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冥蝶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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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予看清了那雙細長眼睛的主人, 是何大夫。
何大夫的目光與言予相觸之後,便朝言予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又繼續一臉刻板地與身旁的醫所生員交談起來, 好似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言予有些窘迫, 難道……是自己和夙宵表現得太近太親密, 明顯到連平時對外物漠不關心的何大夫都察覺到了什麽端倪?
不不不,言予立即心裏否定,他和夙宵本來就是一清二白的, 哪裏有什麽端倪可察!
人家何大夫可能隻不過是……恰好翻白眼翻過頭了吧, 然後才對到了在側後方的自己的視線。
身旁的夙宵感覺到了言予一瞬間的停頓錯愣,他順著視線向前看去, 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不多時一眾人就來到了樓下的臨時庫房。
所謂庫房, 也就是樓屋內一間普通的房間, 隻不過在房中投放了許多幹燥除水汽的藥熏和石粉,來保存放置其中的冥蝶蘭藥粉不受潮變質。
此刻庫房的正中大木桌上立著三個柱型的盒子,盒身大概不到一尺高, 是一種漆黑的石質材料製成, 打磨光滑, 泛著幽冷的反光。
這便是保存鮮活冥蝶蘭植株的印盒, 夙宵先前就是將它們捆綁固定在馬鞍前, 護在懷裏小心運送過來的。
之所以要將冥蝶蘭草保存在印盒中,是因為這種特殊玉石製成的盒子可以延緩放置其中的動物血肉**的時間——隨時帶著活的斕獸生殺取血顯然是不現實的,如若沒有必要並不需耗費這樣大的成本,這種可以延長骨血保鮮時間的印盒更加便捷實用。
而且印盒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作用, 就是密閉和隔絕。
將血腥氣味密閉在內,不熏擾到人;然後隔絕外部幹擾,防止冥蝶蘭拿去使用之前就被汙濁之氣侵染。
“在停雲山時,弟子已經確認過三株冥蝶蘭均是新鮮摘取保存完好的。”夙宵道。
要說城內一個絕對可以保證純淨之氣的地方,除了停雲山不作二選,所以在停雲山時取出冥蝶蘭,基本是沒有被汙染的可能的。
夙宵走上前去,在那個表麵光滑的黑石盒子上摸索了一陣,不知從哪裏按開了一處機關,石盒的側部就出現了一個半圓的小凸起,凸起的正中間是挖空的圓,剛好能將一指伸入,像一個拉環一樣,他將這個拉環慢慢拉出,拉出了一個像是小抽屜一樣的長格子。
房間內立刻充斥了一股淡淡的鐵鏽味,不過味道並不算很難以忍受,言予在旁邊看到墨黑的石格子裏麵是一抹暗紅,其中有一點瑩白隱隱約約出現。
他不由得被吸引過去,屏住呼吸湊近了去看,發現裏麵是不多的紅色漿液,這估計就是斕獸的骨血,漿液之中躺著一片小小的半透明的葉子,若不是散發著一點瑩瑩幽光,幾乎要看不清有這麽一個小東西。
言予從記憶裏的知識庫中知道冥蝶蘭整棵植株都是幾乎沒有色素的,連葉子和莖都是半透明狀,不過第一次親眼見到實體,還是覺得挺新奇。
但不是一整株冥蝶蘭草嗎?為什麽隻見到一片小葉子?
夙宵看到言予探頭探腦,眼裏閃爍著好奇神采的模樣,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開口解釋道:“這是為防止冥蝶蘭受汙染專門設置的暗格,裏麵有機關,不需要打開盒子就可以依次一點點拿出事先放置好的花葉。不過我隻將葉片分切了下來,花朵和根莖還是完整的。”
冥蝶蘭的整株都是可以拿來做藥或是檢測濁瘴之氣的,不過花瓣和花莖效用最強,葉子則稍遜一些,一般可以拿葉片分切出來做一般的檢測之用,效力高的花瓣花莖則留給較關鍵時刻使用。
言予心中暗歎,原來如此,看來這個小盒子還挺精巧。
而且夙宵對冥蝶蘭的了解也十分詳盡,所做的處理得也很細致妥當,不愧是把他們山中秘卷閣書籍都看去了大半的學霸男主啊。
秦牧儒略點點頭,隨即他略微思索了下,沉吟道:“好,帶上兩株冥蝶蘭,留下一株在庫房裏保存好——大家準備一下,我們稍後就出發去莫林村。”
他這二師兄做決定著實迅速,好在言予今天休息也勉強足夠了,立即出發不是問題。
不過言予此時有些小小為難……他從早上睡到剛才,又是遇著夙宵突然到來,又是走迷宮似的去尋秦牧儒的房間,今天一天還沒來得及吃東西。
可是現在大家都蓄勢待發要去辦正事的檔口,他總不好意思說“你們等等我先去吃個飯”吧?
他其實有些困惑,照道理不是說修為提升了,對食物的硬性需求就會漸漸減弱嗎?為什麽他一天不吃飯就會這麽想吃東西?
言予隨即隱隱想到一個真相,他這也許不是餓的……
他隻是饞。
……
言予馬上選擇性遺忘掉這個結論,心想忍一忍好了,等從莫林村回來再去廚房看看有什麽能吃的。
其實秦牧儒先前拒絕的劉屬正的接風宴,言予心裏是有些怨念的,他還挺想嚐一嚐當地的鄉野風味的……咳,隻是測評一下這個世界的民間食品水平等級而已。
隨即他又意識到,這種緊急時候自己不心係濁瘴疫情和百姓安危,隻掛念著這些吃吃喝喝的,良心上似乎有些過意不去……
言予歎了口氣,收拾起了因為沒吃飯而七零八落的低鬱心情。
他這才發覺,剛才自己想著吃飯的人生大事自顧自地走出了庫房來到院中,夙宵此時並沒有慣例跟在他的身邊。
對了,出庫房之前好像有點印象,夙宵是留下來與秦牧儒落雲煙談話了,估計是在請求準許他留下一同前往莫林村調查濁瘴情況。
但是現在……言予抬頭看到正向自己走來的秦、落二人。
他一下子張口就想問起夙宵,但話到嘴邊立刻又生生壓下了,言予招呼道:“大師兄,二師兄。”
“小師弟,怎一個人站在院中吹風?在等人?”落雲煙對他笑道。
“……沒有,隻是在隨時等候出發罷了。”
言予額角抽了抽,他這個大師兄講話總是如此……說得好像他真在等什麽人一樣!
“子意。”秦牧儒上前上下探看了他一番,“你身體可還吃得消?如果實在不行,等會兒你就別去莫林村了,留在此處做後備留守也可以。”
“多謝師兄關心,我已經沒有大礙了。”秦牧儒一向對同門愛護有加,言予是挺感動的,不過他此時倒是有些擔憂秦牧儒,“倒是二師兄你,我看你氣色不是很好,能交代旁人代勞的事務就盡量分擔下來吧,不要總是一人扛著。”
秦老媽子的性格就是喜歡默不作聲獨自一人挑大梁,前段時間起他就一直在為祭典事務費心操辦,守歲夜也是沒怎麽能睡的,結果年初一大清早就要馬不停蹄地趕來西南邊郊,昨夜又不眠不休跑遍莫林村上下病戶,鐵打的人也遲早要頂不住。
“小師弟,你二師兄要是這麽容易聽勸、耳根子這麽軟的話,你大師兄我被扣的奉銀可早就討回來了。”落雲煙在一旁插科打諢道,不過他望向秦牧儒的神色卻沒有調笑的意味。
秦牧儒露出一抹無奈苦笑,道:“莫林村的情況太過怪異,我是放不下心的。”
按照宗籍記載,處理一片地域濁瘴的大致流程是:首先治療和控製患者病情,同時調查當地引發濁瘴產生的根源症結,然後解決這個症結,重新恢複當地環境,從而使當地被濁瘴侵染的生靈能真正擺脫濁毒之害。
但是莫林村的情況,卻讓秦牧儒一籌莫展。
先別說去調查濁瘴產生的源頭症結了,這古怪的病患群體分布甚至讓他有一種奇怪的想法,就是此地是否真的有濁瘴之氣爆發?
他剛才和落雲煙粗略地總結了自己的兩種猜測:
一是莫林村中的濁瘴之氣,可能是以一種從所未見的不規律分割空間分布,而不是常識中的充盈於整個地域空間中,所以造成這種左鄰遭殃右鄰無事的情況,可還是無法解釋為何與患兒同一屋簷下的成年人沒有出現症狀。
二是患者竟然全都恰巧是幼童,過度的巧合就一定是事有蹊蹺,秦牧儒猜測他們也許有某個共通點,比如半個月前一起吃過同一種東西?都去過一個共同的地方?而莫林村可能根本沒有濁瘴之氣,患兒們的濁毒是從外部感染而來的。不過昨夜與村長村民簡略的訪談中他們也沒有得到什麽確切的訊息證明這一點。
現在恰好夙宵送來了鮮活的冥蝶蘭草,真是有如神助,至少可以立即去探測驗證當地是否有濁瘴之氣的這一糾結,他們隻需要帶冥蝶蘭草去放置村中各處,很快就可以知道結果,不必再大費周章地花費幾天時間浪費冥蝶蘭藥粉來檢測了。
現在確診染上濁毒的患兒總共有十七位,因為其中最早一批那六個患兒病情不輕,需要長時間持續服用多量冥蝶蘭藥粉來排除濁毒,其他患兒也隻是症狀稍輕一點,但也全都開始進入發起高熱皮膚通紅的階段了,想要治療痊愈也需要不少藥材消耗。
而且村中大大小小的其他村民、周邊醫所和驛站、鄰近的賀家村全部需要觀察情況,期間為了謹慎起見也要服用冥蝶蘭藥粉作為前期預防,所以這藥粉的耗費量是不小的,能省則省。
秦牧儒捏了捏鼻梁中間,故意換上了一個輕鬆的笑容,道:“不過莫林村是個什麽情況,我們一會兒就可以知道了,也許並沒有想象中的棘手。說起來,辛苦夙宵一路護送冥蝶蘭草快馬趕過來了。”
言予見他主動提起夙宵,這才裝作剛想起來隨口一問似的,漫不經心道:“對了,剛才我見到夙宵在房內與師兄你們說話,怎的現在不見人?”
秦牧儒還未回答,落雲煙便似笑非笑地接過了話,“是何大夫叫住了小夙宵,似乎是要詢問他一些關於冥蝶蘭草的事?我看何大夫對冥蝶蘭草和印盒都挺感興趣的。”
言予順著他向後指去的方向,果然看到了正一同從庫房裏出來的兩個身影。
夙宵臉上是麵對常人時一貫的優等生式舒朗謙和神色,他正低下頭,與身旁的人說話。
而站在他身邊顯得頗為纖細嬌小的何大夫,那張每次見到都是冷漠刻板的冰山臉,此時破天荒的帶上了柔和的顏色。
不知是聽到了什麽,何大夫細長的眼尾突然微微彎了起來,他單薄的淡色嘴角一抿,竟是淺淺的微笑了一下。
言予站在不遠處,看得有些怔愣。
不知為何,言予的腦子裏忽然閃過了一條不著邊際的想法——
這個何大夫,就剛剛那般看來,似乎長得還不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