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在我查出真相前一定要活著……”

    衝天的烈焰卷著燃燒的房屋倒塌, 謝歸心被煙塵嗆醒, 一路扶著牆麵，踉蹌著從房屋中衝出來。

    寒風撲麵，滿院積雪, 大片大片的豔紅潑撒在雪上，屍體堆積。院中一顆枯木, 其上朱紅的紅繩在落雪的枯枝上隨風扭轉, 繩尾係著的鈴鐺, 伶仃的發著脆響。

    謝歸心記得那紅繩是他在能夠重新走路後，照顧他的女孩兒係在樹上, 說是讓他沾沾這百年古木的福氣，早些好起來。

    而現在……他還沒能完全好起來, 女孩兒卻已經死了。倒在樹下, 身上積了一層雪，而她的眼睛還是睜著的。映著燃燒的院子，和院落中站立的青年。

    一身素袍，長發如墨，他提著劍, 劍尖的血跡還在往下滴。

    “昀辰！！”謝歸心大吼，撿起地上散落的長劍就欲衝上去同他搏命。可他才剛剛可以站起來, 又如何能跑動。不過邁了一步, 便從石階上滾下來，一頭栽在雪堆裏，手中劍甩出老遠。

    昀辰剛剛轉身, 眉眼精致而冰冷，一身素白的袍子，有如樹梢最白的那一簇雪，不染埃塵。而謝歸心自雪堆中艱難的支撐起身子，臉上染了血和被踩爛的汙雪，渾身狼狽。

    “小師叔，請隨我走。”昀辰躬身，衝謝歸心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

    謝歸心抬眸，看著昀辰近乎雪白的臉，半晌，勾出一點嘲諷的笑來。他伸手，輕輕的搭在昀辰掌心。對方一個施力，一把將他拉起來。謝歸心一個踉蹌，撞進昀辰懷裏。

    “嗤——”匕首狠狠紮進昀辰胸口，破開皮肉，湧出豔紅的血漬，於他的白衣上洇開。

    昀辰垂眸，看著謝歸心冷漠的雙眼，啟唇，卻什麽都沒吐出來。天邊一道白芒，昀辰一把將謝歸心推開，任由他摔進泥地裏。而後抬手，一把將心口的匕首拔出來，扔在地上，頭也不回的離去。

    謝歸心躺在地上，看著離去的昀辰，抬手捂住眼睛，大笑。

    半晌，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撐著一把劍，走到樹下，將女孩兒的眼睛合起來。謝歸心跪在女孩兒屍體邊，細細的將她衣上的雪抹盡了。

    “對不起……”

    謝歸心起身，將樹枝上的紅繩拆下來，係在手上，撿起匕首踉踉蹌蹌的走了。

    這是謝歸心此生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大雪連下三天，他艱難的走過街巷，累了就宿在街角，餓了就抓上一把雪粒子咽下。

    被挑斷經脈的四肢疼痛無比，謝歸心一瘸一拐，木然的往前走。周圍有調皮的小孩兒朝他扔雪球，大笑著叫他瘸子。一片哄笑聲中，他們搶走謝歸心手中的竹竿，看著他無力的摔倒在地上，圍著他拍手大笑。

    地麵有無數鞭炮爆炸後的細碎粉末，空氣中還留著硝石的嗆人氣味。孩童被自家大人喚走，謝歸心緩緩回神，這才發現現在已經是人間除夕。

    街上桃符都換了新的，豔紅到刺目。謝歸心一人站在長街中，看著來去行人，很久之後方才察覺，出了太華境之後的他，天下之大，已無容身之處。

    謝歸心近乎是逃出那座城的。

    一個廢人，行走於漫天荒野中，迷失方向。謝歸心慢慢的走，腿支撐不住後便一點點的往前爬。風雪一層層的壓下，謝歸心匍匐前行，卻沒能等到這場雪停。

    身後拖拽的痕跡一點點往前蔓延，最後，靜止不動，於荒原中鼓起一個小小的包，像座矮小的墳塋。

    人間美景有太多，可他終究是來不及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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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歸心一睜眼就對上謝枯榮通紅通紅的眼珠子，幽幽的盯著他，目光如炬，看的謝歸心背後發毛。

    “像啊……真像。”謝枯榮呢喃，抖著手摸了摸謝歸心的額頭，眼淚刷的一下就掉下來。

    謝歸心艱難的從床上坐起來，看著蹲牆角抱著一副畫像嚎啕大哭的謝枯榮，垂目，“爹，你……”

    “別管他的，”墨十八坐在桌子上，撚起

    一粒葡萄丟嘴裏，“自從進了無妄海，你爹一天哭十遍。”

    謝歸心：“……”

    “無妄海……”謝歸心蹙眉，“我記得當初我把這給填了。”

    墨十八挑眉，“哎喲，原來你搞的啊，當時那麽多土壓下來，差點沒把這裏給壓了。幸好頭頂上的那些東西慢慢的把土都給吃了，不然真要被你害死，”

    謝歸心：“……”

    “無妄海底怎麽會另有空間？”謝歸心看著樓閣外蔥蘢的植株，蹙眉，“而且，這裏居然還有光。”

    墨十八從桌子上下來，推開窗子，讓那微弱的光線落進來，他伸手，接了一點微弱的光亮，臉上竟浮現出溫柔神色，“無妄海底，是為墟塚。”

    “墟塚？”謝歸心蹙眉，“這地方為什麽我從來沒聽說過？”

    “你才多大？”墨十八瞟了謝歸心一眼，“不過一隻幾百歲的小不點兒還想知道多少東西？”

    幾百歲的小不點默默坐起來，“還請墨先生解惑。”

    墨十八從桌子上翻下來，擠上床了靠在謝歸心身上，“魔族身載魔氣，而魔氣不為天地所容，很難淨化。一旦有魔族死後，體內的魔氣便會逸散，而那股魔氣無法淨化後，就留存於天地之間，長期聚集就會生出——天魔。”

    謝歸心蹙眉，“天魔？”

    “魔族有類似於你和你父親這樣的普通魔族，也會有我這樣的天魔。”墨十八微微低頭，衝謝歸心露出一口森白的小白牙，“你知道天魔和魔族的區別嗎？”

    謝歸心的眼神在墨十八身邊打了個轉，“……感覺並沒有什麽不同。”

    “……那是因為我不吃東西很久了。”墨十八狠狠在謝歸心頭上揉了一把，“如你這般的魔族除了體質同凡人有區別外，修煉方式其實沒什麽不同。但天魔不同……我們不需要修煉，隻要吃就好了。”

    “吞噬掉別人的魔氣，來壯大自己。”墨十八衝謝歸心眯眼一笑，“吃的越多，便越強大。”

    “最有趣的是，無妄海的封印越來越弱了。”墨十八衝謝歸心嫣然一笑，“再過個幾十年，這裏麵的東西估計就能直接打破封印，從這裏衝出去了吧。”

    墨十八指了指頭頂，“那些可都是天魔體，雖然都是剛生靈智，力量不太強……不過，等到他們再互相吞噬下去，大概就能選出最強的天魔，從無妄海裏出去了。”

    謝歸心蹙眉，側頭看了看身邊的墨十八，“既然有封印，那你當年是怎麽從無妄海裏出去的？而且……你看起來也沒有多強。”

    墨十八看了眼謝歸心，半晌，垂眸，“我……當然有我的方法。”

    “……那墟塚呢？”謝歸心開口。

    “墟塚就是這裏。這裏是用來淨化魔氣的地方，無妄海的封印亦從這裏開始。隻不過靈力已經越來越弱，”墨十八看著窗外不遠處那一座發著微光的高塔，“等那裏的燈光熄滅，墟塚就會消失吧。”

    “既然是封印，那為什麽會有……房子？你們來以後建的？”謝歸心看了眼這明顯屬於仙家琉璃小閣樓，一臉的不敢置信。

    “這裏……本來住了一個人的。”墨十八笑了笑，“隻不過他後來死了。”

    “這裏的植物倒是你爹種的，當初我們太無聊了就在這裏種點兒花草玩兒，沒想到還真把這些東西種活了。”墨十八從床上走下來，拍了拍謝枯榮的肩，“謝枯榮啊，你兒子被人扔進無妄海，連身體都是重塑的，你就不想關心關心你兒子？每天抱著張畫像哭什麽，再怎麽哭，也哭不到你媳婦兒耳朵裏去。”

    謝枯榮：“……”

    “還是先想想該怎麽從無妄海裏出去吧。你家兒子這張小臉蛋兒生的不錯，被天魔吃掉多可惜。”墨十八擺了擺手，出門而去。

    謝歸心看著墨十八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對方好像並沒有那幻夢中那般不正經。興許，夢就是夢吧。其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小乖乖，這些年苦了你了。”謝枯榮抱著畫軸，坐在謝歸心身邊，摸了摸他的頭。

    謝歸心：“……小乖乖？”

    “怎麽？你不叫這名字？”謝枯榮一臉困惑，“當年我同你娘可是商量好了，不管是生男生女，小名兒都叫乖乖。”

    謝歸心：“我大名喚歸心，小名……隨你。”

    “那你娘呢？”謝枯榮看著謝歸心，小心翼翼的開口。

    謝歸心瑉唇，半晌，開口，“我不知道，我……從小就沒見過她。”

    “這樣啊。”謝枯榮笑了笑，神色卻還是正常的，“不知道也好，至少她也許還活著……嗯，一定還活著。”

    謝枯榮抱著畫軸呢喃，謝歸心看著畫軸上的丹青，微怔。雖然早知是林瑜的畫像，他卻是沒想到，會這般栩栩如生。

    謝枯榮神神叨叨的念叨許久後，抬頭盯著謝歸心，緩緩開口，“我兒，你可想出去？”

    謝歸心側頭，看了眼窗外。不遠處，一座白塔坐落於一側，塔尖一道暈黃的光，緩緩擴散開，光線交織，有如一張大網，撐開一道空間。而一道朱紅的身影站在塔下，一動不動。

    “他在那裏幹什麽？”謝歸心看著墨十八的身影，蹙眉。

    “緬懷他那消失了幾百年的愛人，”謝枯榮小心翼翼的將畫軸卷起來，“嗯……不該是愛人，應該是他暗戀了一輩子的人。”

    “消失了？”謝歸心挑眉。

    “沒錯，人已經消失了，隻剩下個本體，還在勉強支撐這裏的封印。我們現在住的地方就是那人的。”謝枯榮將畫軸放好，“我就說，當初我在無妄海被天雷劈時，別人都拚命的逃開，怎麽那小子一個人拚命的往我這邊靠近，結果是想靠天雷開路，讓他衝進無妄海裏。”

    “這樣啊。”謝歸心看著墨十八的背影，對方站在白塔下，身影微動，半晌，掏出一張琴來，也不知彈的什麽曲子。

    聽得人心中發堵。

    作者有話要說：　　墨十八內心的白月光啊=￣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