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食玉而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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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此刻,西平縣衙後堂四個男人圍桌而坐,麵色凝重。

    曹縣丞低斂著雙眉,垂著眼簾,一副故作沉思的模樣,腦子裏卻一片空白。

    坐在曹縣丞右邊的男人名叫馮碩一,是城中頗具名聲的馮氏玉器行老板,他身著粗布衣裳,大腹便便,一雙小眼被臉上的肥肉擠的更小。外頭大雪紛飛,他額角卻滴下一滴汗,掏出袖子裏的汗巾隨手抹了一把,沒敢開口。

    曹縣丞左手邊的,是一個身著粗袍素衣的青年,他麵白無須,一雙細長的眼睛閃著精光,一雙淡紅薄唇緊繃著,渾身散發著強勢,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淌,氣氛愈加沉重。

    三人目光一齊看向正對著曹縣丞的中年男人,此人四十歲上下,留著一綹稀疏的短須,皮膚黝黑,正是西平縣尊陸遠。

    “陸遠,今年的玉器生意,你怎麽看?”麵白無須的青年輕飄飄的問,這股壓力卻更強了幾分。

    他抬手拿起茶杯,捏著杯蓋輕輕吹過熱氣,抿了一口,接著道:“義父派咱家過來,可不是與你們大眼瞪小眼的。”

    陸遠勉強的一笑,拱手道:“洪公公說笑了,咱們這不是想辦法嗎。”他抬眸看向曹縣丞,眉心一蹙,道:“誰讓你殺了謝敬的,徒惹是非!”

    曹縣丞舔舔唇,這屁事都壓到他身上算什麽,當時那種境況,不殺謝敬難道等著他威脅,把玉礦的事都抖摟出來,然後去屠村嗎!

    心裏這麽想,他卻笑了笑回道:“謝敬死不足惜,影響不了來年的生意,去年開采的玉石足夠今年用的,了不起就是重新指派個村長過去做傀儡。”

    “哼,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咱家不管。”洪全笑了笑,接著道:“這幾年汝寧府的南陽玉行情大漲,義父與外商說起此玉,定下了一筆買賣。擺件,玉佩,鼻煙壺這些玩物都算上,總共要三萬件。等開了春,廣州府的海也就能行船了。”

    外商?

    曹宗明心下一笑,洪全的義父名叫王裘,原本也是在宮裏伺候陛下的太監。因為寫了一手的好青詞被重用,現為廣州府市舶司使,專門對外邦交易買賣之事。

    可誰能想到,因著海上倭寇橫行,近年來海禁越來越嚴,更實行了勘合製度,市舶提舉司形同虛設。

    王裘沒得油水,自然要自己找財路,於是便想起了往日在宮裏認下的這位義子。

    洪全出身汝寧府,聽聞王裘有心私下做些買賣,洪全自然想起了汝寧府出產的南陽玉,靠著在宮裏當差的麵子,聯合西平縣尊陸遠達成共識。

    洪全口中所謂的外商,大抵都是走私犯,更有甚者,可能是倭寇也說不定,難為他還能說的這麽冠冕堂皇。

    洪全輕輕的刮了刮茶杯蓋,眼眸瞥向三人,問道:“馮碩一,你那玉器行裏有多少存貨?”

    馮碩一擦了擦汗,局促並帶著討好的笑,回道:“回洪公公話,庫存都算上,大抵能有個萬把件。”他小眼瞥向曹縣丞道:“從汝寧府運送玉器到廣州府,日夜兼程路上也得十幾天,若是等開春再開始開采,再開石雕琢,時間恐怕來不及,耽誤了公公的生意可就不美了。”

    “你看著我說這些做什麽,死了一個謝敬多大的屁事兒!謝敬指使下人縱火燒死村童,是劉源來縣衙求助的。他身負功名,身家背景又不簡單,你叫我怎麽無動於衷?你們是沒見那些村民...我若是不殺了他,西平縣就要出反民了!”曹縣丞麵含著怒氣,眼角瞥向洪全,又強壓了下來,按捺著不發,麵色漲得通紅。

    洪全麵色有些不滿,看向陸遠道:“陸縣尊,咱家不是來看著你們踢皮球的。”他“砰”的一聲將茶杯重重的摔在桌子上,茶杯一歪,水灑了一桌子,誰也沒敢躲。

    馮碩一拿著汗巾覆在水上,一邊擦一邊陪著笑臉道:“洪公公別動怒,咱們慢慢想辦法,總能想出法子,怎麽也不會耽誤您交差。”

    陸遠沉吟一瞬,道:“洪公公,您來之前,王公公給下官送來一封信。”

    洪全蹙眉問道:“義父有話要說?”下半句他沒說出口,他義父有話要說,卻沒有通過他的嘴來傳,那便是不想讓他知道的。

    可既然不讓他知道,陸遠又提起,這是什麽意思?

    陸遠道:“事出突然,想來王公公是沒來得及囑咐您。”

    他頓了頓,接著道:“錦衣衛那邊似乎有所動作,王公公的意思是這些年來靠著南陽玉賺的錢也夠多了,再做下去唯恐樹大招風。做完廣州府的這筆買賣,便讓我們偃旗息鼓,蟄伏些日子。錦衣衛那些人可是無孔不入,若讓陸炳抓到把柄,王公公也不好看,這本就是小本買賣,不值當的。”

    陸炳,錦衣衛指揮使。

    他出身說來也是傳奇,他的母親是嘉靖皇帝的乳母,與嘉靖是一起長大的交情,此人剛直不阿。

    私自開采玉礦,以南陽玉牟利!

    這種大罪,若是他真的查到什麽,那他們這些人可就岌岌可危了,難為王裘遠在廣州府還能得到消息,並且及時派人送急報來通知陸遠。

    王裘現在遠在廣州府,想和陸炳要個臉麵...大抵是不能成行的吧?

    四人再一次陷入凝重的氣氛,洪全知道,南陽玉是一塊肥肉,就這麽割了,真是有些舍不得,可義父發了話,他也不能因為這點子錢讓他對自己不滿。

    這邊洪全還在考量這一番話,馮碩一搶著道:“不做玉石了?那怎麽行...”話音未落地,他忽然覺得脖頸一涼。

    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商人,做這買賣,他自在家做他的大老爺,賺的盆滿缽滿,可若是不做了。

    若是不做了,他就沒有利用價值了,那等待他的,將是什麽下場?

    馮碩一有自知之明,他本隻是個小玉商,陸遠與曹宗明盯上他,就是因為他毫無根基,家中世代為商。有他在前麵當傀儡,又尋到了下南村那處玉礦,欺瞞知府隱瞞采玉數量,以此牟利。

    不說王裘那個老狐狸,就是眼前這三個人,誰能忍受一個低賤的商人握著他們的把柄?

    何況,錦衣衛還來插一腳!

    該死的陸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