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橫行，大地百姓陷入苦難中。村鎮都是人煙蕭條，夜晚鬼魅橫出，沒有半點人世間的樣子。村落裏夜梟叫聲陣陣，狐狸橫行，鬼影棟棟，人影都看不見。很多村落都破敗無比，連皇帝都下了罪己詔，隻求能老天開眼，穩下這萬裏的江山。

    正因為勢態不穩，原本低調的各門派統統派下弟子要將正邪恢複平衡，這般下去天下會徹底顛覆。各大門派弟子加上之前不理世事的散修都參與正邪之戰，經過百年終於稍稍穩住局勢，稍稍正道占了些上風。不過各弟子手上卻滿是血腥，全身皆因果糾纏。

    隻是為了天下蒼生，再顧不得自身。

    看不到人荒草蔓生不知被拋棄了多久的村落中，一行人手持利劍對著幾個魔，一路追來一路滅殺，魔原本有五六個，現在也隻剩兩三隻，頗有些窮途末路狗急跳牆之嫌。

    “你們這些偽君子……”一個魔吼著“說什麽為了天下蒼生，你們就沒有私念沒有心魔？裝的一個個正人君子一般讓我們看了惡心。”

    一頭白發的陸沂蒙持劍在手，懶得聽任何廢話，下手狠厲一劍便滅了他，他看著黑氣消散，冷漠道“多嘴。”

    他又冷冷瞥了眼身後原本想和那些魔理論的年輕弟子們，聲音帶著冰渣子“下去，別礙事。”

    因他不苟言笑，渾身自帶寒霜，說起話來也是冷冰冰沒有絲毫感情，敢在別的師叔師伯麵前撒嬌無賴的幾個弟子是個個乖的和小雞仔似的，馬上就縮了回去，恨不得在嘴上拉上個把手，千千萬萬不要惹到這個寒冰似的師叔。

    不然，到時候怎麽凍死的都不知道。

    陸沂蒙手一揮，毫不吝嗇自身靈力，以兩敗俱傷的招式直接幹淨利落滅了剩下那幾隻，直接讓這些魔不入輪回徹底滅亡。即使靈力被掏空，他仍然麵無表情的看著那黑氣消散的地方……

    魔，一個個都該死。

    “陸師叔好厲害。”看著那孤絕挺直的背影，一個女弟子都紅了臉，因為暫時沒有妖魔出現，女弟子也終於可以稍微放鬆放鬆。

    幾個人沒什麽形象的一屁股坐下，太累了，都追了一路。要不是陸師叔鍥而不舍，他們也不會這樣累成狗隻差吐舌頭喘氣。

    現在，幾個魔已被滅，這天色微亮，過了一夜應該可以休息。

    “陸師叔當然厲害，可惜師叔從來不收弟子。一直一個人獨自往來。”另個弟子從袋裏掏出個餅，喝了口水直接啃下半個，含含糊糊也是輕聲說著。

    “我說，陸師叔難道一直這般麵無表情？不過這樣也很是豐神俊朗。”女弟子有些嬌羞，陸師叔德高望重本來高強修煉有成，這般的人才怎不讓她喜歡。

    “你就別多想。”另一位資深弟子也在啃著肉包子的勸告，嘴巴裏塞滿了包子根本沒有修道之人的一點派頭“聽說陸師叔心中早已有人，一心一意，對那人是癡心萬分。這些年從沒對旁的他人多說過一句話。”

    “有人？那為何……”為何這麽多年陸師叔仍然孤身一人，滿身寂寥，背影總是那般的帶著深重無法散開的沉沉悲哀。

    “據說，據說那人為了救陸師叔已經……那人也算是癡情人了。”弟子歎了一口氣，愈發的小聲“陸師叔的頭發也是那時就白了，一夜白頭。平日裏陸師叔也是到處尋覓各種珍寶，據說是想要讓那人重新活過來。不過這種逆天之舉又如何可能成功？”

    突然弟子感覺到了冷冰冰可以凍死人的視線，他們頭頸一縮安靜如雞，都恨不得再團縮小點不要讓陸師叔看到。

    複活……複活……陸沂蒙突然眼眶紅了，一個妖，妖丹給了他，又被斬魔劍殺死，如何轉世投胎？他早就魂飛魄散不在世上。

    隻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隻要有一絲希望，他都要去尋覓。這輩子所有的感情都在那小妖出現後濃墨重彩花豔無比，讓他生出和小妖長長久久的念頭。失去了那小妖，現在他眼中隻有黑白隻有黯淡。

    突然又是一陣的妖氣，陸沂蒙拿起劍嚴陣以待。這個時候地上隱隱出現詭異圖案。

    “陣法？”陸沂蒙反手一掌將身後的幾個弟子給推到了陣外“你們快回門派，這裏太凶險了，不許留下馬上回去。”

    確定了幾個弟子都捏碎傳送符離開，陸沂蒙定下心觀察這個陣法，準備下手破陣。

    突然白光濃鬱將整個陣籠罩，陸沂蒙感覺身體一輕如同被傳送到了什麽奇怪的地方。他眯起眼睛愈發的嚴陣以待，這般大費周章做什麽？

    睜開眼，隻見周圍山清水秀，風光秀麗，麵前還有一清澈見底的池塘，可見池底白石，可見小魚兩三，而草木繁茂的熱熱鬧鬧。

    周圍的異樣讓陸沂蒙愈發的警惕，這麽多年修煉，他已經看出這是個惑陣，不知道哪個鬼蜮般的地方用幻術變成這麽個騙人場所。要破的話也簡單，隻要找到陣心直接毀掉便成。

    這種幻術哄騙下修煉不久的弟子還行，對於他來說不過就是動動手破陣的功夫而已。陸沂蒙不想浪費時間，手一抖，劍閃出一片的清光，按照他現在的實力，直接破陣好了，隻是稍微多費些氣力，他也懶得和這邊的妖魔繼續墨跡。有那麽點功夫還不如再多殺幾個魔。

    正要暴力破陣，突然，他愣住了。

    遠遠的在池塘邊，一個青色身影忽隱忽現，淡淡仿若被霧籠罩有些看不太清楚，但那風姿卻讓陸沂蒙忘都忘不掉，如春日湖畔翠柳，若林中清澈小溪，柔柔弱弱幹幹淨淨，隻一眼便能讓人無法忘懷。

    陸沂蒙心神一震，手都快拿不住劍了。那是……那是他的小妖，難道小妖沒死？這個時候他忘了興許是妖魔的陷阱，他忘了他要斬妖除魔。他隻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時年經年，小妖未曾入夢。

    他給他的小妖畫了許多的畫像，他夜夜求著能再夢到小妖一次，可每次醒來隻有失望，無邊無際的失望。

    就算是夢，即使是假他也想要自我蒙騙。

    這次明知是陷阱，明知是幻術他還是忍不住了。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那身影那清瘦的身影和記憶中完全吻合。他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臂，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

    “陸大哥？”那人回過頭，一模一樣的眉眼，一模一樣的氣質，一模一樣的幹淨，就如同前一秒剛剛分開。

    他的小妖眉角眼梢的明媚正如雪化雲開，一片澄澈。

    他的小妖笑的清澈，聲音溫柔“陸大哥，你怎麽了？怎麽這樣緊張的樣子？是又夢到遇到什麽魔頭了嗎？不是陸大哥和我說好了不再管那些事情？上次我受傷了陸大哥便帶著我到了這裏，說會好好護著我。”

    “陸大哥忘了？”小妖歪著頭，正如他記憶中般不懂凡塵俗世，透明的如同春日第一滴葉尖晨露。陸沂蒙呆呆看著，有些癡了。

    “陸大哥陸大哥？”小妖愈發的擔心。

    “上次？”陸沂蒙一愣。

    “是呀，上次那個魔都占了陸大哥的身體。我用了劍解開了身上的封印，差點就魂飛魄散。陸大哥難道忘了？”他的小妖蹙起墨描般好看細巧的眉頭，擔心的抬手摸了摸他額頭“怎麽了，陸大哥睡糊塗了還是身體不適？難道陸大哥體內魔氣尚未被祛除幹淨？”

    “那陸大哥快些坐下，我再來幫陸大哥……”沒等他話說完，陸沂蒙一把將小妖抱進懷中。

    溫熱的身體，生命的溫度。

    “你沒事？”陸沂蒙似哭似笑，他重複著“你沒事？你沒事。你沒事，是的你沒事。”

    “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我自然沒事，陸大哥一直陪著我一直哄著我，我很開心。這段時日也幸虧了陸大哥，不然我早就魂飛魄散。”他的小妖臉羞紅，手指勾著他的手指輕輕搖晃“陸大哥，我們……我們……我想……我”

    眼神羞澀得都不敢直視他的眼，臉紅的如同開滿一片的蘋果花，清純到極點又魅惑到了極點。

    陸沂蒙一笑，又將小妖狠狠的緊緊的摟進了懷裏，嘴在小妖耳邊磨蹭著，小妖的耳垂圓潤小巧，長得極好看。陸沂蒙輕聲道“我也想，我想了好久好久。這次我再不走了，這次我們永遠在一起。”

    “恩”他的小妖羞羞澀澀點頭，都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他用手托起了小妖下巴輕輕的，將嘴靠了上去。

    溫溫涼涼，柔軟無比，嘴唇上如同帶著無比的甘甜讓陸沂蒙愈來愈衝動，他一把掐住小妖細瘦的腰，舌頭糾纏，就差將他小妖給吞進肚子裏。

    等到一吻完畢，他的小妖早就連站都站不住。

    “回房去了。”他又親親那黑綢般的長發。在抱著小妖離開時，他瞥了眼遠處模模糊糊籠著的白光，看著那遠處模糊的明顯漏洞的虛假遠山，微微一笑。

    他懷裏的是他想了那麽多年的人，這不是他的小妖，卻又是他的小妖。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中所念幻化而成。他的思念他的愧疚他那入骨相思重新構造出了一個活生生的一模一樣的小妖。

    這是個幻陣，但這些年他也累了，累了。能夠和小妖在一起他心甘情願陷入其中再不醒來。

    找了這麽久，想了這麽久，早就情毒入骨，纏綿入魂，剔骨都無法拔除。

    “陸大哥，我剛才采了幾個果子，很甜。”他的小妖說的輕輕，耳根都紅透“陸大哥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我想抱著你，想摟著你。”陸沂蒙溫柔笑著“我想一直和你一起。”

    “陸大哥……你真願意和我一起，不再離開？”他的小妖咬了咬嘴唇“我們兩個？陸大哥不斬妖除魔了？”

    “願意，我願意。我現在什麽都不要，隻要和你，我願意。”即使死在這裏，他也心甘情願。看著小妖充滿活力的樣子，抱住他鮮活的身體，心中的大洞仿若被填滿。就這樣，這樣便很好。

    屋子幹幹淨淨，床榻椅子櫃子都精巧雅致，青色窗幔上繡著柳樹桃花，金色床鉤雕刻細細淺淺花紋，屋子中有著淡淡香氣。

    甜甜的，小妖身上的那股淡淡甜香。

    他將小妖放在床榻上，慢慢解開那青色長衫，慢慢拔下小妖發上青色簪子讓那黑發華麗的鋪滿他身後。

    他的小妖閉著眼，身體微顫，臉紅似火燒。

    他輕輕的壓下，身下肌膚溫涼滑膩，冰肌玉骨。身下的小妖是他三生三世尋尋覓覓又得而失之，上下求索卻從掌心滑落再留不住。

    但在這幻陣，在這他不想醒來的夢中，他將徹徹底底的擁有他。

    床幔落下，柳樹風流桃花豔豔，而床榻上則春光無限。

    黑暗陰森的洞穴中，洞壁潮濕黏膩，各種蜈蚣毒蟲悉悉索索的爬來爬去。氣味腥臭讓人欲嘔欲吐，而躺在最肮髒角落中的白發道士閉著眼，嘴角露出滿足幸福笑容。他手輕輕圍著，如同摟抱住了世上最珍視的珍寶。

    “我們永遠在一起。”幻陣中，陸沂蒙吻著太過疲累而無力躺著的小妖，輕輕吻過他的額頭，鼻尖，嘴角，深情無比“永遠。死生一起，三生三世也不夠，生生世世一起，你可願意？”

    “自然是願意的。”他的小妖伸出手，繞過他的脖子，眼中滿溢都是春水般情意“我心悅陸大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不知過了多久，不曉歲月變幻。

    一個幻陣，其實按照陸沂蒙的實力完全可以破除，可是他不，他用自己的執念用自己的靈力透支自己的生命一層層的加固，一層層的將自己愈發的囚禁在幻陣裏，沉溺在虛假的完美中。

    “陸大哥，你今天好些了嗎？”

    滿頭白發形容枯槁一臉死氣的陸沂蒙躺在床榻上，心滿意足摸著小妖的臉。他虛弱咳嗽兩聲“你給我唱個歌。”

    “陸大哥，你真的沒事？”

    “沒事。”陸沂蒙搖搖頭“沒事。”

    雖說他的生命都用來維持這個幻陣，但他心甘情願。

    “你唱個歌……我喜歡聽。”陸沂蒙癡癡望著小妖的臉，仍然那般的好看那般細致，如工筆描繪。

    為了眼前的情景，他願意自我欺騙，願意將生命祭奠給一片的虛偽。

    “是春秋開落,或夤夜閃爍,誰情願將錯就錯”陸沂蒙聽著聽著，慢慢閉上眼睛。周遭的事物失去了靈力和生命支持也開始褪去顏色，褪去光鮮外衣。

    死氣滿麵的道士死死握住胸口，死死拉著小妖的手，青衣小妖在曼聲歌唱，歌聲清幽動聽，漸漸周圍一片黑暗，漸漸隻剩可怖洞穴，漸漸顯露出所有真實，那小妖也化成點點綠色螢火消失不見。

    陸沂蒙最終最終的生命，用來維持他心中的小妖。用來虛構一場完美的幻夢，一場明知虛假明知不可能實現的幻夢。

    陰暗潮濕的洞穴仍然那般可怖那般的腥臭，隻是在某處不再看到白發道士，隻有一具森森白骨倒在地上，身上血肉衣服早被腐爛，隻是在心口處輕輕巧巧的落下了一根枯敗柳枝。不知是用了何種秘寶怎樣的法寶，柳枝固然看上去早就枯死很久很久，卻保管的那般完好。在這黑暗的洞穴裏有著隱隱的光，連毒蟲都繞道而走，即使啃光了道士的血肉也沒動那枯枝分毫。

    毒蟲窸窸窣窣爬來爬去，爬滿了那具骷髏，許是時間長了。骨頭突然散落了一地。隻有那白色可怖的掌骨仍然護在胸口的位置。

    護著，那小小柳枝。生前死後，用盡所有氣力護住那唯一念想。

    沒人知曉，這具殘破爬滿毒蟲螞蟻的可怕屍骨曾經曆如何美夢。

    是春秋開落,或夤夜閃爍,誰情願將錯就錯。

    毒蟲悉悉索索爬過，很快那骨頭也會變得灰暗破碎，但小小柳枝卻仍有隱隱的光，幹幹淨淨。

    永遠落在胸腔位置，永久掉在心之正中。

    作者有話要說：　　呃，番外番外吼吼，其實道士從頭到尾都知道清楚一切都是假的。

    下個世界還是古代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