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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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螺絲刀小心的轉著,將太陽能板安裝好。張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他現在沒辦法下去, 隻能險險登在房梁上。這段時間身體越來越不好, 好像可以聽到體內衰敗的聲音,不過就半個多小時,他就已經撐不住了。
不行,他不能這個時候倒下去。
他曾經答應過某人的東西,就算那個青年早就忘卻, 就算他辜負了他, 但他還是要完成。
那是他的承諾,也是他一輩子唯一能留下的東西。
等到眩暈過去, 他顫巍巍的扶著梯子一步一步的走下,到了最後兩級腿一軟, 當年在活動裏腿曾經受傷,竟然這個時候複發。
白發蒼蒼的老人摔倒在地, 發出痛苦的□□, 隻是風吹過窗, 風吹過屋子, 吹過空蕩蕩都是荒草的院子,沒有一個人聽見,沒有一個人過來幫忙。
張辰倒在地上,麵前一隻螞蟻慢慢爬過,叼著塊餅幹碎屑的樣子,搖搖晃晃慢慢爬過。
過了半天, 腳上疼痛舒緩,不再似針刺一樣,他才狼狽的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灰塵,來不及檢查腿腳,他踉蹌走到牆邊,手哆嗦著看親手做的鍾,滿是老年斑如同樹皮般幹枯的手摸著鍾,可惜還沒弄好,還需要打磨,還需要再加點零件,還需要等到能夠走動時再調整。
他應該來得及,應該來得及。
等到托張建國買的零件和東西到了,他還可以再調整打磨。
張辰又將牆補好,省得讓人看出端倪。這個東西是他給心中的某人做的,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一塊又一塊,小心翼翼,一塊一塊的砌好。
腿腳有點麻,張辰好不容易扶著牆站起,他走到櫃子前,打開抽屜,裏麵還有幾張鈔票。這些年來,為了給相當於親人的妻子看病,曾經的賠償已經用的七七八八,連爹娘遺產什麽都全部花光,而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去買那些零件和工具,宅子裏家具和東西都是賣的空空蕩蕩不剩多少,連以前的那些精工的花窗木門也都拆了低價賣掉。
就算這樣,手上的錢還缺了一點。
手有點哆嗦,張辰將可憐的幾張鈔票點了一遍又一遍。
還是缺點,他悵然看著牆壁,不行,他要重新規劃一下。顫巍巍的從抽屜裏拿出筆紙,在夕陽西下的光線下一次次的反複計算,眼睛都看不清楚,老花鏡的度數也不夠,可惜他沒錢去換眼鏡。
那點鈔票還不如買點其他的,其他的部件。
屋內越來越暗,張辰站起身走到牆邊拉了下拉繩,昏暗燈光下他又拉開一個抽屜。
裏麵用玻璃壓著一張照片,黑白照片,裏麵是兩個年輕人,穿著那個時代的衣服站的筆直。雖然五官樣貌在歲月殘忍的手中被抹去,但在張辰的心中,他身邊那人仍舊那麽年輕,那麽溫潤,笑起來帶著一絲的羞澀。
那是……那是……他這輩子唯一愛過,愛了一輩子的人。
也是他最虧欠的人。
“徐進……”老人顫抖的聲音被風吹散。
他對不起他,再也沒臉去找他。
又是一日,張辰咳嗽幾聲,覺得胸部疼痛難忍,如同無數蟲蟻啃咬,他又猛烈咳嗽一聲,吐出一口血。張辰看著地麵的血漬,有些發愣。
但很快,他踩了踩,將血漬掩藏到了泥土下。
終於又拿到了幾個部件,他可以再好好的調整下,現在時間還不太準,一天都會慢個幾分鍾,聲音也沒調整好。
月光……曾經他最喜歡的月光奏鳴曲,可惜現在荒腔走板,聽上去很是滲人,就算裝上了太陽能板,但還是會在陰雨天停下,呆呆傻傻的指針動都不動一分。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是高了點,一般的座鍾是二十四小時要上發條,而紐扣電池的大概一年或者一年半。可是他想要做個長長久久,不需要上發條的鬧鍾給他。
這是他曾經答應過承諾過,也許他早忘了,但自己卻牢牢的放在了心上。
鍾體還是粗糙,需要打磨一下,不然容易劃花了手,指針做的也讓他不滿意,可是沒有更好的材料和部件,他隻能做到這樣。
張辰歎了口氣,等下要去看看太陽能板。正想站起身,他又一塊塊的將牆壁砌好,現在身體虛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倒下。這個鍾是為他所做,其他人都不需要知道。
將梯子搭到房梁,張辰氣喘的和破了的風箱,他稍微休息了一下就開始往上爬,往上爬,想著是不是調整下角度,或者要不要換個板子?可是現在也沒什麽錢,這板子不便宜。就算再節衣縮食也省不下幾個錢。
一級,又一級,疼痛如同大錘一般猝不及防的狠狠撞到他的胸口,老人眼前發黑,手根本抓不住梯子,搖搖晃晃的直接往地上倒去。
砰-的一聲。
老人閉著眼睛躺在冷冰冰的地麵,血越來越多。
風吹過窗,吹過老人的白發。
短短又長長,張辰麵前光怪陸離,如同萬花筒般閃現各種絢爛圖案。裏麵……他看到了他,年輕的他,年輕溫和俊秀的他。
徐進。
徐進。
總是溫和笑著,雖說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卻一直上進,他的同學,他的愛人,他唯一辜負唯一徹底傷害的人。
學校裏,湖畔邊,柳樹下,他對徐進表白,惹得青年一陣慌亂,但後來那溫柔的青年還是接受了他。因為那個時候同性相愛太過驚世駭俗,他們總是見麵時偷偷一個眼神,小小的碰觸便能歡喜半日。甚至兩人還商量過,以後如何相處,如何麵對世俗的反對。當時他總是安慰徐進,說著自己不會娶親,說著寧可單身一輩子也不會辜負了他。
徐進一向貧寒,他送了徐進一個手表,海鷗手表,需要上發條的手表。因為徐進不習慣,每次都是他去幫著上發條。
青年會安靜坐在一邊靜靜的看著他,而手表的秒針則是一點一點平穩走過,如同歲月,如同安穩的心情。
可是一切最後都變了,都變了。
他被帶回家鄉被迫成親,而家人還寫信直接毀了青年的工作和前途。在父母以死相逼下,他無能無力,被綁著拜堂,被強迫著有了妻子,在母親站在凳子上對著房梁上繩子時,他被迫寫了殘忍無情的信,信裏說著他本隻是玩玩徐進,寫著他根本就不喜歡他,寫著他有多麽的惡心,寫著他馬上就要成親,寫著讓他再不要糾纏他。
隻是他從未和妻子同過房,他本來想著徐徐圖之,到時候慢慢說服父母,然後再安置好那無辜的姑娘。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活動如同暴風雨,他家沒有逃過,幾年牢獄和重體力勞動徹底毀了他的身體。回到家鄉,父母都已去世,他的妻子奉養他的父母。這個時候他如何開口說要和妻子離婚,如何說去找另外一個人?
後來……後來妻子重病,他更不能離開。
他聽從了父母,他為妻子負起了責任,可是他卻從頭到尾的辜負了他最愛的人。
他最愛的人。
沒有親人,被毀去前程被人指指點點,他的一生該怎麽過?
他毀了他,不給一絲的希望。
畫麵轉換越來越快,最後定格在了初初相見的那一刻。學堂裏,陽光下,穿著簡樸的青年微微抬起頭,陽光照亮了他的眉眼,隻覺是時光停滯。
“你好,我叫徐進。”
“你好,我是張辰。”
老人躺在地上,漸漸失去了呼吸,他手裏仍然死死的捏著扳手,想著最後能夠將鬧鍾調整好。
他的徐進,從來不記得上發條,他曾經說過,要給他做一個永遠不用他擔心的鬧鍾。
可惜,他對他做的承諾,從沒有一個實現過。
三月春風吹綠了柳樹吹粉了桃樹,徐進正在整理自己的家,再過幾日就準備去養老院。他一把年紀不想拖累了莊原,那是個好孩子,不應該一直為他奔忙。書籍都留給那孩子,他的退休金也夠養老院的費用,還有積蓄的一點錢等死後也留給那孩子。
就算那孩子不需要,也是他的心意。
電視裏不知道在放些什麽東西,他隨便開著讓空蕩蕩的房間有點聲音,雖說早就習慣了冷清孤單,習慣了遠離別人,習慣了被人指點,他還是開著電視。聽說莊原那孩子寫的本子被拍了出來,他有空了也去看看。
那孩子不錯,可是不能被壞人給騙了去。到時候他隻能繼續叨嘮提點,他不想莊原如同他那樣。
到陽台去收衣服,電視裏正放著某個房子裏有奇怪的聲音,講到了村裏的說法,講到了屋子主人對於妻子的情深義重,多年照顧。再揭秘是藏在牆中的鍾,最後解說人自己發揮講著感歎著這主人的深情,竟然為他死去的妻子做了個鍾。
徐進模糊聽了最後兩句,沒放在心上。
等他走到客廳,節目已經播完。
他打開抽屜,裏麵一塊海鷗手表,他笑著搖搖頭,放在了一邊,不需要了,早不需要了。
春風三月,曾經有兩人相遇相知。
但現在某個入黃泉的人的執念沒能讓他愛了一生的人知曉,到最後別人所感慨的是他對他妻子的感情,從沒有人知道,那個爛了半邊的人在死前想念,那麽痛苦想念的是另外的人,沒有人知道,他節衣縮食克扣自己是為了完成曾經對某人的承諾。
諷刺,多麽諷刺。
沒有人知道。
而徐進……也不知道,從不知道,也再不會知道。
曾經經曆過偷偷小心讓心都融合的愛戀,但又遇到徹底黑暗背叛,被指指點點,被毀了前途狼狽逃離,他甚至還曾經幾次自殺未遂。
人生,太辛苦,太辛苦。
太痛苦了。
最後所有悲歡離合所有的感情紛擾都那樣風吹去,隻餘他一人,隻留冷清孤單寂寞。甚至他都忘了曾經那人的臉,忘了那人的名字,忘了曾經兩人聽著月光奏鳴曲然後偷偷羞紅了臉,忘了那人曾經笑著說他迷糊,忘了那人承諾著有生之年要給他個不用上發條的鍾表。
隻是,他這輩子,到死都會忘記給鍾表上發條。
陰差陽錯,命運弄人,便是一生。
便是錯過的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 徐伯伯的一生
張辰的一生
陰差陽錯,生生錯過
甚至到最後徐伯伯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