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303、虎落平陽被犬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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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車的不是別人,正是無腸。
他將帶著一批君家暗衛隨落雲曦一起去溫陽府,為不引人注目,他戴著人皮麵具,換了一身普通的小廝服裝,確實不起眼。
可他手腕一拋,揚起馬韁繩的力道卻是又穩又準,內行人一見便知是高手。
馬車穩穩駛了出去。
身後,顏府的哭喊聲卻是越來越大靦。
落雲曦眉頭微皺,衝著無腸說道:“你看,他們這是送葬嗎?”
無腸樂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然,一道蒼老堅勁的聲音傳了過來:“胡說什麽?揍”
風揚起車窗的簾縵,一道身影出現在馬車內,坐到了落雲曦身側。
師父,你怎麽在京城?”落雲曦乍然見到九曲指,驚喜交加。
九曲指卻緊緊蹙了眉頭:“我一直就在京城,這段日子一直在躲仇家,怕惹禍給你們,沒有現身。”
他突然意識到說漏嘴了,連忙捂住唇,抬眼,萬分尷尬地看向落雲曦。
師父的仇家是誰?”落雲曦吃了一驚。
仇家?”本大仙怎麽會有仇家呢?憑本大仙的本事,就算有也不用躲啊!”九曲指趕緊抵賴剛才說的話,露出往常的嬉皮笑臉來。
行了吧!”落雲曦淡淡拋出一句,“毒夜!”
僅僅兩個字,便利落地封住九曲指的嘴。
你也知道?”九曲指麵色微變,而後一攤手:“罷了,瞞不過你。”
他話音剛畢,車窗外便傳來一聲冷笑。
誰?”九曲指驚得臉色煞白如土,身姿如魚,迅速躍了出去。
不是吧?這麽怕?”落雲曦自言自語了一句。
緊接著身影再次跳進來,發出來的聲音卻是端木離的說話聲:“我說師父,你用得著這麽大驚小怪嗎?不就是個毒夜,也讓你怕成這樣?”
原來剛剛故意冷笑的不是別人,卻是端木離。
九曲指緊跟著進來,訕訕道:“本大仙是怕曦兒被盯上,你以為呢?”
世人誰不知道曦兒是你的徒弟,想賴都賴不掉了,他若真想盯,早就盯上了。”端木離拆穿了他的謊言。
不管怎麽說,現在你們兩個離我越遠越好,免得戰火燒到你們身上去。”九曲指不理會端木離的挖苦嘲笑,沉聲道,“曦兒,為師知道你嫁去溫陽府的無奈,凡事小心,我們到那邊會合。”
他說完,重又跳出車窗,消失不見。
落雲曦好奇地朝馬車外看了幾眼,送嫁的隊伍被遠遠拋在後頭,這一段路程上,隻有這一輛馬車在奔跑,難怪他們二人如此大膽地進進出出了。
曦兒,端木哲詭計多端,你得提防著他點。師兄本想送你去溫陽府,可父皇卻下了禁令……”他低歎一聲。
不僅禁了他,也禁了君瀾風。
沒事。”落雲曦也不知道拿怎樣的話來安慰他。
端木離擔憂地看著她,後悔萬分:“當初,你就應該嫁給我,也不會有這些破事了。如果你真的喜歡君瀾風,我也不會攔,還能替你藏著掖著,總好過現在羊入虎口,教你去端木哲那受苦。”
一想到端木哲那偽君子的臉,他便恨得牙齒癢癢。
落雲曦心中極是溫暖。
師兄,你回吧,你的心意曦兒明白了。送君千裏,總有一別。”她緩緩說道,壓下眸內的不舍。
端木離苦笑了下,點點頭。
一路緊行慢行,十日後,馬車抵達溫陽府。
哲王府便建在溫陽府的中央,與溫陽知州府吡鄰而居。
夕陽西下,遠遠便看見一群穿著官員服的男人站在溫陽府北城門的高坡上等候,見到馬車過來,大聲嚷起來。
新娘子總算過來了,哲王等急了呢!”
是啊,咱們今晚可就等著吃喜酒了。”
……”
馬車越來越近,那些說話聲也一一飄進落雲曦的耳裏,將她從睡夢中吵醒。
她伸了個懶腰,素手整理著衣衫,懶懶問無腸:“到了?”
無腸低聲回道:“到了。哲王正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您的馬車奔來。”
落雲曦手上的動作一滯,不由笑起來:“無腸,你說話可真是越來越得我心了呢!”
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無腸得意地說道。
落雲曦已經趁此工夫將大紅嫁衣給牽平整了。
達達的馬蹄聲很快就響到了馬車簾外,嘶啞中透著激動的聲音自簾外傳進來:“曦兒,是你嗎?”
好久沒有聽到過的聲音,熟悉萬分,撩動著內心深處的記憶,卻又夾雜著幾許陌生。
落雲曦抬起雙手,捧正鳳冠,一麵拿了喜帕將臉遮住,一麵回答道:“哲王爺,好久不見!”
車外靜寂了一下,端木哲明顯失落的聲音響起:“你何必和我如此生疏?”
他說完,沒有再和落雲曦說話,反而調轉馬頭,大聲呼喝道:“回府!”
落雲曦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目光透過車簾縫隙望著窗外的天空。
最後一縷陽光消散在天際,天色昏暗了下去。
馬車進城,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聲音清脆。
喧嘩聲越來越大,直至馬車停下,一個高八度的喊聲在車外炸開:“溫陽府知府蔡同兵恭賀哲王爺迎新妃回府!”
請起。”端木哲回過頭,看了眼紅綢馬車緊閉的車簾,聲音仍是帶了絲喜色,“即行拜堂之禮!”
他說著躍下馬,大步走到車前。
車簾被挑了開來,屋簷上掛著的宮燈射出耀目的光芒,隔著紅喜帕仍刺得落雲曦閉上了雙眼。
一隻大手送了進來。
曦兒……”端木哲的聲音含了絲哀求。
曾幾何時,這聲音也令落雲曦溫暖過,心安過,可現在,她卻是無動於衷。
端木哲等了良久,見她如此冷硬,毫無辦法,隻得抬手拉了她的衣袖,將她牽了出來。
落雲曦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如個木頭人一般,耳畔是震天價的恭賀之聲。
無腸、丁英丁雯和春柳緊緊跟在落雲曦身旁,在那些陌生的聲音當中,也隻有他們幾個能令落雲曦安心了。
燈光越來越刺眼,端木哲的腳步也停了下來,應該已經到了拜堂的地方。
王爺,恭喜抱得嬌妻歸!不知道我們能不能一睹世家千金的真容?”有人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有些肆無忌憚。
落雲曦心中訝異。
端木哲雖然看起來清潤如玉,卻也不是個好惹的角色,怎麽有人敢這麽挑釁他?是不是有好戲看了呢?
端木哲開口,卻已是輕微的笑聲:“今晚一過,明天早上,本王將帶王妃巡視溫陽,屆時,方大人不就能看到了嗎?”
他的語氣極淡,可落雲曦卻聽出了隱藏至深的一絲怒意。
不得不說,這具身體對端木哲的脾氣還是摸得很透的。
另有一人立即笑道:“王爺,聽說這可是天夜現在的第一大美人,能被王爺娶到,可真是王爺的好福氣!”
他的笑聲中,酸溜溜的味道難以掩飾。
真是天夜第一美人嗎?若真是顏府那位才貌雙全的大小姐,怎麽會嫁到咱溫陽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了?我有些不信,王爺,可得驗證一下,別被調了包!”
說話的這人,卻有些過分了。
表麵意思是說怕被人調包,實則誰沒聽出來,他是想說,世家美人居然會嫁給端木哲嗎?一定是假的吧!
一開始說話的溫陽知府蔡同兵倒是開口訓斥了:“王爺麵前,說話注意點!”
然而,除了他,其他所有人都附和起那人的話來。
是啊,王爺,得先看一下,要不然拜錯堂就完了!”
蔡知府,咱們也是為王爺著想啊!”
落雲曦嘴角直抽,立刻明白過來。
端木哲雖然封地在溫陽,但他而今是犯罪之身,不受寵是一回事,手上還沒有實權。而封地上的權勢必十分複雜,他在這樣的情況下,頭一回過來,能鎮得住才怪!
恍然大悟之餘,落雲曦倒覺得為端木哲可惜了。
到底也曾是天之驕子,現在卻隻能虎落平陽被犬欺。
麵對一群人的擠壓,端木哲隻得壓下怒火,冷冷說道:“拜錯堂也是本王的事。”
王爺,要是個醜女怎麽辦呢?”有人又取笑道。
落雲曦很無語,她都為端木哲感到氣憤了。
說實話,她壓根兒沒想到,端木哲在溫陽府會是如此尷尬的一個存在。
唉,皇權社會啊,有權才是王道!
正想著,身旁氣流卻紊亂了起來。
落雲曦立刻沉下心思,認真傾聽了下,原來是五、六個男人擠到了離她不遠的地方,難不成想要揭開她的紅蓋頭?
她皺起眉頭。
他們欺負端木哲她不管,但若當真欺淩到她頭上,那……嗬嗬!就別怪她發威了!
小姐,小心!”無腸的聲音傳入耳際。
落雲曦聽聲辨向,朝他那裏看了一眼,微微點了下頭。
端木哲看著這群人,眼中的怒意實在難以遏製!
乍然聽見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端木哲渾身一震。
曦兒……”他喃喃了一句,往昔的回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盯著女子的紅絲帕,他竟然有些哽咽了。
端木哲絕沒想到,他等到了和曦兒成親的這一天,卻丟了曦兒的柔情似水,丟了她的傾心相戀,丟了他生命中至關重要的那個人。
他以為,曦兒一直是他的,任由他安排她的去處,甚至她在陽城那三年,兩人極少見麵,他也不覺得有任何失落。
可這一回不同,他真真正正感到心房處的缺口,鈍鈍得痛著。
曦兒是真的離他遠去了,她叫他“王爺”,再不會親昵地叫他一聲“哲”了。
彼時月下,少男少女歡笑的場景一去不複返了嗎?
這一切,能怪誰呢?都怪他利益心太重,為了變幻虛浮的利,丟掉了手頭的無價珍寶!
落雲曦的音色如黃鶯出穀,好聽極了,一出口,四周便迅速安靜下來。
她的這番話,差點令端木哲身旁的流光激動得拔出劍來,亂舞一通了。
確實,落雲曦說對了,哲王府隱藏在暗中的樁怎麽可能全部被拔去了呢?實在是端木哲而今的地位不宜張揚。
兄弟相爭,最怕的就是落人口舌。
端木哲身旁到處都是眼睛,隻要他在封地上鬧出事來,哪怕隻是件小事,也會被添油加醋地傳到皇帝耳裏去。
他沒有詔令不能輕易進宮,無法當麵陳情,不知道會被構陷成什麽罪名!所以麵對種種挑釁,他隻能一忍再忍!
顏小姐,我們能不能一睹您的芳容呢?”有人插嘴問道。
紅絲帕下,胭脂紅唇勾起一抹迷人的笑,落雲曦說道:“我不介意。不過未進洞房前私揭蓋頭可是不吉之兆。王爺的婚事便是國事,這不吉之兆落不到王爺頭上,便要落到天夜皇室頭上。你們這些話要是傳到皇帝耳裏去了,隻怕九族都保不住了。”
她說著,作勢欲去揭蓋頭:“我可要掀開了!”
別別別,千萬別!”
她的一番話說得在場這些人渾身冷汗直冒,慌忙叫喊著阻止。
九族抄斬,這可不是開玩笑!
原本罪王之妃也是沒什麽地位的,這種沒有實質性傷害的事,皇帝也不一定會管。
但落雲曦輕輕巧巧幾句話,便把罪名說到天夜國不吉之兆上去了,無腸、丁英等人不由在心裏豎起大拇指。
小姐實在是太厲害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篤定,這世家千金果然是大地方來的,不像是個省油的燈啊!
而這時,人群後傳來幾聲響亮的鼓掌聲。
大家紛紛回頭去看,隻見廳門處站著一名華服青年。
他濃眉大眼,身材挺拔有力,雖然行色匆匆,可極為柔軟的錦絨綢服和發心那頂在燈光下煜煜發亮的紅纓石發冠象征著他身份的高貴。
說得好!”青年大聲讚揚著走過來,舉手投足間貴態逼人,隱含霸氣。
曦兒,我來了。”他深深看著落雲曦,眼中既有歡喜,又有憐惜。
落雲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朝聲音處看去,揚聲問道:“端木奇?”
他怎麽可能在溫陽府呢!
這位青年就是端木奇。
軍營的磨煉使十八歲的他出落得像個大人了,身材高大結實,兩臂也有了肌肉,臉龐曬得更加黝黑,較之上回相見,成熟得多了。
端木奇衝她一笑,緩緩行到端木哲跟前,朗聲說道:“六哥大婚,本皇子怎麽能不來呢?”
他叫著六哥,端木哲卻聽出了幾分諷刺。
這一聲“六哥”和從前的截然不同,倍含疏離。
端木哲皺起了眉頭。
而端木奇的一句話,在旁邊這些小官員之中引起一陣轟動。
本皇子!他竟然自稱本皇子!
天夜國還有幾位這麽大年紀的皇子?
十二皇子!”有人試探地呼出聲。
十二弟,本王現在帶罪之身,隻怕玷了你的清華,叫父皇知道恐怕不好,你還是早早動身回去吧。”端木哲不冷不熱地說道。
他的“十二弟”無疑證明了端木奇的身份。
果然是十二皇子!”
參見十二皇子!”
屋子裏,興奮聲中,跪下一片。
溫陽府原本就是個偏僻府第,極少有皇子王爺過來。
端木哲當初剛接手封地時,這些人還十分激動,但當他真正來封地時,身份就變了,一朝跌落雲端,成了皇上棄之一旁的罪臣,從京城帶過來的家底寒酸得連他們也不如,人們自然從心底瞧不起。
現今,突然看到當朝皇後的嫡子,身份尊貴無比的十二皇子降臨,他們一時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