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淩遲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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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獄中的楊金英靜默的坐在角落中,一旁的宮女哭的哭瘋的瘋,撒潑的撒潑,這一幕幕在她眼中,都像是鬧劇一般。

    她,自導自演的鬧劇。

    兩名錦衣衛押著曹端妃和王寧嬪走進牢房,從前二人的風光,在這一日消弭殆盡。

    曹端妃頭上纏著絹布,麵色煞白,一邊扭著身子,一邊要朝王寧嬪撲過去。

    “你這個賤人!為了害本宮,你竟然不惜讓你那姐姐去死!”她瘋狂的喊著,忽然又笑了:“可你萬萬沒想到吧!她竟然出賣了你!哈哈哈哈哈!”

    又喊道:“本宮沒有罪!本宮要見陛下!本宮要見陛下!”

    此時的王寧嬪全都明白了,一切都是楊金英在作怪。可奇怪的是,她心裏竟然如釋重負,並輕鬆的笑了起來。

    她恍若瞧不見曹端妃發瘋的模樣,朝著楊金英笑,問:“姐姐,你竟恨我至廝?”

    楊金英也仿佛重獲生命一般,她木然的抬起頭看著她,二人中間相隔著無數的瘋狂女人,就這麽對望著。

    楊金英笑著道:“那日你唱的長生殿,真好聽。”

    “快走快走!我們還得給皇後娘娘複命呢!”兩個錦衣衛狠狠的推搡著曹端妃和王寧嬪。

    王寧嬪聽話的往前走,隻是那雙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看著楊金英的眼睛,拐過轉角之際,一滴眼淚,不知不覺的滑落。

    曹端妃大喊大叫的聲音,在牢房中整整一夜沒有停止。

    她拍打著木柵欄,一雙柔嫩的小手被木刺紮了也恍若不知。

    “放本宮出去!”

    “陛下最為愛重本宮!”

    “本宮要見陛下!”

    “讓本宮見陛下一麵!”

    ......

    直到最後,她累極了,也失望極了,顫抖著,跪坐在牢門處,輕轉過身看向牆壁上那一方小小的通氣口。

    她的眼裏隻有墨藍的天空,她再沒有了一滴淚。這一切,她不是早就知道的麽?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啊,他有無數個女人,而她隻不過是滄海一粟。

    她所謂的愛重,所謂的寵愛,也都是求來的。

    皇後所說的話,所下的懿旨,怎麽可能輕易改變呢?

    不但是她,還有她的家人,都要因她而受到牽連。早知今日,何必真心相對?

    何必?

    何必?

    她忽然雙手捂住了臉,不能,她不能這樣去見陛下。

    她緩緩的起身,來到了牆下漏光之處,一雙小手撫上青絲縷縷,就像手裏拿著梳子一般,笑著梳頭。

    又對著無人的空牆嫵媚一笑,輕掃峨眉,慢點胭脂,妝點花黃。

    她攬著袖子起了身,在地上慢搖腰肢,輕擺嬌軀,一轉身,微笑問道:“陛下,妾,美麽?”

    “妾,美麽?”

    一眾女子被處決的這日清晨,順天府落下漫天的迷霧。

    這場大霧,仿佛是老天爺在可憐這些年輕的女子一般,用霧氣掩住她們的容貌,讓人們始終記得,她們曾經鮮活美麗的樣子。

    民間百姓往日的娛樂活動實在是少得可憐,一碰上斬首棄市什麽的,就都願意紮堆兒的看看。

    更何況,還有淩遲這樣的好戲呢?

    老百姓跟隨著迷霧中的囚車,一路去到西市。

    劊子手已經磨好大刀,執行淩遲的行刑者,已經鋪好了一套精巧的刀具,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王寧嬪微笑著看著一切,雙手雙腳卻都在發軟,顫顫巍巍的唱了一句:“碧澄澄雲開遠天,光皎皎月明瑤殿。”

    後麵的楊金英聽得清楚,不禁笑了。

    到了這種時候,她竟還想著她的“唐明皇”能來救她?

    她,竟然到了這時候,也沒與自己再說一句話。哪怕是怨憤的罵她兩句,也沒有。到底是誰錯了?

    是誰錯了?

    “明月在何許?揮手上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隻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楊金英咬咬唇,開聲以唱詞問道:“仙師,天路迢遙,怎生飛渡?”

    王寧嬪想了想,蹙著眉,回道:“上皇,不必憂心。待貧道將手中拂子,擲作仙橋,引到月宮便了。”

    她說,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待到九泉之下,她們再重來。

    就這麽一瞬間,楊金英淚如泉湧,呼喊道:“寧嬪娘娘是冤枉的!她是冤枉的!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

    王寧嬪笑著搖搖頭,緩緩的,用她那哀婉的唱腔,引歌而出:“乍相逢執手,痛咽難言。想當日玉折香摧,都隻為時衰力軟,累伊冤慘,盡咱罪愆。到今日滿心慚愧,到今日滿心慚愧,訴不出相思萬萬千千。”

    楊金英放聲大哭:“傻妹妹!你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啊!你這曲兒,究竟是唱給姐姐聽的麽!!!”

    終究還是怨的。

    王寧嬪微笑著唱著,眼淚如雨下,一幕幕,是她曾與朱厚熜纏綿被榻的點點滴滴,可再細想一番,竟然,就沒有旁的記憶了。

    接下來,是她失寵被貶。

    所有人都棄她而去,隻有她,始終陪伴在她左右。

    她們唱曲兒,執手,她一口一口的喂她吃藥,為她偷來點心,隻看著她吃便是笑。

    朱厚熜站在城樓上,厚重的披風,迎風微顫,目光看向濃霧下,聽著這曲熟悉的曲子。方皇後站在他身後半尺之處,卻隻是看著他。

    甲套深深的嵌入掌心,麵上卻還是笑著,溫婉大方一如往日。

    朱厚熜笑道:“多謝皇後及時趕到,將朕救下。”

    方皇後微笑以對,自謙道:“臣妾身為後宮之主,理應撥亂反正,這是一個妻子的分內之事,也是大明皇後的分內之事。”

    朱厚熜笑道:“該賞。”

    方皇後道:“謝陛下。”

    “啊!!!”

    “啊!!!”

    一聲聲淒厲的呼喊,彌漫在順天府上空。

    朱厚熜就這麽看著,麵色波瀾不驚,心中默數著:三刀、四刀、五刀、六刀......七十九刀、八十五刀......

    曹端妃已經疼的麵容猙獰,口喊一聲:“陛下!陛下!陛下!”

    九十七刀、九十八......

    方皇後笑容滿麵,柔聲道:“陛下,天涼了,臣妾陪您回宮歇著吧。”

    朱厚熜微笑的轉頭看向她,回道:“朕要去往西苑住上一陣子,後宮,還要勞皇後多多留心。”

    方皇後的臉,在一瞬間就灰敗了,朱厚熜被黃錦攙扶著走下城樓,她渾身顫抖著站在原地。

    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