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其情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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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小童...楊承禮回想著,似乎方才擊鼓的就是他吧?

    沈康笑著拱手行禮,道:“村長,今日天色已晚,就莫要讓夫人烹食了。家母備下些粗茶淡飯請您一家過去,您可不要嫌棄。”

    他若說家裏特意做了什麽好飯好菜,楊承禮一定是會遲疑的,但鄉下人家的粗茶淡飯,那就另當別論了。

    楊承禮還在想著,沈康繞到了他身後,推著他,童聲童氣的道:“楊家小妹都餓壞了,快走吧。”

    楊承禮一怔,這孩子...他笑了笑,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好好好,我們去。”

    沈康這才笑嘻嘻的放開了手,轉眸看著楊武氏帶著楊四娘跟在身後,放下心來。他緩緩的走著,問道:“村長大人,咱們新上任的縣尊姓什麽叫什麽,他人怎麽樣啊?”

    沈康的想法其實簡單,將來他要參加科舉,第一關就是縣試,而縣試的主考官就是知縣。他想提前了解一些知縣的為人和喜惡,對於取得好的名次事關重要。

    楊承禮並未多想沈康怎麽知道自己認識知縣,如實道:“縣尊大人姓張名忡字式仁,心地善良,若非是他,我們一家人也不會來到這裏。”

    “縣尊多大年紀啊?”

    楊承禮道:“大約...五九歲上下,聽聞原是嘉靖六年的舉人,得了哪位大人的推舉,得了這個官缺。看樣子也是貧苦出身。”

    張忡,五九歲,舉人出身,貧苦,善良,得伯樂推舉。

    沈康暗自記下,不敢再深問,怕楊承禮起了疑心。但也心下了然,這位楊村長是個耿直性子,若是有什麽事需要宣傳的,告訴他,準沒錯...

    拐過小路,不遠處的小院裏傳來熟悉的狗吠聲,沈康叫了一聲:“小花,別叫了!”

    那狗果然噤聲,楊四娘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往年她和三個兄長出去玩耍,回家的時候,家裏的狗也是這樣叫。

    那時候,她隻要叫一聲,別叫了,犬兒必定不叫。

    如今,家沒了,兄長沒了,那些玩伴們都離她那麽遠,她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默默的低下頭,不知不覺的,認為自己矮人一頭。

    院裏的沈昌早就等急了,聽見沈康的聲音,連忙推門迎了出來:“小三,怎麽這麽晚,娘烙了大餅,可香了。”

    沈康笑著跑上前:“二兄是不是偷吃了?”

    “沒有...”沈昌支支吾吾的,明顯在撒謊。

    這時候,沈家人紛紛迎出院來,這可是請村長吃飯,那是半點也馬虎不得的。他們是農戶家,日常能接觸到最大的官就是村長了,有了謝敬在先,更是怕極了。

    沈成走在前麵,見兩個小子嬉笑玩鬧,連忙出言嗬斥:“老二,小三,別鬧了!”

    “是...”兄弟二人低下頭,就像小妖見了大王一般,溜溜兒的繞到了他身後,站在沈寧身側去。

    沈寧低聲調笑道:“活該,挨罵了吧。”

    “略。”沈昌吐吐舌頭,沈寧低笑著拍了他肩膀一下。

    那邊沈成走上前去,拱手作揖:“村長大人。”

    楊承禮連忙作揖回禮道:“沈家兄弟別折煞我了。”

    沈成萬沒想到他這反應,一時間又是怔住了,連忙更深的躬身:“村長,您,您折煞我了。”

    楊承禮麵露難色,多年的苦痛,已經磨去了他所有的,作為一個讀書人的尊嚴。他也知道自己身負功名,便不是一村之長,也受得他的一禮。他隻是習慣了低頭做人,當有人對他如此尊敬的時候,他竟然下意識的就朝著一個沒有功名的莊稼漢行禮了。

    他忽然醒轉過來,自己似乎有些自謙過頭了,卻還是不習慣這般,訥訥的道:“咱們,還是進去說吧。”

    沈成也覺察到了他的不自在,心裏一時有些犯難,硬著頭皮賠笑:“村長大人先請。”

    這氣氛可是要掉在地上了,沈康笑著道:“大姐,快給四娘妹子拿一張大餅,嚐嚐娘的手藝。”

    沈寧:“誒!”一邊拉起了楊四娘的小手往裏走,一邊笑著道道:“四娘累壞了吧,快進屋喘口氣喝點熱湯,大姐給你拿餅去,我娘烙餅的手藝堪稱一絕呢。”

    楊四娘看著沈寧,隻覺得是神仙似的姐姐,一時間看得癡了,麵色微紅著點了點頭。

    沈王氏這邊也會意似的來到了楊武氏身邊,笑著道:“夫人,看你也就三十不到,我叫你一聲大妹子,你看行不?”

    楊武氏溫婉一笑,點頭道:“和該如此。”

    沈王氏道:“他們男人說他們的,咱們不理。”

    楊武氏點頭道:“我陪你去拾叨拾叨。”

    “那可太好了!”

    兩個女人相互一笑,同進門去。

    女人,孩子都很快打成了一片,二兩小酒下肚,男人精神也都鬆弛了下來。

    白菜燉肉,農家的做法,噴噴香。一盤炒雞子,配上辣子,香氣誘人。一碟的臘肉炒青菜,再來一碟自家醃製的鹹菜,一頓飯吃的歡歡喜喜。

    楊武氏先前也還矜持,但沈家人卻熱情,不停的為她夾菜,一時間食指大動,竟吃了三張大餅呢。

    楊四娘是許久沒吃過這麽些好東西了,全身心都在這一桌子上,無暇顧及其他的。

    倒是楊承禮,喝下幾杯酒以後,便開始想家了。

    沈成雖然木訥,但人卻是十足的善良淳樸,一見他那副神情,便想起了沈昌跑回家說的那一番話。

    若說先前還懷疑,心中帶著深深的芥蒂,此刻卻是解開了大半。

    他一邊斟酒,一邊問道:“村長,過去的事兒,別想了。咱們眼睛長在前頭,沒生在後腦勺去,那就是老祖宗告訴咱,凡事往前看,你說對不對?”

    沈成的話,話糙理不糙。楊承禮長歎一口氣:“哎...我的爹娘,兒子,我,愧為人子,愧為人父。我是真沒想到啊,大過年的,那北虜竟然趁這個時候進城。”

    他斷斷續續的道:“後來我聽說,那些守城的官兵,都喝得大醉,北虜進城,他們還以為是哪位將軍來犒賞的,竟然大開城門,站在那兒,像...”他指著碗裏的白菜道。

    “像白菜似的被砍得東倒西歪...那些畜生是來搶的,壓根兒沒想要警告,闖進門去,直奔糧食,誰攔砍誰。”

    他熱淚翻湧,漲紅著一張臉,淚如雨下:“我爹娘,已經年過花甲。我的兒子...”他側目看向沈昌和沈康道:“大兒子也和他們一樣的年紀啊...我抱著他們,他們的脖子,隻連著一丁點兒的皮兒,忽扇忽扇的要掉下來。”

    “砰!”沈成一拍桌子,怒道:“連老人和孩子也不放過,這些虜子全無一點人性!”

    沈昌訥訥的看著楊村長,蹙眉道:“小三,我知道我要做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