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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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恒去了侯爺的書房沒一會兒便回來了。
隻是雖說沒過多久, 可冬日夜黑得快, 他去時天還白亮著,回來已薄暮冥冥。
守門的人影影綽綽瞧見是世子, 忙將手裏的提燈遞給他。
院裏廊下也盡數點上了燈籠,許是還沒來得及撤換的緣故,主屋外頭垂掛地仍是他們成親時懸上的繪有鷺鳥芙蓉圖案的紅色紗燈。
走近後才發現一溜橘紅紗燈下, 沈慕漣正倚在門框邊翹首張望。
借著不遠處燭火昏黃的光線, 瞧見戚恒走進院子時神色如常,她才偷偷鬆了口氣。
沈慕漣在家那會就經常聽說, 沈大伯和她爹每每犯糊塗事了, 沈聞仲心火上頭便上手打他們一頓。後來也聽沈墨漪提起,朱家幾個表兄弟隔三差五闖禍, 挨外祖父的鞭子跟家常便飯似得。
害她總以為, 這個時代長輩責罰小輩都頂愛用簡單粗暴的武力方式。
要是戚恒真被她連累地給揍趴下了,那她多無地自容。
而對戚恒來講,寒寂冷夜孤星燭火中能得夫人一方憂心掛念, 隻覺心中猶如一股熱流滑過, 唇角上揚, 嘴邊的笑意怎麽兜也兜不住, 他捏過沈慕漣的一隻手把她帶進屋內道:“等在外頭做什麽,手這麽冰。”
世子的手倒是滾燙,大概練武的人心火旺盛。
沈慕漣被帶坐到羅漢榻上,輕輕掙了掙手沒掙開便索性隨他去了,幹脆蹭掉鞋子整個人爬上榻, 順勢吩咐屋裏的鹿月和夏桃去告知廚房備膳。
兩個丫鬟嘴裏應是,極有眼色地低頭退出門外,輕輕把門掩上。
戚恒瞥見榻中間的矮幾上攤著本棋譜,棋譜邊擱著半杯茶,料想是沈慕漣喝剩下的,抄起茶盞飲個幹淨。
“涼的!”等到沈慕漣回頭看到,出聲製止已來不及。
她猜測世子約莫是腹中饑餓了,也難怪,原本歸府時已是傍晚,一進家門又給喊走,估計侯爺那也不會體貼到想著給他端茶上點心。
沈慕漣自由的那隻手拉開矮幾的抽屜,從裏麵端出一碟子棗泥蜜糖酥,“先吃些墊墊肚子。”
夫人的盛情難卻,戚恒緩緩伸手拿了一截糖酥,咬在嘴裏化開,果然,醺甜醺甜。
沈慕漣見他舉著糖酥吃得磨嘰,又不像餓狠的樣子,便轉而問道:“祖父喊你去書房,可是為了我頂撞老夫人的事?”
戚恒聞言趁勢放下糖酥,含笑道:“可不是,聽老爺子說你去了一趟青璋苑敬茶,便把青璋苑那個氣得一連吃了數天藥,到現下還下不得床。”
世子促狹的這番話裏,驕傲的痕跡太明顯了,以至有一瞬間沈慕漣還以為自己立的是什麽懲惡揚善的大功。
“那祖父他責罵你了?”
“無需多想,即便沒有你的事,他也常訓人,無外乎是老生常談的陳詞濫調,早無關痛癢。”
“……但這回,終是我連累的你。”其實沈慕漣覺得老侯爺很是莫名其妙。
這責有攸歸,一人做事一人當,她做下的事直接找她問責不就完了,竟硬是眼巴巴等個幾天,把戚恒等回來了叫去責任,這算什麽,柿子挑軟的捏嗎?
可是明明世子瞧著八麵瑩澈,比她更不好捏才是啊!
其實她哪能想到,戚無延的本意是想叫戚恒認清他娶的女子究竟有多潑辣蠻橫不知禮數。
至於他自己畢竟和孫媳婦差了姓氏隔著輩分,又是新進門的,若是僅憑劉氏的事就對她一通責罵傳出去有厚此薄彼偏聽偏信之嫌。
古來女子以夫為天,既為婦無德,不妨借戚恒的手收拾她。
但是戚無延顯然高估了戚恒的一顆公正心,沒想到戚恒會光明正大地偏私護內。
聽戚恒對劉氏被氣暈一事麵不改色地闡述有因必有果的事理,隻差沒有明說劉氏是咎由自取活該倒黴,戚無延惱羞成怒,沒等他說完就摔爛了剛換的筆洗讓戚恒從書房滾出去。
戚恒從小到大,對他祖父一訓二罵三滾的套路已摸得門清,一聽祖父說“滾”,絕不會在書房多待一刻。
“說什麽連不連累,休戚與共,夫人的事由恒擔下不是天經地義嗎?”
戚恒邊說邊把某人的嫩爪握在手掌裏一下下搓熱乎,眼見著夫人聽了他的話,麵上鎮定自若,小巧的耳廓卻迅速轉紅,不由心情愉悅道,“何況比起讓劉姨娘逞凶欺負你,我總寧願你氣暈她的,放心吧,裝病請大夫是劉姨娘一貫的拿手把戲,她嘴上喊苦,其實身子骨壯實得很,你便是多氣暈她幾次,我也能承下。”
沈慕漣聞言橫了他一眼道:“多來幾下,我還怕祖父會忍不住打你呢!”
“小的時候他倒是常動手,後來年紀漸漸大了,又時時待在書房不動彈,怕拿棍子都使不上力了。”戚恒淺笑一聲,隨即想到什麽斂容鄭重其事道,“劉姨娘不足為慮,你平時在府裏要當心的是我二嬸,她那個人,慣會裝好人,往往既想得償所願,又希望事不關己,所以總拿別人當槍使。”
沈慕漣回想同顧挽霜的兩次碰麵,深有同感道:“我已然見識過了。”
“還有,這些日子,外頭可能會有些關於你不敬劉姨娘的傳言。”
沈慕漣不在意道:“一犬吠形,百犬吠聲,京中可娛之事太少,讓人說道幾聲我又不會少塊肉,要知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戚恒重複一回,舒展眉頭道,“不錯,是我想多了。”
兩人複又說了幾句話,沈慕漣感到被戚恒捏住的手快要揉成麵團了,總算有人敲門稟道膳食準備妥當了。
戚恒瞅著斯文儒雅,用膳時卻大刀闊斧,如風掃殘雲,沈慕漣每回跟他一起用膳都能多用半碗。
待到碗碟撤走,很快又有婆子提來熱水。
戚恒出府那幾日,沈慕漣因嫌天冷歇得早,故吃完飯就沐浴,寧願鑽到被窩裏再看會書。婆子記著她的習慣,是以今日剛用完晚膳就把熱水送來了。
沈慕漣思及世子從軍營回來的,謙讓他道:“不如文實先?”
戚恒灼亮著雙目,得寸進尺道:“不如一起?”
沈慕漣緩緩起身道:“還是我先吧,文實吃得多,暫且消消食。”
戚恒聞言一派溫良自持道:“也可,等慕漣出來,我們再秉燭夜談。”
沈慕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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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戚恒與沈慕漣氣氛“融洽”,這邊二房青璋苑內。
劉氏聽說戚恒從侯爺的書房出來,跟沒事人一樣從容地回了望關軒,切齒痛恨道:“我就知道侯爺也奈何不得他,可憐我就這麽白白地讓個新媳婦胡言亂語辱了一回。”
顧挽霜想起沈慕漣的不聽勸,眼神幽深道:“定不會叫母親白辱一回的,她不是自覺是個脫俗人,不把名聲放在眼裏嗎?那便讓她嚐嚐名聲盡毀的滋味,不孝不悌,枉為人媳!”
顧挽霜隔日去寶臨郡王府尋戚子瑩,一臉焦頭爛額的把沈慕漣在府裏如何如何的事都告知於戚子瑩。
戚子瑩不敢置信道:“那個沈慕漣竟真這麽猖狂,敬茶不肯磕頭不肯改口?!”
“說出來都難堪,她把母親也給氣病了。”
“連二嫂你都治不住她?”
顧挽霜無可奈何道:“仔細想想,她有誥命,母親有什麽,說透了確實占著半分理。”
“哪來的理,我還頭回聽說有人拿朝廷封賞的誥命在長輩麵前逞威風的,”戚子瑩聽了嘖嘖稱奇,又道,“那戚恒呢,也任由他娶來的女人在府裏興風作浪?”
“你又不是不知,戚恒一向跟母親不對付,這回沈慕漣幫他狠狠下了母親的麵子,又值新婚燕爾的,自是護著。”
“薛沁蕪蕙質蘭心,沈慕漣放刁撒潑,我這好侄兒還真是葷素不忌。”
顧挽霜佯裝歎息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