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路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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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久的沉寂,沈成輕歎了一口氣,習慣於彎下的腰背又躬了躬,滿麵愁緒的道:“這回是把村長得罪狠了,往後指不定給我們家使什麽絆子呢,哎...恐怕不用他趕,這村子咱也待不下去了。”

    方才不吭聲的沈昌,這時候卻開口道:“爹,你想想,如果今日我們把牛賠給村長,以後的日子會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也就是比以前苦一些罷了,沒了牛,至少也還能對付著過下去。”

    沈昌道:“不對,今日咱們要是吃了這個虧,往後就會有人敢再來欺負我們。下一回就不是牛,而是田地房子了!就算三兒沒要這賠償,我們打了謝林,他一樣記恨我們。難道我們就不反抗,站在那裏讓他打死嗎?”

    沈康轉眸看向沈昌,這位二兄,還真有骨氣,也不死心眼...官逼民反的情景躍然眼前。

    沈康低聲笑了笑。

    沈成長歎一口氣,道:“可,可這下是得罪狠了。”

    沈康默不作聲,方才那些重生的喜悅在這一刻已然煙消雲散了,就仿佛一個重病的人,鬆了那抵在胸口的一口氣一樣。

    原來的沈康,大抵是被謝林那一推給磕死在石頭上了。而自己再世為人的機會,便是這個瘦弱得可憐的孩子給的。

    從前,他希望自己活得有尊嚴,未來有希望。

    現在,他接受了這個孩子的身體,也接受了他的家人,那麽他的願望,便是讓這一家人都活得有尊嚴。

    如此,便隻有走仕途了。

    他心裏升起一些更廣闊的想法,他能夠在這個偉大的時代,做些什麽呢?譬如,進入這位老人的身體,從內部去一點點修補他的內髒,讓他痊愈?讓這個還帶延續下去?

    他能嗎?

    他不信!不信曆史是不能改變的!

    想要改變這時代,那便勢必要登上高位,明史記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不入內閣,終究人微言輕。

    所以當務之急,是讀書,科考,最少也要中了進士才有機會改變些什麽。

    他曾心痛明朝的敗落,也曾痛恨過滿清入關的那些曆史軌跡。而今,沈康握緊雙手,暗自決定,他要改變曆史,攪弄這風雲詭變的大明官場。

    一股衝天的豪氣,從這個鄉野稚童內心發出呐喊,可緊接著他也怕啊。

    科舉。多少人一生苦讀,卻連府試、院試都不過,終其一生止步於童生的又有多少?

    君不知,儒林外史中的範進中舉,歡喜發瘋。那是經過多少年苦寒磨礪,才造就他的瘋狂?

    隨即,他從容的微微一笑,無論未來如何,至少他要拚盡全力。

    遙想“前世”他又聾又啞,不也拚得了一份安寧嗎?

    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不可以做的,也沒什麽事是不能達成的。

    旁人是旁人,他是他,他是沈康,永不言敗的沈康!

    低微如同塵埃,他能做到嗎?

    嘉靖十九年臘月二十七,天寒地凍,沈康的心裏升起了一絲火光。他眼前的景物略有些模糊,緊接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三兒!”沈成和沈昌同時喊,沈成麵色一急,忙背起沈康:“老二小心手臂,咱快走!”

    父子三人急匆匆的跑到了赤腳郎中家中,老郎中已是花甲之年,一見滿臉是血的沈康趕緊道:“把孩子放床上,快快!”

    沈成把沈康放在床上,焦急的問:“三兒怎麽樣?”

    郎中扒開沈康的眼皮看了看,又將手搭在他細小的手腕上,鬆了一口氣:“唉。放心吧,沈三頭上並無淤血,便無性命之憂。”他微微頓了頓,遲疑的道:“沈三胎裏帶來的弱症,似乎好轉了,奇怪。”

    “當真?”沈成聽了郎中的話大喜過望。

    沈康的弱症可是娘胎裏帶來的,怎麽會突然就有好轉了呢?郎中撚著須尾,又一次將手搭在沈康細小的手腕上,閉目沉吟著。

    沈家父子四眼緊盯著郎中的手,看著他手指微微挪動著,心裏如打鼓一般。

    郎中再次睜開雙眼,笑道:“的確是有好轉了,許是老天開眼了!”

    “那他怎麽會暈過去呢!”沈昌急的麵紅耳赤,他弟弟都這樣了,這老貨還說沒事!

    郎中冷道:“你也試試流那麽血,看看你暈不暈?”

    沈昌:“啊?”

    郎中懶得理他,站起身道:“我給他開個受補的藥方,你們去縣裏按照藥方抓三五副藥給他服下,回家以後不要讓他過於勞累,好生休養,過了年就能蹦能跳了!”

    沈成連忙雙手收下藥方,把沈昌推到前麵:“鄭郎中,您看看,老二的手臂怎麽樣?”

    郎中歪著頭看著他:“你也受傷了?我看你精神得很嘛!”話是這麽說,卻也抓起了他的手臂。

    沈昌疼的一咧嘴,差點叫出聲來。

    鄭郎中暗自笑了笑,捏了捏他的手臂,微微蹙眉道:“大驚小怪,骨頭斷了,接上就是了。”他隨手從一邊裁好的木板找了兩塊出來,相互對比著看了看,選定了板子。

    將沈昌的手臂擱在木板上,兩麵夾緊,沈昌這次有了準備,雖然疼的直冒冷汗還是沒喊出來。

    鄭郎中將粗布給他手臂包紮好,然後從抽屜拿了一瓶藥油出來:“木板等一個月拿下來,然後每日擦三次藥油,連擦七日準好,若是不放心,隔幾日就來讓我看看。”

    沈成連忙點頭:“是是,我記下了,多謝鄭郎中,需要多少錢?”

    鄭郎中想了想,道:“兩百錢就行了,沈三的病需要調理,抓藥要不少錢,先欠著吧。”

    沈成搖頭道:“村長賠了錢,不用賒賬。”說著拿出了錢袋,摸出兩百錢都放在鄭郎中的麵前。

    鄭郎中微微一怔:“又是謝林打的?”

    沈昌冷哼一聲:“除了他還有誰。”

    “哼,謝老鬼竟然還能賠錢,這倒是出了口氣。行了,快背上沈三回去吧。”

    沈成又點頭感謝,背起沈康走出了鄭郎中家。

    墨藍的天空下,月升日落。

    鼻尖鑽進一股濃鬱的煙火氣,沈康緩緩睜開雙眼,正看見一張放大的黝黑臉龐,還沒等他有所反應,沈昌興奮的大叫著:“爹、娘,三兒醒了!”

    沈王氏抹著眼淚進門,怨氣衝衝的道:“嚎嚎嚎,再嚇壞了小三。”

    沈康暈頭轉向半晌,才開口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