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即使,我不是你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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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家獲得三次聖旨封賞,已亡故的父母得到追封,在世的老夫人得到太孺人的封號,鄭光以一個舉人的身份為家人爭取到了七品立功官員的待遇,不得不說這件事情轟動了整個蘇州城,加上鄭府宣布一天一夜的時間內大辦流水席,隻要願意來的都可以一起慶祝這件喜事,大家有福同享。

    本來這次的蘇州保衛戰就為蘇州爭取到了免稅六個月的福利,雖然平攤到個人身上,這免稅六個月的福利不算太高,但是這是全蘇州數十萬人的福利,數十萬人一起免稅六個月,這可就是一筆大大的福利了,不由得蘇州居民們不感謝帶來這場福利的範慶、鄭光以及蘇州兵。

    對範慶的感謝化為一副“勤政愛民”的牌匾,範****著眼睛接受了這牌匾,至於正堂最上方,而對於蘇州兵的感謝則化為了一次****活動,蘇州大戶出大錢,小戶出小錢,湊了一筆錢犒賞感謝蘇州兵保護了蘇州,使得蘇州沒有毀於戰火,還購買大量肉食和酒類贈送給蘇州兵,使得那些出身地痞流氓從小被人看不起的蘇州兵都愣住了,最後嚎啕大哭了一場。

    戰死的蘇州兵家屬除了得到朝廷的撫恤金和蘇州官府的慰問之外,也得到了蘇州父老的感謝,捐出一大筆錢幫助他們度日,雖然這些感謝並不足以衝淡他們對逝去親人的思念,但是到底還是大家的一份心意。

    那之後,大家明顯感到蘇州兵守衛城池的姿態端正了許多,巡視的姿態也端正了許多,原本那些地痞小混混出身的兵油子仿佛一夜之間改過從良,再也沒有欺淩良善調戲婦女,反而抓捕了不少當街偷搶的罪犯,使得蘇州兵的整體風評好了許多,在之後,雖然蘇州兵限於自身因素不能成為東南抗倭主力,但是蘇州城的治安卻是整個東南最好的。

    而帶來這一切改變的,就是在開宴之前,跪在父母和祖父墓碑前,為他們清理墓碑旁的雜草,清洗墓碑的鄭光,以及站在鄭光身後,看著鄭光做著這一切的範慶,還有跟來的黃錦,以及七年前因為鄭微壯舉而活命的人們。

    鄭微的墓地選址選得很好,據說是當初一位受到鄭微幫助而活命的大戶主動讓出的原先為自己選好的墓址,風水很好,可以庇佑後人,鄭光發跡之後,這位大戶逢人就吹噓自己當初讓出墓地報答恩人,現在恩人的兒子如此牛逼,將來我死了見到恩人,恩人一定會感謝我雲雲。

    略帶一絲涼意的早秋風吹過這片土地,鄭光也完成了全部的清理工作,工作量也不大,因為這裏埋葬的是蘇州的大恩人,所以念及恩情的蘇州人每每前來掃墓的時候,也不會忘記給自己的恩人上一炷香,拔拔雜草什麽的,鄭微的墓前常年香火不絕,堪比一些受到信奉的神明。

    鄭光默默的跪坐在目前,看著墓碑,回憶起記憶裏那兩個帶著微笑的青年男女,一身正氣的父親,和溫柔嫻熟的母親,九歲之前的記憶雖然不是太強烈,但是也足以記住很多東西,父親的諄諄教誨和嚴厲斥責,母親的溫柔嗬護和噓寒問暖,正是家庭的溫暖給了年幼的鄭光太多的嗬護,才是的這一切消失在眼前之後,如此劇烈的痛苦。

    以至於兩份靈魂融合之後,這份痛苦依然存在於靈魂深處,成為最深的執念,使得這份執念終於達成之後,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鬆快之感。

    那個時候的鄭光一直想不明白父親為何會放棄自己逃生的機會而甘願赴死,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勇氣使得父親麵對烈火灼燒帶來的劇烈痛苦也不發一言,這一點,現在的鄭光也依然難以想象,一個文弱書生,是以怎樣的勇氣和決心麵對殘暴的倭寇,寧死不說出大家的去向,最終被倭寇活活燒死,大家發現的屍體,已成焦炭。

    而每每念及此,鄭光都覺得痛不欲生,父親被倭寇綁在木架上活活燒死,燒成了焦炭,那該是怎樣的痛苦,這份痛苦一直壓抑在心裏,促成了即使是現在的鄭光也感到極其痛苦的疼痛,當時那支倭寇的匪首,鄭光清楚地記住,叫做陳東,是大倭寇頭領徐海的部下,據後來俘獲的倭寇交代,是陳東親自下令燒死鄭微,企圖借此打壓蘇州人抵抗的勇氣。

    所以每每聽到這個名字,鄭光都難以保證平靜,若是讓他打敗陳東並且抓住了陳東,他不保證不會將陳東五馬分屍殺死,為父報仇。

    父親,雖然我不是你的兒子,但是現在,這副身體,就是你兒子的身體,他所承載的一切,我會全部繼承,為你爭取封號和諡號隻是第一步,你放心,最多十年,我定會為你報仇雪恨。

    抹了抹無法自抑的淚水,鄭光緩緩起身,對範慶和黃錦說道:“時候差不多了,知府,黃公公,咱們回去吧,宴席沒有咱們,可開不了。”

    範慶上前一步詢問道:“既然令尊令堂有了新的封號,那麽原先的墓碑就不能用了,要更換新的墓碑,而且要快,不能拖著。”

    鄭光點頭道:“這件事情奶奶說她親自去做,我就不插手了,奶奶一定也有她的想法在裏麵。”

    範慶點了點頭,說道:“那,我也就不多事了,平之,回去吧!”

    鄭光點點頭,請範慶和黃錦先走,自己緊隨其後,回去之前,鄭光最後望了一眼那三座墓碑,緊了緊拳頭,轉頭離開。

    回到鄭府之後,第一波宴席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幾位主要人物出場,就可以開始慶祝了,顯然,大家的主要目標人物是皇帝身邊的親信大太監和即將走馬上任蘇鬆兵備的範慶,鄭光雖然前途似錦,不過還是不及這兩位已經紅得發紫的當紅辣子雞,大家把主要的恭賀都送給了這兩位大爺,而鄭光隻得到了少部分意圖不軌的人的恭賀。

    對於這些,鄭光一點兒也不在乎,這也是人之常情,未來的貴人和現在當下的貴人相比,顯然是現在的貴人更值錢,不是每個人都有很長遠的目光去看到幾年十幾年之後的事情,大部分人還是更關注眼前的利益,這是無可厚非的,吃著酒席,喝著好酒,互相歡慶,慶祝著不知道是什麽的什麽,這場流水宴席就轟轟烈烈的展開了。

    因為想來的人數太多,鄭府的地兒不夠大,大家也就達成了不成文的協議,吃好了就走,給後麵的人留點東西,留個位置,日後好相見,來的人是絡繹不絕的饑腸轆轆的新客,手裏拎著奇奇怪怪的物品,都快堆滿了大堂,黃錦已經被灌的不省人事,到後屋睡覺去了,鄭光和範慶也紛紛不勝酒力,提前退場,把場子留給大家夥兒,鄭氏留下鄭勇做代表,反正鄭勇好酒,這一次,鄭光允許鄭勇狂飲。

    範慶和鄭光一起來到了書房,見著書房裏已經準備好的精致小菜和一壺老酒,範慶就笑道:“看來早就準備好了,準備再次小酌一番?話說回來,自從你縣試之前的那一次,咱們可就再也沒有喝過酒了,以前約定至少三個月要聚一次,現在可是好久沒有聚過了,今後你若考取進士當了官,咱們聚在一起的機會也就更少了。”

    鄭光笑著坐在桌前,夾起一塊雞肉吃進嘴裏,說道:“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要更加珍惜如今的時光,能在家裏多待一些時日就多待一些時日,現在多待一日,今後也多一份回憶,以後做官可能就不會在家裏做官,可鄭氏祖業在蘇州,總不能帶著家人一走了之,現在想想,離開家鄉,也真是惆悵啊!”

    範慶倒了一杯老酒,飲了一口,愜意道:“是啊,我也離開家鄉很久了,大明也沒給咱們這些當官兒的多少休沐日,想回家探親都不行,前任巡撫就是貪圖享樂,去南京遊玩幾日,還有理由,隻是運氣不好,遇上倭寇來襲,真要論起來,也不至於被削職為民罷官問罪,卻依然被罷職問罪,這叫我等情何以堪啊!”

    鄭光笑道:“既然做了官,就要付出代價,否則,如何對得起你手上的權力?”

    範慶笑了笑,沒再說什麽,喝下一杯酒之後,開口道:“馬濤來找過你了吧?”

    鄭光愣了一下,然後釋然,笑著點了點頭:“位高權重的錦衣衛同知居然親自來找我這樣一個小舉人,差點沒給我嚇死。”

    範慶深有同感:“如今錦衣衛在陸炳陸大都督的掌握之下,極為強悍,連速來壓製錦衣衛的東廠都被錦衣衛壓製,大有權傾天下之感,馬濤剛來的時候,我也被嚇得半死,生怕自己招惹了什麽不該招惹的人,要被錦衣衛抓起來,結果他卻告訴我,是為你而來,為你爭取大量好處,還說皇帝陛下指名道姓要你寫一封關於你自己對東南抗倭的想法,是嗎?”

    鄭光奇怪的問道:“這件事你不該知道的才對啊?”

    範慶笑道:“這一次,我也算作是陛下要重用的人之列,同為功臣,馬濤不會向我隱瞞這些事情,如果你的建議被陛下采用,我也是要執行的,這並不衝突,寫得如何了,讓我看看可以不?”

    鄭光笑了笑,從書桌上拿起幾張紙遞給了範慶:“看看吧,我要讓陛下知道,東南倭寇,到底起於何方。”

    範慶笑著接過了紙張,翻看起來,看著看著,範慶的麵色開始變化了,紅潤的麵色變得越來越慘白,到最後,豆大的汗珠地落在桌上,手一抖,一把將這幾張紙撕碎揉捏成團,喘著粗氣瞪大眼睛對著鄭光低聲喝道:“平之!平之!你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