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青梅開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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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被關在那裏嗎?”
鹿角原的雪比起陳國的雪來得更大,也更冷。
當然除開這些,鹿角原那灰蒙蒙的雪,更讓人不免生出一股暗沉沉的窒息感。
徐寒立在雪地上,天際落下的雪來到了他的頭頂,卻像是遇見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一般,自他的頭頂兩側分開,朝著四周落下。
徐寒伸手指了指遠處那座被黑色覆蓋的高山,對著肩頭的玄兒問道。
“喵?”玄兒瞪大了眼珠子看著那山峰,出了一聲不明所以的輕喚。
在雪地中奔跑的嗷嗚抬起了頭看向玄兒,狗嘴上滿是雪漬,它正要撒歡似的跑向玄兒。
咻。
一道破空之音傳來,一道雪球便在那時砸在了他的頭上,他的身子一個趔趄,隨即便以一個極為貼切野狗撲屎的動作,栽倒在雪地中。
“吱吱吱!”一旁傳來一陣笑聲,卻是阿黃正捏著雪球,在不遠處齜牙咧嘴的大笑。
似乎欺負嗷嗚已經成了這位曾經的妖王大人如今最大的愛好...
“走啦。”徐寒無奈的搖了搖頭,對此亦是見怪不怪,而見他要轉身離去,阿黃與嗷嗚也不得不暫時放下手中的恩怨,在那時快步跟上徐寒的步伐,與之一同離去。
“那座山裏藏著很多秘密。”
“喵?”
“也死過很多不該死的人。”
“喵?”
“等下次回來,咱們一起去一探究竟,好嗎?”
“喵!”
雪越下越大,掩蓋住了一行人的足跡,隻有那一人一貓讓人不明所以的對話依然在冰天雪地中來回作響。
......
“唉。這十月寒雪天,空有美酒,卻無對飲之人,著實無趣。”楚仇離坐在別院中,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看著窗外飄下的大雪,很是意興闌珊的喃喃自語道。
李氏父子帶著兩萬牧家軍以及陳玄機收編的十萬虎豹騎浩浩蕩蕩的開往了邊關的長武關,厲兵秣馬,準備奪回失地。寧竹芒與宋月明也不知去向,這浩浩蕩蕩來到陳國的一行人自此土崩瓦解,楚仇離沒了喝酒的酒伴,對於嗜酒如命的他來說,自然免不了是鬱鬱寡歡。
天色漸晚,穿戴齊整的蘇慕安從屋中提著刀走了出來。
正愁無人作伴的楚仇離眼珠子一轉,趕忙叫住了蘇慕安言道:“來,小慕安,陪我喝兩杯。”
已經一隻腳邁出房門的蘇慕安停下了腳步,側頭看了楚仇離一眼,言道:“我不會喝酒。”
“唉!男子漢大丈夫,哪有不能喝酒的道理?”楚仇離自然不肯就此放過蘇慕安,提著酒杯便大大咧咧的走到了蘇慕安的跟前。
蘇慕安一陣啞然,遲疑的愣在原地。
楚仇離見狀便知有戲,趕忙又言道:“你看這書裏的刀客哪一個不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
“是這樣嗎?”蘇慕安皺起了眉頭,很是認真的思索著他在書裏見過的故事。
“當然!”楚仇離趁熱打鐵,將手中的酒杯遞到了蘇慕安的跟前,然後一個勁的朝著小家夥遞去鼓勵似的目光。
蘇慕安遲疑了半晌,終是架不住楚仇離的熱情,於那時言道:“那就隻喝一杯?”
楚仇離深知這萬事開頭難的道理,自然不會反對,忙不迭的在那時點著頭。
於是一刻鍾的光景之後,蘇慕安麵色潮紅的從座位上站起了身子,他朝著楚仇離連連擺手,言道:“楚大叔,不能再喝了。”
“男人哪有不能再喝的道理,來,咱們兄弟二人今日不醉不歸。”楚仇離大聲嚷嚷著,便再次朝著蘇慕安舉杯。
蘇慕安招架不住,隻能言道:“我還要去教十九刀法,當真不能再喝了。”
聽聞這話的楚仇離,臉上頓時勾勒出了揶揄的笑意,他朝著蘇慕安擠眉弄眼,言道:“原來是要去見小十九啊,怪不得今日打扮得這般幹淨。”
蘇慕安聞言頓時臉色一紅,他連連擺手道:“楚大叔,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隻是去教她刀法。”
“知道啦知道啦。”楚仇離卻根本不聽蘇慕安的解釋,他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言道:“當年我與我那師妹也是這般,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想當年在那同芽瀑布旁,我受了責罰,她為我偷偷送飯。那瀑布下水霧縈繞,她穿著一身青衣,俏生生的從水霧中走來,提著飯盒,帶著淺笑,那場景,簡直就是仙女下凡...”
蘇慕安的臉色愈紅潤,想要言說卻又奈何嘴笨了些,根本不是這楚仇離的對手,隻聽那楚仇離一個勁的講述當年種種他自己卻是插不進半句話來。
正當蘇慕安左右為難之際,他卻現楚仇離一臉的神往之色,似乎早已不在乎自己身旁究竟是否還有人在。蘇慕安心頭一動,當下便試探性的朝著房門外邁出了步子。
“我還記得那年,我十二歲,她也十二歲,我偷偷帶著她下山去玩,被師父現後責罰,讓我們二人跪在宗門外。忽然下起了雨,我用衣衫為她遮雨,她便輕輕靠在了我的懷裏...”
楚仇離還在喋喋不休,蘇慕安見此便知機會難得,趕忙撒開了腳丫子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還有,還有。”
“那年我十六歲,她也十六歲。”楚仇離喃喃說道,這便轉過了頭看向蘇慕安,才現那家夥早已不見。醉眼朦朧的楚仇離微微一愣,隨即苦澀的一笑,那到了嘴邊的話終歸是咽了回去。
他獨自端起酒杯,說道:“年輕可真好啊。”
言罷便仰頭將那杯中酒,一飲而盡。
......
“死慕安!臭慕安!”
秦王府另一座別院中,雙頰凍得泛紅的小十九蹲在屋簷下,看著天際不斷飄下的雪花,嘴裏不斷的嘟囔道:“說好的戊時初在這裏等我,這都戊時三刻了也不見人!”
“怪不得說男人都沒一個是好東西,就知道騙人!”
說著小十九似乎是為了宣泄心底的不忿一般,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石子,狠狠的扔向雪地,顯然是將眼前的雪當做了她心底的某個“臭男人”。
“十九!”就在這時,她的身後傳來一道清澈的聲音。
十九臉色一喜趕忙站起了身子,轉頭看去,正是那一路小跑趕到此地的蘇慕安。
喜色在十九的臉上眼看著就要蕩開,但很快小家夥像是想到了什麽,又強將這抹喜色壓了下來。她皺起了眉頭,嘟起了嘴,朝著那跑到跟前的蘇慕安便是一聲冷哼。
“哼!”冷哼一落,十九便仰起了頭轉過了身子。
這般做派,幾乎是將“我很生氣,哄不好的那種生氣”淋漓盡致的展現了出來。
這樣近乎直白的表達,就是徐寒這般對男女之事略顯遲鈍之人大抵也能弄明白事情的原委。但偏偏她遇見的是蘇慕安...
“十九,快些練刀吧,時間有些晚了。”蘇慕安像是根本未有看見十九這番作態一般,站定了身子後,便一把掏出了背後的刀,擺開了架勢便言道,語氣中竟還有些許催促的味道。
“哼!”本就滿心委屈與不滿的十九自然愈的不快,她跺了跺腳,嘴裏再次出一聲冷哼。
“怎麽了?”饒是蘇慕安在這時也隱隱察覺到了些許異樣,他放下了手中的刀,一臉疑惑的看著背對著他的十九問道。
“哼!”十九出了與蘇慕安見麵以來的第三聲冷哼。
她轉過了頭,嘟著嘴看著蘇慕安,氣鼓鼓的言道:“你遲到了!”
蘇慕安一愣,然後點了點頭言道:“我知道啊,所以我咱們趕快開始吧。”
說著蘇慕安便再次提起了刀擺開了架勢。
十九大概如何都未又想到蘇慕安會是這樣的反應,她的臉在數息之後被憋得通紅,然後她又跺了跺腳,紅色的小馬靴在踩起一地的雪花。
“我不學了!”十九抱手於胸,側頭說道。
蘇慕安皺了皺眉頭,言道:“修行之道講究一個持之以恒,你如此任性,如何能夠修成高深的法門,如何在這亂世中自保!”
蘇慕安的語氣少見的嚴苛了起來,十九心頭的委屈更甚,她又跺了跺腳說道:“那也不關你的事,我才不稀罕學你的臭刀法呢!”
說著氣頭上的十九便索性轉過了身子邁開了腳步,看架勢是要負氣而走的模樣。
蘇慕安沉著眉頭看著離去的十九,他的一隻手豁然朝著十九離去的方向伸出,五指張開,於是乎,十九身前的地麵上的積雪便在那時如得敕令一般飛堆積,不斷隆起,轉眼間便化作了一道高高的雪牆攔住了小十九的去路。
小十九顯然也未有料到這般的變故,她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轉頭正要喝罵蘇慕安。
可那時蘇慕安已然提刀殺到了她的跟前,小十九心頭一慌,趕忙取出了自己背上的刀,迎上蘇慕安揮來的刀鋒。
雖然蘇慕安已經將自己的力道壓製到了極低的地步,但十九畢竟才九歲,這刀鋒上傳來的力道依然讓她虎口一震,火辣辣的疼。十九何曾受過這般的驚嚇,當下便是眼眶紅,險些流出淚來。
可蘇慕安這時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根本不曾理會十九的感受,一刀方落另一刀便豁然襲殺了過來。
“你的敵人可不會管你的狀況,你越是表現得脆弱,他的攻擊便會越是淩厲。”於此同時,蘇慕安陰沉的聲音也在那時響起。
小十九又堪堪擋下了蘇慕安的一刀,她站定身子咬了咬牙,擦幹了眼眶中打轉的淚水,這才再次提刀,與那殺到的蘇慕安纏鬥在了一起。
......
“周淵精通藥理,你的傷勢回去給他看看,明日便可複原。”
“明日戊時我還在這裏等你,下一次我不會遲到了。”
亥時末,蘇慕安丟下了這樣一句冷冰冰的話,便在那時邁開腳步看也不去看十九一眼,轉身便離去。
小十九獨自坐在屋簷的台階下,待到蘇慕安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眼簾,她終究再也包裹不住眼角的淚水,在那時用起滿了水泡的手捂著臉低聲抽泣了起來。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蘇慕安會像忽然變了一個人一般對她凶巴巴的,出手也比以往愈的狠厲,雖然他把握好了分寸,卻依然讓十九吃盡苦頭。
已經習慣了被諸人捧在手心遷就的十九大抵無法適應這忽然而來的轉變,心底的委屈在那時奔湧而出。
就在她哭得興起之時,一隻手卻忽然伸到了她的頭頂,緩緩的撫摸著她的腦袋。
“不要你管!你是壞人!”十九如此嘟囔道,但腦袋還是在那時抬了起來。
本以為是蘇慕安去而複返的十九待到看清那坐在她身旁之人的模樣,頓時微微一愣,隨即眨了眨還泛著淚光的眼睛言道:“師父?”
穿著一襲黑衣的老人朝著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將十九滿是水泡的手放在了掌心,一道柔和的綠光閃過,十九手上的水泡便在那時以肉眼可見的度散去。
十九趕忙擦幹了臉上的淚水,言道:“謝謝師父。”
雖然她勉力在自己的臉上堆出了笑容,但那紅腫的眼睛還是叫人忍不住的心疼。
“為什麽哭啊?”老人微笑著問道。
十九一愣,又低下了頭,撇著嘴不答話。
老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糾纏在這個問題,而是自顧自的言道:“蘇家的刀法從不外傳,你知道他為什麽願意交給你最正宗的刀法嗎?”
十九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但這樣的疑惑很快便給心頭的怒火所掩蓋,她又嘟起了嘴,氣衝衝的說道:“才不想知道,十九再也不想學他家的破刀法了!”
“這世上有那麽一種人就是這樣。”老人好似沒有聽見十九的抱怨一般,他喃喃自語道:“他隻知道對你好,卻不知道怎麽讓你知道他是在對你好。”
“他將他想要給你的,能夠給你的,一股腦的都塞給你,哪怕對方會覺得這樣不好,他也依然我行我素。”
十九聞言,眼睛又眨了眨。
她很聰明,很快便反應過來,老人話中所指,她言道:“你是說蘇慕安對吧?”
“你能知道這一點,便說明他做的還算值得。”老人又摸了摸十九的腦袋。
十九的氣消了不少,但還是嘴硬道:“可他也不用那麽凶巴巴吧!明明是他先遲到的。”
“時間不多了,自然匆忙得很。”老人意味不明的言道。
十九瞪大了眼珠子,有些不解,但又想到了另外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問道:“師父不是說蘇家的刀法不外傳嗎?那師父是怎麽學會的呢?”
她可記得真切,她的師父也曾教過她蘇家的刀法。
老人頓了頓,目光閃爍:“因為師父曾經也遇見過這樣一個傻瓜。”
十九聽得不太明白,似懂非懂。她又問道:“那既然蘇慕安是為了我好,那為什麽師父之前卻一直讓我不要與他說話呢?”
“人啊,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老人歎了口氣,站起了身子:“別人給你三分,你便想還他十分,給的太多,最後你使勁渾身力,拚了這條命也還不上。這份情最後便成了債,你越背越多,多到最後光是這份債便讓人喘不過氣,更不提如何活下去了...”
老人的話自然讓十九愈的疑惑,她再要問。但說完這番話的老人,卻忽的 轉頭看向十九問道:“休息好了嗎?你可得加把勁,不要明天再被他打得還不起手了。”
十九雖然有些早熟,平日裏也喜歡裝作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但畢竟還是孩童。聽聞這話頓時便將之前的諸多不愉快盡數拋諸腦後,她站起了身子,朝著老人點了點頭,又抽出了自己背上的刀,朝著老人點了點頭:“嗯。”
“那開始吧。”老人微微一笑,一隻手憑空一握,一把刀便在那時浮現在他的手中 。
......
雪越下越大,好似要將整個金陵城都給蓋住。
喝得醉眼朦朧的楚仇離站起了身子,走到了房門前,他看著屋外綿綿不絕的大雪,將手中的酒壺再次舉起,仰頭對上了酒醉。
可酒壺中的酒早已被他飲盡,他一個勁的搖晃著酒壺,卻未有從酒壺中再得到半滴酒水。他眯著眼睛看著那酒壺的洞口,盯了半晌方才確定了酒已喝盡的事實。
他不由得在那時歎了口氣,泄似的將那酒壺扔到了雪地上。
“唉...酒也喝完了...看樣子,我楚某人也該上路了。”
他如是言道,再次舉頭看著屋外的暴雪。
“師父啊,這盜聖門弟子好像已經沒本事為你重振了...”
“但師妹走錯了路,我這做師兄的還是得拉一把吧,誰叫當年她給我送過飯呢?”
楚仇離說道這處,邁著腳步便走入了漫天的飛雪中。
大抵是喝得太多的緣故,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地上,身子搖搖晃晃,好似下一刻便會栽倒在雪中。
雪還在下,雪中搖晃的身影漸行漸遠,隻有一道粗狂卻又悲切的歌聲在冰天雪地中隱隱作響。
“郎騎竹馬來,君撚梅花開。”
“相視不知歲,還道來年歸。”
“韶華一朝老,雪落青絲白。”
“竹馬不曾棄,青梅開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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