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辰看著謝歸心轉身離去, 不著一語。半晌, 他垂眸，看著水底，自己不斷顫抖的右手。

    手指一點點蜷曲, 握緊，深入骨髓的疼痛。

    已經過了幾百年, 他還是依稀記得當年自己的這隻手被謝歸心砍斷時的痛楚……明明對於這個人他都記憶模糊了, 為什麽……還會疼。

    九陌披著衣服, 提著燈站在城牆上，看著不遠處修真者的陣營, 眉頭緊蹙。

    最近魔界實在是太過混亂，從謝歸心死後, 魔界分裂到無妄海被燒幹, 魔界被攻打，也不過一百多年的時間。

    修真界出了個曠世奇才昀辰，魔界的尊上卻已經死了。他和段無覓兩個人加起來也非昀辰對手，如果四域魔君聯手，興許能夠同昀辰打成平手, 可惜，黎觴同他有宿仇, 是絕對不會來幫他的。

    城牆下忽然傳來一股靈力波動, 九陌眉頭微蹙，“居然還偷襲？”

    隨手扔下兩個玉石子，玉石於空中幻化成傀儡, 手持長刀，猛的撲下，狠狠砍向前來偷襲的某人。

    隻聽得金鐵交擊的聲響，九陌探出神識附著於傀儡身上，目光剛剛清晰，便看見謝歸心那張放大的臉。

    “九陌，我回來了。”

    九陌巨震，連忙收了傀儡，趴到城牆邊，隻見謝歸心攀在牆麵，一點點往上爬。看見九陌，連忙招手，“快快快！拉我上去。”

    九陌：“……”

    彈出數根傀儡絲，九陌一把將謝歸心拉上來，“尊上，你沒事？”

    “我沒事。”謝歸心歎了口氣，拍了拍衣上灰塵，看著九陌蒼白的臉色，挑眉，“聽說你受傷了？”

    “沒錯。”九陌神色淡淡，“不過沒有什麽大礙。”

    謝歸心鬆了口氣，“我從無妄海爬出來沒多久，就聽到修真界攻打南域的消息，真是，一刻不讓人消停。”

    九陌圍著謝歸心轉了數圈，拍了拍他的肩膀，蹙眉，“這具身體是靈體？”

    “沒錯。”謝歸心歎了口氣，“昀辰做出來的殼子，你還指望能是魔體？”

    九陌歎氣，“是我不好，當初將這具殼子偷出來，結果不小心……給掉無妄海去了。”

    謝歸心：“……”原來是你。

    “尊上身體可有什麽不順當之處？”九陌蹙眉，“如果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屬下可以隨時做幾具身體出來。”

    謝歸心擺了擺手，“不用了。”他轉身，看著城樓下修真界的營地，半晌，歎氣，“我已經通知了北域和東域，他們兩界估計都會來支援，你且堅持一下。”

    九陌蹙眉，“黎觴？他肯來？”

    “你殺了他娘，他肯定是巴不得你死，怎麽可能會來？”謝歸心挑眉，“來的是上上上屆的西域魔君。”

    “墨沉？”九陌蹙眉，“他還沒死？”

    “沒錯，”謝歸心坐在城牆上，仰頭看了一眼頭頂的月亮，勾唇，“我爹，他也沒死。”

    九陌整個人瞬間僵住，“謝枯榮？你見到他了？”

    “沒錯。”謝歸心歎息，“你同我爹娘之間的糾葛我不清楚，不過，”謝歸心轉頭，“當初同你打了一架，就算我差點殺了你，可你後來待我也是很好的，我知道，這種好都緣於我娘，不過，還是要感謝當年你對我的照顧。”

    謝歸心歎息，“既然無意，你也不必強求，何苦為難自己？”

    九陌垂眸不語，半晌，輕笑，聲音嘶啞至極，“你不懂的。”

    謝歸心看了九陌半晌，歎息，“走了，去商量對策，絕對不能讓修真界打進魔界來，他們占著外麵那些山明水秀也就罷了，現在連魔界這一畝三分地都想占了，胃口未免太大，絕對不能讓他們得逞。”

    九陌被謝歸心摟著，強迫性質的往城牆底下走，他側頭看了眼謝歸心，對方臉上的刺青沒有了，像是連帶著那些年的仇恨，憤怒，悲哀都一同消失了。

    連眼底的神色都是飛揚的，他像是將以前那些晦暗的，消極的東西都洗濯幹淨了，隻留下最幹淨的部分，灑脫的讓人嫉妒。

    “你……想通了？”九陌默默開口。

    “想通了，”謝歸心輕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以前的那些事情有什麽重要的，還是活在當下吧。”

    而不遠處，有一人站在城門下，全身都裹在漆黑的袍子裏，靜靜的提著燈，看著九陌，默默行了一禮，“君上。”

    九陌嗯了一聲，從那人身邊徑直走過。謝歸心則抬眸看了一眼那人，壓的極低的兜帽，將那張臉完全遮蓋，完全看不清容顏。安安靜靜的跟在他們身後，像個影子。

    這是九陌的一個貼身侍從，謝歸心當年一直以為對方也是個傀儡，不過後來才曉得，他是個活的。

    也不知這兜帽底下，藏著是張什麽樣的臉。

    墨十八帶著北域魔君等一眾魔族趕來，不過同謝歸心錯開一天的時間。四域魔君並著謝歸心這個魔尊再度聚齊，當即朝修真陣營傳出消息，魔族魔尊謝歸心複生，聯合魔界四域，又重新打過來了。

    興許是謝歸心的名頭太響，而且，魔界若是一盤散沙，逐個攻破也算簡單，當整得魔界聯合起來，就難以招架了。

    修真者們固然想將魔界這個毒瘤給拔除，可是，二者若是真的拚命，隻怕會是兩敗俱傷。魔族不畏殺戮，可是修士倘若沾了太多殺氣，天劫會相當凶狠。

    就在修真者組成的伏魔隊伍打算再搶攻一次時，昀辰卻道青蕪山出了事，急需解決，而後帶著一眾青蕪弟子直接走了。

    還指望著昀辰再同謝歸心打一架的眾人，“……”

    聽說昀辰離開，魔界四域聯軍摩拳擦掌。

    大勢已去，伏魔聯盟土崩瓦解，迅速從魔界撤退。謝歸心則在九陌的宮殿裏吃好喝好，順帶四處逛逛，讓人搜查一下天魔體的存在。

    因為現在他本身已經成了道修，根本就不能出麵。反正當年他毀容後，基本沒有在除了四域魔君之外的人麵前露過臉，於是幹脆的讓墨十八裝作他來振奮軍心。也不知昀辰是怎麽想的，居然沒戳穿，還直接走了。

    等到修真者全部離開魔界，謝歸心已經把南域逛了個遍，抓了十幾隻天魔體，仍然是可教化的讓墨十八帶著，不可教化的就就地燒了。

    等到魔族整合，要求謝歸心繼續當老大時，謝歸心已經悄悄留書一封，背了個小包袱，趁著九陌忙的焦頭爛額時一個人通過傳送法陣跑了。

    留九陌一個對著信紙黑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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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月升空，遍地魔族的屍體躺在地上，重重疊疊。無數沒有了靈智的魔物拖著屍體，清理戰場。

    一雙雪白的手撿起地上散落的肢體，撕下皮肉，塞進嘴裏，默默咀嚼，半晌，他一口將血肉吐出來。

    “死的，難吃。”

    身材修長挺拔的青年裹著一件黑色外袍，站在屍體堆裏，看了眼頭頂血紅的月亮，半晌，往修真者撤退的結界縫隙而去。

    修士們退的倉促，就連傳送陣都沒有徹底清除。青年伸手，雪白的手指穿進傳送陣遺留下的細小縫隙中去，而後，狠狠一拉，原本被合上的缺口被他一把扯開。

    青年將鼻子湊在結界口輕輕的嗅了嗅，唇角微勾，“吃的。”

    而後，整個人擠進結界口，被一團白光包裹，消失在原地。

    而此時的謝歸心背著包袱走在人界的大道上，隻覺得神清氣爽。

    過了幾百年，再加上他死了一次，關於他通緝令早就被撤下來，再也不用擔心會被人追殺，謝歸心在街上四處閑逛。

    他本就生的好看，又喜歡笑，一路走過去倒是勾了不少小姑娘的魂兒。

    經過花舫時更是不得了，帕子帶著絹花砸了他一身，謝歸心抱了滿懷的羅帕香包，往樓上看了一眼，隻見眾多鶯鶯燕燕衝他拋媚眼。

    “公子，上來呀。”

    謝歸心活了好幾輩子，這是第一次憑著自己這張臉被姑娘青睞，可惜……他現在不喜歡胸大腰細的女人了。

    腦海中驟然蹦出來昀辰那張冷冰冰的冰塊臉，不由自主的勾唇，謝歸心抬手將懷中的羅帕再度拋上去，衝身後的姑娘們揮了揮手，背著劍往長街盡頭去了。

    青蕪山。

    昀辰站在殿門口，手指輕勾，一汪流水被他引至門口桃樹腳下，水流滲透，將土壤濕潤。

    一邊的青蕪弟子看著自家帝君給樹澆水，唇角不由得抽了抽，“敢問帝君，您在魔界說的要緊事就是……回來給桃樹澆水？”

    “嗯。”昀辰將水收了，轉身看了眼身後的青蕪弟子，眉目淡淡，“怎麽？這個理由不夠完美？”

    “沒有。”青蕪弟子即刻回答，“這不是理由，而是本來就是相當危急的事情。要是桃樹沒有澆水，今年少結果了，帝君您餐桌上就又少一盤甜點了。”

    昀辰嗯了一聲，而後抬頭，看了眼頭頂蔥鬱的桃樹，春華已過，桃枝上掛了一個個青色的小桃子，藏在枝葉間，隨枝晃動。

    青蕪山的弟子都知道，自家帝君有病。比如他不喜歡吃甜點，卻還是會讓人備下大量的糕點送到殿裏，最後卻是原封不動的再撤下來。

    還有大殿屋簷上掛的風鈴，有那麽多金銀法器，他家帝君卻讓人尋了不少某種果子的果核，親手串進白瓷杯裏，做成風鈴。每年掛一個。

    再比如帝君的畫，在收拾帝君書房時，總是有幾張被扔了的廢稿，其中不是一個人的背影就是一雙桃花眼。

    最開始他們以為是自家帝君思春了，後來發現帝君根本就幾百年不出山，從哪裏來的人讓他思？

    故而，青蕪眾弟子都覺得，他們家帝君腦子多半有病。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還有第三更，不過今天會特別遲，大家不要等了，明天早上再看，麽麽噠=￣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