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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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鹿鳴書院的學子們如何緊張,四大書院同比之日終究來了。

    汝寧府鹿鳴書院、南陽府閱文書院、歸德府龍塔書院和藏英書院同屬河南布政司汝南道。

    四大書院的學子加起來,統共有三四百人,唯一能夠同時容納這麽多學子應試的,隻有鹿鳴書院這一間,是以,其餘三大書院的學子隻能紛紛趕到鹿鳴書院來。

    大比前三日,往日清幽的書院便開始迎接絡繹不絕的學子們,負責接待的,就是書院引讚邱誌存。

    別看邱誌存心眼不大,但在這種場麵下,他還是很會做人的。莫說其他,便是這一表人才,彬彬有禮的模樣,也足夠令旁人望塵莫及了。

    常有人管讀書人叫做“書呆子”,究其原因,這些人都常年將自己關在房間裏,每日麵對的都是書本,時間一久了,自然便不敢說話,不會說話了,也不喜說話了。

    可邱誌存不是啊,他是非常習慣做場麵事的,試想,在一眾縮手縮腳的書呆子中間,隻有這麽一個,沒根基卻圓滑懂事的人,也無怪乎能夠被鄭東門相中了。

    雖然明日便是大比之日,但駱逋還是照常在明倫堂給幾人講學,書桌下,白啟常手攥著一顆紅彤彤的果子,目光遊離的瞥向王麓操。

    駱逋問道:“重關市之賦,則農惡商,此非良策。”

    他是說:加重交通要道的市集上的稅收,那麽農戶便不敢輕易經商,所以這不是一個提高國稅的好法子。

    江柳愖微微撇嘴,默不作聲。

    駱逋點到:“麓操,你來說說。”

    “是,先生。”王麓操起身,拱手作揖,然後輕輕將扇子在胸口扇了兩下,回道:“學生想到,秦時商君曾經立言:以商之口數使商,令之廝、輿、徒、童者必當名,則農逸而商勞。”

    沈康笑道:“按照每戶人口數量來委派徭役賦稅,讓商人家的奴仆都按照官府登記的數量承擔賦稅,如此一來,農戶家賦稅自然輕省,而商人無形間加重了稅收,這法子隻能解近渴,卻不能分遠憂。”

    想要實行這條法規,前提是...計劃生育。

    看官別笑,且往實處想想。

    在這個時代,像沈家這樣隻有三個孩子的家庭還是少數,大部分村舍中,農戶們家裏越是窮就越想要壯勞力,於是乎就沒完沒了的生孩子。

    若是按照商鞅這條法規實行,那些拖家帶口的農戶還不反了?

    到時候再流行起賣孩子、殘害女童等等惡性事件,當政者如何挽回?

    駱逋道:“啟常,你有何看法?”

    白啟常正出神的想事兒呢,沒料到忽然被點了名,胸無腹稿,站起身行完禮,卻是說不出話來。

    他略微頓了頓,道:“諸位同窗所言皆有建樹,啟常慚愧,還未想出合適的律法能夠圓滿的征稅。”

    王麓操笑笑,道:“事實上,國家富庶並不能隻靠征稅這一條。江南織造局那邊便是個例子。”

    駱逋微微蹙眉看向白啟常,旋即收回目光,問道:“說說。”

    白啟常摩挲著鼻梁,斜睨向侃侃而談的王麓操,心中難以平複。

    課後,幾人照常去往藏書樓讀書,張閣如約而至。

    “沈三郎,魏無敗呢?”

    沈康笑笑道:“我請他去縣裏幫我置辦點筆墨。”

    張閣笑道:“你那書童也同去了?”

    “恩。”

    張閣笑笑,轉眸看向眾人道:“做沈三郎的奴仆還真是輕省啊。”

    “誰說不是。”江柳愖道:“買個筆墨還要兩人同去。”

    沈康道:“他們日夜陪伴在我身側,無論寒暑皆無休假,無事之時讓他們鬆快些也是應該的。”

    白啟常道:“弄雨啊,你也去歇歇,喝點茶去。”

    弄雨倒是想去,可又不敢輕易離開他身邊,隻能頷首笑道:“小人不累。”

    白啟常越過他,看向一旁,廖明輝躲在柱子後一眼一眼悄悄的打量著這邊。

    他冷聲道:“讓你去便去,哪裏學的規矩,敢違抗主人的話?”

    弄雨想了想,不過是離開一會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於是拱手道謝:“多謝公子。”說著,便離開。

    王麓操道:“剛下過雪,冷得很,先進去吧。”

    眾人一齊往裏走,白啟常頓頓,道:“諸位先行,我去方便一下。”

    江柳愖道:“白兄快去快回。”

    “好。”白啟常轉身,朝著恭房而去。

    白啟常走的慢,腳踩在雪地上印下一個個腳印,不出所料的,身後傳來尾隨的腳步聲,他咬了咬牙,頓足。

    廖明輝兩步上前,笑道:“啟常,真巧啊。”

    白啟常背對著他,問道:“你究竟受何人指使?因何而屢屢挑撥我們?”

    廖明輝聞言卻是笑了,道:“啟常...明知故問?”

    白啟常倏地轉身,用冰冷的眼神看著他,將攥在手裏的紅果扔到了地上,緩緩的道:“告訴邱誌存,我白啟常不會受他人蠱惑任人擺布。他,看錯人了。”

    廖明輝微微一怔,道:“你,你便不怕輸給王麓操?”

    白啟常笑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若是輸了,那是我學藝不精,理應甘拜下風。似這種下三濫的手法,你們還是留給旁人用吧。”

    他微微停頓一瞬,道:“若有一日我金榜題名,那必定是憑借學識取勝。”

    “你!”

    白啟常冷笑,道:“你見過歇山頂的房屋麽?”

    “甚?”廖明輝不解的看著他。

    白啟常笑道:“我曾有幸去過王府一次,王府的房舍,便有那麽一廳,外看是懸山兩廈,內看,哼,卻是歇山頂。”他溫潤一笑,恰似謙謙君子,轉身離去,隻留下一行腳印。

    一陣寒風吹過,冷風鑽進廖明輝的脖頸,他渾身一顫,打了個冷戰。

    他略微想了想,白啟常知道自己是邱誌存派來的,明確的拒絕做任何傷害王麓操的事情,卻在臨走時擱下這麽一句話,這麽一句足矣要了王麓操一家人命的話!

    他是想...自己不動分毫,而讓邱誌存去對付王麓操。

    好一招釜底抽薪,殺人不見血。

    廖明輝心間一動,忽然覺得更冷了,訥訥的道:“好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