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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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嬌低垂下眼瞼, 又是拿起了方才被她嫌棄放在桌上那杯喝著有幾分苦澀的茶水, 往嘴裏送了一口, 體味著嘴裏的滋味, 她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曾經的唐嬌十分羨慕江婉心聲名在外, 又有一群人維護著, 隻是如今聽著市坊這些所謂的傳言,她倒是挺佩服江婉心的,堂堂貴女, 就為了弄點子所謂的名聲, 便無所謂被人這般議論。

    唐嬌不動聲色, 卻也仿佛沒了胃口似得這般坐著, 陳戟的目光忍不住浮起了一絲擔憂。

    雖然當年他並沒有在唐嬌身邊, 但唐嬌與江婉心起衝突的時, 他就在宮中當差, 自然也知唐嬌就是因為這件事情, 太後才將她帶去了靈岩山,遠避京城整整五年的時間。

    依著唐嬌的性子,隻怕對江婉心恨之入骨, 如今聽著外邊的人這般誇讚她,這會兒心中隻怕更是不爽。

    陳戟想到了這裏,心中越發謹慎,也唯恐唐嬌會因為外邊人的這番議論,而有所衝突。

    不過事實上,唐嬌卻是表現的十分冷靜, 她隻是似笑非笑的坐在椅子上,用右手撐著腦袋,似乎真像是在聽說書一般認真的聽著。

    而外邊也的確是十分的熱鬧,或許是因為那說書人的話引得酒樓中其他食客的起哄,說書人也越發慷慨激昂,連連擊掌大聲道:“江小姐從小沒到大,當年她被接入京中,年紀雖幼,然已出落的亭亭玉立,讓人聞之傾心。五年前也是在皇上壽辰之日,江小姐隨祖父祖母進宮為皇上賀壽,在席間引得旁人頻頻側目,分外出彩。寵冠後宮的藍貴妃娘娘與江小姐之母乃是堂姐妹關係,故而當今三皇子殿下與江小姐卻是有著表兄妹的名分,二人可謂青梅竹馬,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當時,二人在禦花園中同遊之際,恰好遇到北域藩王武王殿下進宮與皇上賀壽,武王殿下見到江小姐真容之際,卻是驚為天人。當時武王殿下便上去打聽江家小姐,然……江小姐自幼卻是十分知禮節,哪能與外男攀談,有意避開,武王殿下哪裏能眼睜睜看著佳人躲開,自又是上去阻攔,兩方爭執之下,江家小姐不慎落入禦花園中水池裏,當時三皇子殿下與武王殿下見之,見之便是目眥欲裂,竟是不顧金尊玉貴之體,親自跳下水池救上了江家小姐……”

    外邊說書人說到這裏,唐嬌嘴裏發出了意味不明的“嘖”的一聲,她倒不知道才五年的時間,從宮裏宮外這麽點距離,這眾人皆知的一件事情,便被改成了這般麵貌。

    當然她覺得更為有趣的還是,當年自己作為裏邊的主角,如今在裏邊的痕跡被抹的更是一幹二淨,而薑彧則是被說的改頭換麵,實在是有趣的緊啊!

    不過,這外邊的說書人膽子倒是真大,不管這事兒說的是真是假,敢在如此大庭廣眾下議論著當朝皇子,又有一方之主的藩王武王爺,還真不怕被抓起來問罪。

    唐嬌換了一個手撐著下巴,卻聽得外邊這會兒又是換了江婉心的一個新事在說。

    “江家小姐至善至孝,這些年來,一直樂善好施,為窮苦百姓發放粥食,如今正逢她父母忌辰前後,江小姐已在廣福寺門口親自為百姓施粥多日,雖我等不缺這碗粥食,但也想去廣福寺門口一睹這位江家小姐的風采,倒也是一樁美事兒!”

    “嘖!”

    唐嬌又是忍不住發生了一聲意欲不明的感歎,而這一聲,引得陳戟心中一緊,忍不住又是緊張的看著她。

    唐嬌放下了支著下巴的手,坐正了身體,轉頭看向了陳戟笑言:“不是說皇帝舅舅如今治下風調雨順,怎麽還有這麽多的窮苦百姓,讓江婉心去布粥施善,看樣子傳言不可信啊,隻怕皇帝舅舅是窮的緊,也難怪這些年來,隻還我利息,卻是不把本金還來了!”

    “……”

    唐嬌這話,陳戟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其實他根本沒有想這麽多,方才他也根本沒注意旁人說了什麽,光顧著注意唐嬌的情緒了。

    但如今唐嬌這麽一說,他自然也意識到外邊之人話語之間的水份。

    權貴富足的人家,想做做善事的確是不少,不論是在京中還是在地方上,多半也是為了賺個好名聲。

    而這些年來,朝廷減稅輕負,又是天公作美,風調雨順,便是真有什麽地方發生了災情,朝廷也是保障了災款,說難民,其實真不多,更何況此地又是京城地界,難民自然也不可能流入京城裏。

    當然若說不富足的人家,見到有人布粥施善,上去討碗粥來,也不費什麽功夫,左右也是白得的東西。

    陳戟也不好評價江婉心此舉是真的出於善心,還是隻為賺個好名聲,但顯然唐嬌是十分不喜這位江家小姐的。

    所以陳戟隻怕自己說出什麽話來,不得唐嬌心意,惹怒了她,故而隻是保持著沉默。

    卻聽得唐嬌又是輕笑開口說了一句:“這江婉心的父母……本郡主怎麽記著他的父親好像是因為獲罪的緣故,是被處斬的?”

    “……”

    陳戟自是知曉江婉心的父親江海當年的死因,說來與唐嬌家還有很大的淵源。

    當年江海外放做官,恰是在南疆之界,其實也是朝廷下放在番地之間的一顆眼線。

    福王謀反的動靜並不小,按理而言,早該在福王動手之前,江海身為此方父母官,也早該發覺,但江海卻是一直隱瞞未曾上報,而等到福王反了,江海竟然城門大開,將福王迎了進來。

    雖然事後派去查證的官員查明,江海並非是福王謀反的同黨,可江海卻是收受了福王府中送出的大筆賄賂,又過於自信覺得,福王應是沒有這般大的膽子謀反,所以才隱下未報,而之後……妻女被福王抓住威脅,而此事又是被福王當做把柄,江海是不得不聽從福王的話,乖乖將城門打開。

    等到福王敗了,江海自然首當其衝,是第一批被處決的官員。

    當年,皇上倒是仁慈了一回,隻是處決了當事人,並未對這些家眷下手,但江婉心的母親在當年這件事上,也是牽扯不清,甚至福王府送來的第一筆銀錢,便是江婉心的母親做主收下的,故而惶惶不安,怕朝廷查明真相動手,又怕回京後會被家人怪罪,在江海被處決後,她夜不能寐,最終熬不過心裏煎熬,自殺隨了江海而去。

    這些事情,或許外人不知,但陳戟當年的陳家軍,作為平亂主力,之後後續許多事情,都是他參與過,自然也都是一清二楚。

    陳戟在想到這些時候,看向唐嬌的目光裏,帶著一絲複雜之色。

    其實真正說來,江婉心與唐嬌的身世有著相似之處,如今也都是靠著長輩過日子,但不同卻是,唐嬌到底身上流了一半的皇家血脈,又有太後與皇帝寵著,還有封號,行事上自是張揚、無所顧忌許多。

    唐嬌見陳戟沒有說話,她心中也隻是冷哼一聲。

    其實也根本用不著陳戟說,前世她渾渾噩噩,倒是從來不知這些前緣往事,但這輩子,因著對於江婉心的敵意,她卻是了解過這些往事,多少也猜測到了為什麽江婉心對她會有敵意。

    隻是江婉心對她的這份仇恨,她卻是不認。

    也莫說她雙標,隻是江海的事情,說到底不過是他自己貪財,若是他如同銅牆鐵壁一般,便是她父王當年送了金山銀山、又用什麽嚴酷手段來威脅著他,他也該是忠臣良子。

    就如同唐嬌從未想過將福王的死因怪罪到朝廷,怪到她的皇帝舅舅身上一般,因為她的父親謀反,成王敗寇,她認了,便是她被一道兒放著被懲罰,被處決,她也是認了,她心中如今記的,其實也無非是上一世他們留下他一命,想要表示對她的仁慈,卻又如此這般輕賤之事。

    唐嬌收斂了心神,沒有再去想這些事情,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卻是突然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紗帽,直接朝著包廂外邊走去。

    陳戟因為想的出神,一時不妨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唐嬌朝著門外走去。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唐嬌已是站在了包廂門外。

    陳戟連忙開口輕聲道:“郡主……可是用的不好,想要回去了?”

    唐嬌的臉掩在了紗帽之下,讓人根本無法看到她麵上的神色,她也隻是轉頭看了一眼陳戟,並未理睬,直接朝著說書之人走了過去。

    大庭廣眾之下,陳戟有心阻攔,可又不好對唐嬌動手,隻能眼睜睜看著唐嬌走到了說書人的那一桌。

    說書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唐嬌的到來,實在是因為唐嬌這一身的裝扮太過於現眼,莫說是這樣的貴女,便是普通女子,也不可能朝著熱鬧的男人堆裏湊。

    說書人不覺停下了自己還在誇讚著江婉心的話,抬頭看向了唐嬌,隻是開口問道:“這位小姐,可是有事?”

    唐嬌看著說書人,嘴角微微翹起,一點都不怯場,直接開口笑道:“卻還真有些事情,心中未明,特來與先生詢問。”

    唐嬌態度算得上是有禮,這也讓說書人原本有幾分戒備緊張的心情微微放鬆,況且她的聲音清澈悅耳,一聽便是一位妙齡女子的聲音,便是再心狠之人,也難以對一個妙齡女子不假辭色。

    他輕笑著,衝著唐嬌點了點頭,也是有禮道:“小姐請說,在下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唐嬌戴著紗帽的腦袋微微動了動,似乎是點頭。

    但緊接著,她的下一句話,卻是讓對方麵上頓時沒了笑容:“先生方才所說那位江家小姐之事,本小姐聽著,實在是有幾分自相矛盾,忍受不了,便出來詢問,還望先生莫見怪了!”

    在說完這話後,唐嬌不等著對方反應過來,又是輕笑開口:“先生之前說江家小姐與三皇子殿下同遊禦花園,可之後又說她向來知禮節,據本小姐所知,當時江小姐雖未及笄,卻也不是個小孩子了,古人都是男女七歲不同席,這江小姐與三皇子同遊之事,可否合乎禮節?”

    “……”

    說書人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唐嬌,直愣了好一會兒,他方才想到了說辭,語氣尷尬開口道:“這位小姐說的未免太過於嚴重,江小姐與三皇子殿下,本就是親戚關係,一道兒同遊又有什麽幹係,更何況,本朝對於女子並未那般嚴苛,小姐您一妙齡女子,不是還上酒樓來用膳,甚至與我這個陌生男子隨意交談嗎?”

    對方說到這裏的時候,也自以為將了唐嬌一軍,麵上也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看向了唐嬌。

    他這般,也可說是無禮至極了,陳戟麵色難堪,似乎是想要上前去教訓。

    唐嬌聞言,心中卻並不生氣,還伸手阻止了陳戟的衝動,她微微一挑眉,雖看不得她如今藏於紗帽之下的麵色,可看著她不慌不急的舉動,顯然那說書人一番話,並未對她產生任何的影響。

    她還十分有閑情的坐在了說書人對麵空出的那個位置上,而後又是語氣慢悠悠笑道:“這位先生當真有趣,本小姐家中可不像那位江小姐家中那般嚴苛,自然也不會這般注重禮節,隻是聽著先生提及江家小姐注重禮節,這才有了這麽一問。若是本小姐沒記錯,先生後來說的是,這江小姐落入了水池,被三皇子與武王殿下救下,這落入水中啊……”

    唐嬌話說到這裏,沒有再繼續說完,顯得分外的意味深長。

    說書人的麵上顯然有些慌亂了,忍看著唐嬌忍不住懟道:“這位小姐這話說的,實在是有些咄咄逼人。”

    “哦……”唐嬌輕笑一聲,話語之間依然沒有什麽憤怒,又是慢悠悠開口道:“這本小姐不是好奇嗎,江小姐落入水中被人救起,到不知道如今是跟武王殿下、還是與三皇子殿下定親了,這二位可都不是普通人啊,怎麽會允許江小姐這些年來還拋頭露麵的在外布粥施善,雖是善舉,但本小姐還真覺得,江小姐的未婚夫,卻是有容乃大啊!”

    誇人好話,說點奇聞異事,固然能夠吸引人,但人性的劣根子又是對一些不好的事情有著特別的八卦。

    方才說書人的話,雖然引得眾人應和,但唐嬌所說的那些話,卻是讓酒樓來的人交頭接耳,紛紛便是議論了起來。

    說書人見自己方才所言所說,皆是功虧一簣,忍不住有些惱羞成怒的看著唐嬌。偏生唐嬌的打扮與身後虎視眈眈盯著她的護衛,讓他不敢輕舉妄動,更怕得罪了不該得罪之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衝著唐嬌冷笑道:“方才我是與大家說故事,自然難免帶了幾分失真,可小姐卻是奇怪的人,非得抓著本人話中的其他意思,故意詆毀江小姐,在下倒是忍不住懷疑,小姐您與江小姐是否有仇怨,所以才會故意來找茬的?”

    “大膽!”

    陳戟聞言,心中一急,忍不住站了出來替唐嬌說話。

    而唐嬌聞言,卻是再次發出了一個輕笑聲,她十分坦然的,大大方方開口道:“你這人當真有趣,淨是愛說點廢話,若非我與江婉心有幾分仇,我管她去死,又何必與你說這般話呢!”

    說罷這話,唐嬌卻是笑眯眯的從椅子上站起了身,似乎是享受著說書人對她敢怒不敢言的目光,笑眯眯的走出了酒樓。

    陳戟衝著底下人使了一個眼神,示意底下人善後,自己則是帶著蔣嬤嬤與雙碧丫鬟,緊隨其後。

    前方車馬早已等候,唐嬌看著跟在她身後走出的陳戟,似乎是抬頭看了看天色,隨口道:“這會兒這般早,若是早早回了客店,本郡主實在無趣,這江婉心不是在廣福寺門口施粥嗎,本郡主長這般大,還從未見過誰施粥呢!就去光福寺瞧瞧去!”

    “……郡主,這不妥!”

    陳戟直覺想要阻攔,但阻攔的話還未說出來,唐嬌卻是直接出聲打斷:“妥不妥,自是該本郡主說了算,倒是陳將軍你若是覺得不妥,便給本郡主滾回客店,本郡主要的隻是一個護衛,而不是一個能對本郡主指手畫腳、說三道四的人!”

    “郡主……”

    陳戟不覺緊緊握起了拳頭,他看著唐嬌,有些不知所措。他最怕的也是唐嬌用這般語氣與他說話。

    唐嬌卻已經轉身上了馬車。

    蔣嬤嬤與雙碧丫鬟看著陳戟這般,也是六神無主。

    蔣嬤嬤直覺不想讓唐嬌區惹事,可她家郡主是什麽性子,蔣嬤嬤與雙碧丫鬟哪能不了解,若是他們敢阻止,回頭唐嬌真的會把他們趕回客店,然後自己獨自去廣福寺。

    畢竟,唐嬌一直都是這般說一不二,決定了的事情,誰都無法阻攔。

    陳戟其實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沒有再多嘴勸說唐嬌,也是唯恐再瞎折騰。

    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落在馬車上,輕聲開口道:“去廣福寺。”

    左右,有他護在郡主身邊,無人能夠傷到郡主!

    陳戟心中默默的想著。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可以有紅包啦啦啦,等我把賬戶裏的餘額發完,就不發了,但是大家還是要繼續留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