話,含笑回道:“太後說得是,雞蛋永遠是不能與石頭相撞的。”
太後微抬下巴,脂粉麵頰上,一雙深遂的鳳眸極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倒是很有見識,從前,哀家竟不知你也這般伶俐,什麽都好,隻可惜了……”
她並沒有接下去,轉頭,似乎很認真地看起戲來。
落雲曦抬眼,在園中轉悠了一下。
落小姐。”這時,一道柔美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一襲裹著錦襖的女子臉頰削瘦,眼眶深陷,被兩名侍女攙扶著進來。
杜晴煙的出現,吸引去了園中所有人的目光。
煙兒,好些了嗎?”太後含笑問道,向她招手。
回太後,好多了。”杜晴煙極其乖巧地過來行禮,順便給落雲曦行了一個大禮,說道:“上次你救了我,我還沒好好答謝你。”
落雲曦淡然道:“這是我該做的事,不必客氣。”
杜晴煙卻一臉感激的神情,過來拉她的手:“落小姐——”
她還未碰到落雲曦的衣袖,落雲曦已不動聲色地退了好幾步,嘴角的笑容越發濃烈了:“杜小姐,您太客氣了!”
杜晴煙愣了會兒,略顯蒼白的唇溢出一抹生澀道:“落小姐,雖然我身體有病,可也並不傳染,你就那麽怕與我接觸,要與我保持這麽大的距離?”
她的話,迅速引起園中不少人的同情與憤怒。
落雲曦毫不理會耳畔傳來的竊竊私語,笑容得體:“我身為大夫,就算是傳染病也不懼怕的。隻是我打小胃便不好,這段時間一直在服中藥,方子中有幾味藥與杜小姐的病相克。”
她不慌不亂的解釋令眾貴婦不滿的心緩緩平複下去。
原來是這樣!
杜晴煙柳眉輕挑,嘴角的笑容有一絲勉強:“落小姐果然不愧是名醫,能為我考慮得如此周到,我十分高興。2”
她看了眼太後,眉眼一轉,俏皮地問道:“太後老人家,坐您身邊不打緊吧?”
太後拍拍座椅,笑道:“哀家可沒服什麽中藥,過來丫頭。”
此刻,顏國公也發現了落雲曦的存在,眉頭微動。
一旁的顏少卿笑著道:“父親,九神醫可是咱們家的大恩人,要不要請她過來?”
顏國公低聲道:“九神醫治好了煙兒的病,當仁不讓的恩人,隻是現在人多嘴雜,無法盡到我們的心意,等席散了吧!你注意著她。”
他的蒼眸打量著落雲曦,到現在還無法完全接受她是九雲的事實。
落雲曦感應到了幾道炙熱的目光,本能地抬頭尋去,與顏國公的視線碰個正著。
後者衝她點了點頭。
落雲曦斂回視線,正想著要不要上前去打個招呼,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亂。
她急抬頭,便見一道飛快的黑影晃過,一支利箭猛地在夜空中劃過,帶著些許彌漫的血腥味。
啊!”女桌上的貴婦千金紛紛尖叫一聲,同時起身,場麵混亂不堪。
杜晴煙也跟著驚呼一聲,顧不得其他,在椅背上借了把力,跌跌撞撞地衝向落雲曦。
兩人離得很近,一切發生在瞬間。
落雲曦的雙眼剛投向人群,冰冷地搜尋著目標,腰眼便碰上異物。她眉頭一蹙,低頭一看,竟是滿麵惶恐的杜晴煙。
她正要移步,腰肢卻被她驚嚇般地緊緊抓住,而那緊跟著的利箭帶著強烈的破風之聲,竟是直射向兩人!
落雲曦沒有半絲猶豫,抱住杜晴煙的身子,一蹲身,在地上連滾開去,鋒芒畢露的十數箭在空中劃開一道圓弧,直打人身八大穴道!
落雲曦幾番滾避,險險避開,熟練老道的身法引起周圍一陣叫好。
煙兒,要不要緊?”落雲曦與杜晴煙剛從地上爬起來,顏國公、顏容嬌、杜大學士、顏程等不少顏杜兩家的人全圍上來問東問西。
杜晴煙愣了好半晌,似乎是受了驚嚇沒有回神。
良久,她才反應過來,嘴角勾起笑容,可憑誰都看得到,那笑極為勉強,眉宇之間壓抑著痛楚之色,“筋骨怕是傷到了,休息下就好了,落小姐好本事,幸虧有她在。”
嗯,她的本事向來極好的!”端木離緩緩走過來,笑道,“要不是她,剛才的場麵就太危險了!”
他行到落雲曦身旁,正要問話,一道低沉的嗓音先一步插了進來:“你們沒傷著吧?”
那磁性的男子低音,正是君瀾風。杜晴煙聽到他寒噓問暖的聲音,臉色漾起驚喜:“表哥——”
一抬頭,卻看到君瀾風那幽深的鳳眸正望著落雲曦,雖然君瀾風很快就收回眼神,若無其事,可那一眼,仍叫她渾身一震。
誰也沒有留意到,杜晴煙那本就有些蒼白的麵龐突然間變得慘白如紙。
見杜晴煙不回答,落雲曦怕氣氛尷尬,便搖了搖頭,退了好幾步,眯眸朝遠方瞧去。
端木離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眼色一冷,喝道:“站住!”
腳步一錯,修長筆挺的身姿已直飛過去,踏上矮花叢的枝葉,借力躍起,猛一下便將暗處一名中年男人揪了出來,反手重重摔在地上。
唔!”男人捂住左臂,痛呼一聲。
眾人急忙撤開,將男人所在的地方留出一塊大空地,他們也看得更加真切了,地上,一攤鮮血,男子右手五指張開,捂著左臂,汩汩鮮血自他的指間漫出,形狀十分可怖。
他飛快地看了一眼杜晴煙,又看看天空,唇角溢出一道蜿蜒的紅色,頭一歪,便沒了氣。
不好!”端木離驚叫出聲時已然晚了,他絕計沒想到,這人竟然會選擇自殺。
落雲曦並沒有特別的反應,緩緩鬆開緊握的右拳頭,手心已經布了一層冷汗。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剛才,她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杜晴煙忽然抱住她的腰,麵對一個病重之人,本能之下,不會朝她的方向逼去,那樣隻會踩倒她,她隻能往後退。
而那中年男子似乎預料到了這一招,後麵的十數箭提前封鎖好了她的移位,她一個人還好躲避,可帶著杜晴煙,還要分神照顧她,那就危險得多了。
幸得前世有過魔鬼般的訓練,急亂之中,她仍沒有忘記朝男人放出一根銀針,刺穿他的左臂,阻止了他的進一步行動。
那頭,杜晴煙因男人突然自殺身亡的場麵嚇得雙腿一軟,身體搖了幾下,站立不住便要倒下。
煙兒!”杜學士焦急地喚了一聲,正要去接,肩膀卻被顏容嬌一抓,她低聲說道,“別急!”
杜學士一愣間,便看到女兒一手緊緊攥著君瀾風的衣袖,腦海中什麽東西電光火石般一閃而過。
而杜晴煙周圍人也瞧得清楚,全都有眼色地退了幾步。
君瀾風眉目劃過一絲冷沉,眼睜睜看著杜晴煙即將跌倒,他終於探出右手,在女子腕上一得力,便將她扶了起來,杜晴煙如找到了依靠般,本能地倚在他的臂彎內。
君瀾風睨了眼落雲曦,低下頭,轉身說道:“杜學士,趕緊送她回房!”
我沒事,讓我靜一下,靜一下就好了。”杜晴煙搖搖手,低聲堅持。
我看看吧。”落雲曦沉靜的麵龐突然一變,她幾步走了過來。
君瀾風的心跳不由加快了頻率,有些緊張地看向她。
杜晴煙的耳朵離他的胸膛不遠,能聽得清男子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察覺他的心跳突然變得快而無規律,她極是震驚,瞟了落雲曦一眼,又看了看男人起伏不停的胸膛,那是他少有的情緒波動。
心一沉,她的眼光,突然間便黯淡了下去。
落雲曦伸手把住她的腕,杜晴煙想要避也已來不及了。
好一會兒,落雲曦才麵無表情地放下手,說道:“沒大事,杜小姐要好好休息,沒事別出來行走。”
杜晴煙低頭應了。
落雲曦薄唇微勾。
適才抱住杜晴煙時,她便覺得哪裏不對勁,手感很硬,杜晴煙體內像是穿了什麽特殊的衣服。
杜晴煙暈倒時,她透過領口,看見了她頸處的白光一閃,借著把脈,看得越發清楚。如果沒猜錯,杜晴煙穿著一件軟甲,這件軟甲正好能抵抗飛箭等武器。
她好端端穿這個做什麽?想到剛才那男子正是放箭射殺兩人,落雲曦心下有些駭然。
如果說杜晴煙全都安排好了,拖住她,任由她被亂箭射死,那她的心簡直太可怕了!
咦?這是什麽暗器?”突然,端木離柳眉輕挑,彎下腰,徑直在男子的臂膀上拔了一件物事,在月光下銀光閃閃。
落雲曦心頭微愕,雙手不自覺地摸向自己的腰間,頓時一呆,她竟然將千魄寒針當作普通銀針給射了出去!
端木離將千魄寒針拿在手指間,他的手指修長瑩潤,雪白如蔥,寒針夾在他的指間,倍顯通透雪亮。千魄寒針比普通銀針長了一個尺寸,通身透亮,耀著月光,泛出雪一般的白。
千魄寒針!”端木離忽然失聲叫道。
與他同時叫出聲的,還有君瀾風。
什麽?”雖然那兩人同時認了出來,可反應最大的並不是他們。顏國公厲喝一聲,伸手撥開君瀾風,身形一閃,直接飛到端木離身邊,奪下寒針,滿臉震驚。
老頭子雖然年紀大了,可剛才使出來的身手,竟然半點不輸年輕人!
落雲曦見此,眉頭緊皺,看了下君瀾風。
剛被顏國公一推,他主動讓出路來,這一移動身位,杜晴煙不知何時已經躺到他懷裏去了。
君瀾風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眉眼一冷,衝身旁顏程叫道:“顏程,接住!”
他將杜晴煙徑直推給了他,顏程一觸到中山王那如浸了寒霜的眼睛,心便嚇得縮成團,哪裏敢不接?
君瀾風懷裏一空,頓時大步朝端木離走去,暗暗地鬆了一大口氣。
別說抱杜晴煙了,就是與她的身體相觸碰,那感覺都是萬分不舒服!
顏國公拿著千魄寒針,放在月光下,隔得遠遠地打量,這才能看得清楚些。
一寸的針身,鋒利的針頭,白雪般的針身,針頭上淡淡的綠色,果然是那枚千魄寒針!
千魄寒針世間罕見,就算有,尺寸樣式也不可能相同,他不可能認錯!
就是這枚,是它,是它,我沒有花眼,就是它!”顏國公一臉激動,不停地喃喃。
四周不知何時變得寂然無聲,秦侯爺與杜學士都走近了來觀察這枚寒針。
顏少卿也快步走近,瞥了眼落雲曦,湊到顏國公耳畔,低聲道:“父親,您忘啦,落雲曦是顏悅的女兒,這針在她手上,也很正常。”顏國公一愣後,炯炯的目光登時盯住落雲曦,聲音一刹那變得冷沉:“不可能!你娘怎麽會將這針給你用?她怎麽敢!”
落雲曦聽得他的語氣相當不善,情知他十分看重這根針,立即回答道:“國公爺,我娘說,要我用這根針去扶醫濟世,行善從良,這樣才能體現它最美好的價值,不辜負製針人的心意。”
這話,自然不是三姨娘說的,是她根據三姨娘的話瞎編出來的。
效果很好,顏國公的臉色很快就緩和下來,看了眼寒針,說道:“這針不是你娘的,是她從我們顏家帶出去的物事,現在,物歸原主了。”
說完,他小心翼翼地將寒針收進腰包。
落雲曦無語。
顏國公如此不避諱地收起寒針,旁邊這麽多人更沒有表達不滿的,落雲曦知道,這針,多年前,隻怕真是顏家的了!
然而,她娘好不容易留了枚寒針給她,怎麽這麽容易就送進顏家?
這針還有紮穴輔醫的作用,她用起來正得心應手,又怎麽可能莫名其妙地給了別人?
她一定有辦法將寒針取回來!
出了這樣的事,大家也不逗留宴會了,太後第一個打道回宮,接下來便是客人一個個告辭。
太後一走,落雲曦便自由了,打了聲招呼,極快地走出府,坐上自己的馬車,春柳正縮在車夫位上打瞌睡,在陽城鄉下那一年,她已經學會駕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