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林城堡常駐人口八千，如果再統計南來北往的過客，人流量大概穩定在每天六千人左右。整個城堡完全是超負荷運作。

    由於城堡本身麵積有限，那些沒地方擱的攤位、市場、窩棚就在城堡外鋪張開來。刀疤班森所謂的“在城堡裏轉轉”，一抬腳就轉到了這廂城堡外。

    繞過嘈雜的市場，亞嵐跟著刀疤班森鑽進了沿城堡外牆而建的類似貧民窟的地方。

    這裏到處都是簡陋的窩棚，彼此依存著，勉強比劃個房子的意思，卻完全沒有房子的功能。但這裏的居民，你卻無法用窮困潦倒來形容他們：一如衣不蔽體、家徒四壁、蓬頭垢麵之類的形象，極其稀少。哪怕是衣服再舊，你都能看得出它的整潔與幹淨。簡陋的窩棚之內，也罕見垢亂，不見病苦。

    亞嵐不理解這片區域為什麽會產生這種怪異的印象衝突。貧窮風格的居所卻沒有種下貧窮風格的氣質。本該和窮困相稱的苦難艱辛，唯獨在這片狹長的窩棚區裏不見蹤跡。

    不過，這種不理解隻持續了幾分鍾。

    那頂非常紮眼的紅色窩棚，以一種略顯調皮的顯赫風格獨立於窩棚區的央空地上。而讓亞嵐覺得好奇的魔法陣，就隱藏在它的正下方。

    魔法陣散發的波動非常微弱，卻並不妨礙亞嵐對它做出評估：魔晶石粉鋪成陣圖，魔法介質則是高級魔獸的血液。陣圖和那些仔細安置在窩棚裏的每一個晶石碎片呼應，酷暑化冰，寒冬煨火，雨入水井，甘甜可口，雪落冰槽，儲肉藏糧……這個魔法陣，常年維持著這片“貧民窟”舒適的生存環境。

    好大的筆！這樣的魔法陣，無論是維持它的花費，還是維持它所需的魔法師等級，都不是隨隨便便能拿出來的廉價貨。

    到底是誰，會花這麽大力氣來改造一個貧民窟？

    亞嵐驚歎感慨的神色根本不知道掩飾，以至於走進紅窩棚時，它的主人和班森是這麽打招呼的：“班森，是不是我這棚子太寒酸，嚇壞了你的新朋友？”

    “哈哈，見笑了。他是新人，不怎麽懂規矩。”班森一巴掌拍在亞嵐後背，把他推到紅窩棚主人麵前。同時還不忘做做小動作，提醒亞嵐不要失態。“這是諾德大人，他會教你獵龍的本事。”

    獵龍？嗬！亞嵐腦海裏直接浮現出了讓他聯想到靈魔界外的龍族長老。

    在龍族議堂上，哪怕位那長老極度收斂著氣勢，亞嵐也依然感覺到能像被捏螞蟻一樣碾碎的壓迫感……還獵龍？嫌自己命不夠長吧？

    鬱悶至極地站了好一會兒，亞嵐才憋了一句：“能不能先給我到默多的路費？獵龍什麽的，我好像沒時間。”

    刀疤班森幾乎忍不住一拳頭敲在亞嵐腦袋上。紅窩棚諾德則很寬宏大量地打量著亞嵐這個新人，笑著說：“你要去默多啊……真巧，我也得在月底之前趕往默多。你在我這兒待兩天，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啟程。”

    亞嵐還想推脫，就聽刀疤班森在旁說道：“小子，這可是你的第一個屠龍任務，別老錢錢錢的。你任務做好了，去默多的路費自然會給你。”

    等等，第一個屠龍任務？

    就見紅窩棚諾德笑眯眯看著他，以一種很尋常的口吻說：“隻是新人任務，但也可以算是屠龍任務的一種。剛才班森不是說了麽？我會教你獵龍。”

    “我……”不詳的預感蔓延上來。亞嵐打從心底裏想說不，可念頭才生，右的魔法印章處就隨之不安地躁動起來。那種下一秒就能亂掉和魔法元素所有聯係的感覺，讓亞嵐始終沒法說出這個“不”字。

    似乎看出了亞嵐的不情願，紅窩棚諾德笑一笑，以為他是害怕獵龍，安撫道：“不用擔心，你不會有危險，跟我來。”

    就像是交接事務一樣，刀疤班森開心地把亞嵐扔給了紅窩棚諾德。

    ……

    龍不會輕易離開龍域，它們唯一常見的離開龍域的理由就是魔災。在百年的魔災時代，唯一能平息這種災禍的就是龍族與魔城。

    與魔城不同，以守護者自居的龍族把消弭魔災、調和魔法平衡視為責任，義無反顧。可即便如此，龍族的行蹤自然不可捉摸，因為魔災本身就是毫無規律的。

    紅窩棚諾德信誓旦旦說帶亞嵐去獵龍，可他要上哪兒找龍去？

    德林城堡西麵有一片杉木林。等亞嵐他們抵達這裏時，夕陽霞光映紅了一切，鳥雀依然活躍，但越深入林，鳥雀的聲音就越稀薄。

    這不合常理。

    很快，亞嵐就確信自己走進了一片非常古怪地方——這裏一草一木都透著怪異的魔法波動。

    這片杉木林既不是魔法森林，也不是什麽魔法元素特別活躍的古魔獸領域。在人類經常活動的範圍內，擁有魔法活躍度的植物作為理想的魔法材料早就被挖掘一空，換取真金白銀。這裏離德林城堡才半天路程，怎麽會幸存這麽一大片魔法植物？

    再走近點兒，腳下踩到魔法植物地帶的邊緣，亞嵐才注意到，草根之下，壓抑著毫無生的黑色土壤……這裏詭異的魔法流動讓亞嵐深感不安。

    紅窩棚諾德走到空地央，把腰邊一個短小的魔法枯木杖取下來插在地上：“每個地方可以用兩次，這裏上次啟用是在一年之前了，這次用完就可以徹底廢棄掉。”又拉著亞嵐遠遠躲進叢林後，諾德才開始吟唱一段冗長的咒。

    亞嵐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人類魔法咒的釋義和運作原理，阿薩卡莫西尼都曾教過他。如果那個一再自稱博學的龍族學者沒教錯的話，諾德的咒語簡直是混亂得一塌糊塗。

    那簡直……簡直就像把酸甜苦辣鹹等種種味道胡亂傾倒在一起，根本不可能調出能吃的東西來！

    然而，插在地上的枯木杖，以及整片黑色土壤都對此做出了呼應——

    混亂的魔法元素在衝突構建起漩渦。這種衝突逐次升級，原本進退有序，相行有矩的魔法元素開始瘋狂侵蝕彼此的領域，展開了你死我活的爭奪。

    此刻，亞嵐終於明白那種讓他憎惡的熟悉感是從何而來——

    “魔災……”亞嵐呢喃念出這兩個字時，指甲恍若不知地掐破了掌。

    這是魔災形成過程的起步階段，離魔災成型大概還得八個小時。

    諾德詫異於亞嵐一語道破的眼力，笑著問：“你見過魔災？”

    是的，我見過魔災。

    四年前那次火元素魔災就銘刻在亞嵐靈魂深處。連帶村子在火球絞殺的慘紅、辨不清主人的無盡淒嚎、以及人與村落一起燃燒的劈劈啪啪的聲音一起，就烙在靈魂上，至今依然燒灼著，疼極到骨髓裏。

    “一眼看出這是魔災的人，你還是頭一個。”紅窩棚諾德很是讚賞，也看出了亞嵐的情緒不太好。“你不用擔心太多，這個魔災是可控的。而且附近也沒什麽人，就算失去控製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這兒離龍域近，估計很快就能引龍出來。到時候，我會讓你知道，龍族也沒什麽可怕的。”

    就算失控，也沒什麽大不了？

    魔法元素開始四處衝突暴走，試圖尋找它們最癲狂的狀態。而這一切，就如四年前的魔災，刺目地燃燒在亞嵐的雙眸裏。亞嵐的雙緩緩張開。掌際的血痕不過幾秒就消失不見，而他清淺的神色也再看不出任何異樣。

    “你們製造魔災，用魔災引龍出來？”

    “對。雖說龍族顧不及處理每一個魔災，但這裏離龍域近，肯定會釣到龍。”

    “你獵過龍？”

    紅窩棚諾德好笑地看了亞嵐一眼。如果沒獵過龍，他會大言不慚說來教他獵龍麽？“你好好看著吧。我有沒有獵過龍，你一會兒就能看到了。”

    “你沒有獵過龍。”亞嵐輕飄飄說道：“你根本沒獵過龍。你們自稱所獵到的龍，恐怕隻不過是供龍族差遣的類龍獸而已。就像你殺了人家一個尋獵的獵狗，卻聲稱是殺了人一樣可笑。”

    忽然沒頭沒腦來這麽一句，讓紅窩棚諾德愕然一愣。轉頭看向亞嵐時，當即就被亞嵐臉上的輕蔑和調笑觸怒了。

    “召喚書，”亞嵐指著紅窩棚諾德斜挎在右側的口袋說著，毫不在意諾德的惱火。“種術式混合，級魔力，魔法係的定義是外輔型。你有個定義這本召喚書魔法係屬性的外輔魔法符，針對你要對付的敵人，或者說是你要對付的……‘龍’的屬性，你可以召喚最合適的魔法生物。”

    亞嵐目光略向下瞥了一眼，繼續說道：“疾風祝福的飼狼靴，可以保證你的行動速度和活動範圍。”他又揮揮，與之形成對此的紅窩棚諾德的同一邊臂上，套有副環。“白色的聖詠護身，褐色的地心獸骨，藍色的天水，基本上可以防禦所有魔法係的攻擊了，即便是被破防受到重創，聖詠護身也能給你續命。”

    紅窩棚諾德的神色開始由慍怒轉為錯愕。

    亞嵐不緊不慢指著紅窩棚諾德身上的裝備，一個個叫出名稱，道明它們的魔法屬性和用途。

    “……十一件魔法道具，各個價值不菲，還真奢侈。一個六級魔法師，怎麽弄到這麽全麵的魔法裝備的？可話說回來，你魔法道具的魔法係湊得挺全的，但幾乎都是防禦輔助型的，除了那個召喚型魔法書，你沒有一個可以用於攻擊的魔法道具。那，你要怎麽屠龍呢？”

    紅窩棚諾德冷著臉，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插在地上的魔法枯木杖。

    死急死急要拉新人進來的刀疤班森這回顯然沒急到地方上。這個所謂的新人，詭異得讓紅窩棚諾德覺得這趟新訓怕是要泡湯了。

    是不是該馬上拔掉杖，終止這次魔災，然後把這個新人拖回去徹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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