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死亡與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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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野地,荒草,遠處的山影,在她眼前旋轉,她汗流浹背,傷心欲絕,頭暈眼花,她並不知道自己往哪裏走著,隻是昏昏沉沉的跟著翠柳在荒野裏前行。 vw
眼前的景色在旋轉,越轉越快,腳下猶如踏著棉花一般,她對著天空吐出一口氣,身子癱軟了下來,耳邊揚起翠柳和舒誌的呼叫聲,但是不一會兒,她什麽都聽不到了。
她開始做夢,一個很長的夢,很恐怖的夢,她夢見周家起火了,好大好大的火光,把整個院子燒的劈裏啪啦的響,好多人在火光裏呼救奔跑,日本鬼子拿了長槍,刺刀不停的殘殺著這些人,他們一個個在驚恐刺耳的慘叫聲倒下。
她聽見周太太在尖叫,周老爺在哭喊,熊熊燃燒的篝火旁,他們把瑞安抓起來了,他們嘲笑他的殘疾,綁住了他的手腳,把他塞在一個黑色大包裏,隻露了一個頭在外麵,用布塞住他的嘴,然後一人一拳,一人一腳的折磨他,摧殘他,哦,天啊,他們把他當做一個玩偶,一點尊嚴都不給他,一點人性都不給他,看著他因為站不穩,而不停的跳動,他們興奮的咧著嘴,發出如畜生嘶叫般的笑聲。
他們用槍托砸在他的後背,想讓他跪下,但是他倔強的忍受著,死活都不跪,他們用腳踹他的膝蓋窩,他摔倒了,噗通一下倒在了地,額頭重重的磕在了地,流出了鮮血,
周太太衝了進來,頭發散亂,衣敞開,手揮舞著一把菜刀,神智癲狂,口大喊道:不要打他,不要打他邊喊邊往篝火衝了過來,身後還有幾個日本兵在抓她。
周太太向後揮了兩刀,不顧一切的掙脫開來,朝篝火撲過來,周太太瘋了似的推開篝火旁的兩個日本兵,衝去緊緊抱住那個她那可憐的孩子,哭著扯掉黑色的罩子,周太太正要彎腰拿菜刀去割斷綁住瑞安手腳的繩子時,周圍的日本士兵趁她不備,一腳將她踹倒在地,手的菜刀被拋到了遠處。後麵又追出來四五個日本兵,嘴裏嘰裏呱啦的詛咒著,前抓著周太太的頭發往一旁拽,周太太蹬著雙腿,拚命掙紮著,大聲喊道:瑞安瑞安
瑞安猶如一把椅子,一張桌子般,被他們摔進了火堆,頓時火花四濺。周太太瘋了一般,掙紮出來,頭發被扯掉了一片,但是她顧不得疼,撲進火堆裏,用力的把兒子從火堆裏拽出來,拍滅他身的火焰,周圍的日本兵看得哈哈大笑,周太太不管他們的狂笑,前要解開瑞安身的繩子,但是繩子被係了死結,一時間根本解不開,周太太抓住繩子張嘴咬。
她急急的咬著手指粗的麻繩,磨的滿嘴鮮血淋漓依然不停,過了一會,日本兵覺得厭倦了,其一個發出一聲吼叫,突然拿起刺刀朝瑞安身紮了下去,瑞安抽搐了兩下便不再動彈了,周太太淒厲的尖叫一聲,撲到兒子的身,她的孩子,她可憐的孩子,鮮血從他的胸前流出來,這是她的血,這是她的骨肉
一切都結束了,瑞安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滿天繁星,夜空猶如一張綴滿碎鑽的黑色畫布,啊,宇宙原本是多麽的美好,而人間為什麽變成了如此醜惡
他這一生短暫而悲慘,多病的身軀,破碎的容貌,卑微的心靈,孤獨的生活,隻有梅若君在他的生命畫了一幅蝶戀花,讓他的生命有了美和色彩,他的眼角流下淚來,帶著對她的眷戀,走完了他這匆匆的一生。
周太太放聲大哭著,悲痛,絕望,憤怒的衝向那個殺死瑞安的日本兵,那幾個日本兵又怎麽會害怕一個年婦人
哄笑著四處散開,一會又聚攏來撩撥她,這個抓她的頭發,那個扯她的衣服,想前汙辱她,周太太冷冷的看了看醜陋變態扭曲的臉,突然冷笑一聲,呸了一聲,看了一眼荷花池邊的假山,忽然她看到鵲喜站在池子邊,無奈的搖頭,眼滿是悲傷和憐憫,周太太心一涼,或許一切皆有因果,一切皆有報應,還未等所有人反應過來,她突然衝向荷花池邊的假山,一頭撞在假山石,頓時迸裂,當場氣絕。
夢境漸漸的變化,她感覺自己飄飄蕩蕩的回到了採菊園裏,採菊園的窗口一片燦爛明媚的陽光,屋子裏被陽光照的金燦燦,迷蒙蒙的,瑞安身材挺拔的站在窗前,一身藍灰色的長衫,配著藏青色的緞子馬褂,儒雅而俊朗,他緩緩轉過身來,那張臉英俊漂亮的猶如玉刻一般。健康紅潤的嘴唇,微微笑著,一雙明亮的眼睛飽含著柔情。
若君他輕輕的喚她,向她伸出手,她走向他,摸他的臉,驚訝的說:瑞安,你的臉好了。你你真漂亮。她哽咽了。
她被他迷住了,她還是那麽的膚淺,她心裏責怪自己,他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笑了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用對自己那麽苛刻。去找瑞康吧,他愛著你,等著你。
他把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別哭,若君,我們還會再見的。相信我。
她緊緊的抱住他,他吻了一下她的頭發,愛憐的鬆開她。
若君姐姐一聲稚嫩甜美的喚聲,哦天啊,是她日思夜想,為她日夜流淚的小洵美,她還是穿著那件紅色的衣裙,小辮子綁著紅色的緞帶,眨著明亮的眼睛,甜甜的笑著:姐姐,我好愛你。謝謝你照顧了我那麽久。
若君一把把她攬進懷,捧著她的小臉:姐姐對不起你,沒有照顧好你。
洵美微笑著搖搖頭,又說道:姐姐,我們是來接小妹妹的。
小妹妹若君疑惑的看著他們。
此時不知道什麽時候瑞安手多了一個嬰兒,白白胖胖的,很是可愛。
瑞安笑道:若君,你看,這是我們的女兒,和你一樣美麗。
若君突然心驚,後背發涼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一陣劇痛突然讓眼前的景象全都模糊了,她開始與這劇痛做鬥爭,她的肚子裏似乎有東西在往下墜,她心知不好,但是又全身疲倦的無法動彈。
總算,她的聽覺先開始恢複工作了
哎呀,不行了,孩子保不住了準備手術這竟然是第一句進入到她耳朵裏的話,她的心猛的一沉
白色,是否代表了死亡白色,一大片的白色,是不是代表一切都已經回歸本源,一切都已經從有變無她覺得自己身輕如羽,在一片白色的雲端飛翔,她看不到任何東西,白色,隻有白色,她隻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眼淚的從眼角流入了耳廓裏,她躺在白色的病床,意識緩緩的回到她的腦海裏,努力的睜開眼睛。
進入眼簾的竟是孟舒誌擔憂的小臉,他的兩道濃黑的眉毛緊緊蹙著,眼神內有太多與他年齡不符的痛苦和憂愁,還有仇恨。
咳,可憐的孩子,若君虛弱的看著他,他一語不發的看著她。
大少奶奶,您醒了翠柳走來,激動的用手背抹著眼角的淚水。
孩子孩子她用微弱的聲音問。
翠柳眼的悲痛加深了,淚水如潮水一般翻湧出眼眶,傷心的吐不出半個字,緊緊捂住嘴,輕輕的搖頭。
她想哭,可是她虛弱的連哭都哭不出聲音來,隻是不停的流淚,張開嘴劇烈的呼吸著,猶如一條垂死掙紮的魚。
大少奶奶,別難過,大夫說您身體很虛弱,不能太傷心。
瑞安,瑞安,她的心裏呼喊著,天啊,老天為什麽連一個補償贖罪的機會都不給她。
她暈過去,醒過來,又暈過去,反反複複的折騰了三天三夜,她以為自己會死去,或者會瘋掉,可是天似乎並沒有打算結束她苦難,她活下來了,神智也很正常,漸漸的複原起來。
神智清醒後,見到了形容憔悴,神情癡呆,起碼老了十歲的周老爺才知道自己的夢境竟然和真實發生的事是那樣的高度吻合。
瑞安死在了刺刀之下,周太太一頭撞死了在了荷花池邊的假山石,雁喜被奸殺,周貴被槍殺,趙媽媽心髒病發去世,周家大院被日本人占領了做指揮部,周家毀了,沒了
周福花了很多錢賄賂日本軍官和翻譯官,好說歹說的,才把周老爺護送出來。
病房裏雖然聚著五個活人,卻是一片死寂,家沒了,親人沒了,一切都完了,沒人說話,也沒人想說話,此時病房的門打開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的男人,很精神,看著屋內的情形,輕輕走了進來。
哦,丁先生。翠柳迎了道:您來了,我們大少奶奶已經醒了,這是我們家老爺。
周先生您好,我叫丁曉輝,幸會。那男人大方的自我介紹道。
周老爺神情呆滯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有氣無力和他握了握手說:哦,您是丁先生啊,我聽翠柳說了,多虧了您的幫助,才保住我媳婦的一條命。多謝了。
不必客氣,世道多艱,現在是我們國人團結互助的時候。
丁曉輝看了一眼半躺半坐在病床的梅若君,她也抬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勉強的笑了笑,並沒有留意他長什麽樣子,隻知道他帶著眼鏡,身高和瑞康差不多,此時的梅若君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她還不知道這個男人將會帶給她命運帶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的她,隻知道自己的命是他救的,但是她並不是很感激他這樣的做法,她的丈夫死了,她的孩子死了,她的愛情也死了,她不知道還有什麽理由要活下來,自己完全是一個孤獨多餘的遊魂,還不如死了,隨瑞安而去。
他被她蒼白的臉色和絕望的神情震動,他從沒見過如此沒有生氣的眼神,她和他打過招呼後,把臉轉向了窗外,他感覺得到她並不為自己的死裏逃生而高興
他自己微笑了一下說:醫生剛才和我說,這位夫人的並沒有什麽大礙,兩天後可以出院了。
哦,謝謝您丁先生不過周福有些為難尷尬的拉了丁曉輝走到一邊,輕聲說:丁先生,我知道您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了,可是我們的家被日本人占了,我們咳暫時囊羞澀您看能不能讓醫院給我們寬限幾天,隻要幾天,我能籌到款了。周福保證道。
丁曉輝爽朗一笑:哦,沒關係,院長是我朋友,我去打聲招呼,況且,這些錢我還是拿得出的。你們不用放在心,碰到也是緣分。
這怎麽好意思,我給您打個欠條,您把府的住址告訴我,等我籌到錢,給您送去。
唉,別說這種話,我不是本地人,並沒有固定的住所,不用介懷。你們打算出院後去哪裏住呢不如我替你們找個住所吧。
哦,不用,不用,我們在城裏還是有幾個親朋的,不用麻煩丁先生了。周福這麽說是因為不想欠丁曉輝太多的人情,其實他心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裏落腳。
好,那我先走了,錢的事你們別管了。丁曉輝笑著和眾人道別,隻有病床的梅若君沒有和他道別,他看了她一眼,她依然望著窗外發呆,似乎這個世界的所有事都與她無關一樣,暗歎了一聲,走出了房門。
丁曉輝走後,周家才開始討論起要去哪裏安身,周家雖然在城裏有多處的房產,但是此時都租了出去,總也不能把租客趕走,算要趕走租客,那也得賠付對方押金,而他們此時幾乎是身無分,周老爺歎氣倒在椅子裏,他現在根本沒有氣力去想這些事,他失去了妻子,兒子,孫子,周家大院,失去了周家的根,他失去了一切,他和若君一樣,其實已經對生活絕望。
看到主人家不說話,周福和翠柳也無法,隻得站在一旁歎氣。
去梅家吧梅若君忽然提議。
梅家,那個破舊,寒愴的梅家小院,那個曾經連周家傭人都看不的小院子,如今成了最好的庇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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