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去留
字數:6490 加入書籤
當言予終於找到空隙掙脫開熱情如火的夙宵, 重新獲得自由的時候,天地間的磅礴大雨已經隻剩下瀝瀝零星尾聲,夜幕也早就降臨下來。
“何大夫, 抱歉, 久等了。”言予氣喘籲籲道, 他跟隨齊方來到了何大夫等候他們的會客堂,腳下有些虛浮,似乎是趕得很急過來的。
其實走這些路對他而言根本就是臉不紅心不跳的, 他力氣耗盡的罪魁禍首是那個一臉人畜無害跟在身後不徐不疾走著的大尾巴狼崽子。
剛才差點就……菊況危急, 千鈞一發啊!
言予對之前近乎兩個時辰的折騰依舊心有餘悸,下意識和身後的危險人物拉開了一些距離, 但夙宵立刻就亦步亦趨地跟緊了。
“嗬……我倒是以為你們今晚不會來了呢。”站在廳中的人略帶嘲弄地開口, 轉過身後結結實實嚇了言予一大跳。
言予瞪大眼睛看清了麵前的何大夫——一開口他就可以確定這是何大夫本人了, 但眼前所見還是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他麵前站立的竟是一個老婦人,這個婦人身上穿著深色的綾羅綢緞,一派雍容華貴的裝扮, 很有一家之主老太君的仗勢。
“我……咳, 沐浴耽誤了些時辰。”麵對何大夫的調侃, 言予壓下羞恥故作鎮定地打著馬虎眼, 他半轉移話題半驚詫道:“何大夫, 你又換容貌了?你的樣子……”
言予糾結地看著眼前的貴婦人,穿戴用度確實很是大方得體,身上不知墊了多少東西,總之先前清瘦的身材已經看不出蹤影, 圓潤富態的樣子和從前夙宵做過馬童的周府那周老爺有得一拚,然而這端莊華貴的老太太卻長了張有些一言難盡的臉。
大腦門,高顴骨,禿眉毛,狐狸眼,一條鷹鉤鼻下刻薄蒼白的癟嘴唇,他很懷疑何大夫這就是按照狼外婆的標準臉譜來整容的,不僅樣貌醜陋,還讓人看著心生厭惡,打心底裏不舒服。
“你是按照這個宅子原主人的樣貌易的容?”言予委婉問道,“老夫人倒是生得……彪猛。”
“不,這是我自己憑空捏造的樣貌,這個宅子當初也是用這個身份買下的。”何大夫道。
言予:“……”
他就不明白了,既然是自創的,為什麽非要弄成這麽一張天怨人怒的臉?!這種樣貌不好與人親近又容易留下格格不入的深刻印象,怎麽看都不太適合偽裝身份所用吧?
難道說……何大夫對女子的審美就是如此??
“這張臉看起來如何?”何大夫突然問。
言予愣了愣,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麽才對,他心裏天人交戰是不是要直接告訴何大夫實情……
“是不是很凶惡?”何大夫繼續問道。
“……”
原來還是知道醜的!
言予心裏鬆了口氣又疑惑:“你既然知道這個樣貌不佳,為何還要弄成這個樣子?難道是有什麽深意不成?”
何大夫緩緩道:“我一般都用這張臉來見一個人。”
言予一怔,“什麽人?”
那張尖酸刻薄的毒婦臉陰沉下來,何大夫冷哼一聲道:“一個十分不討喜的人。”
言予還未發揮他的好奇心詢問這個被何大夫嗤之以鼻的究竟是何許人,他就突然被身後的夙宵一攬而過,摟著腰緊緊護在了身邊。
“怎麽……”話到一半噎住了,他順著夙宵的視線望過去,發現竟有一個身影,在他們毫無覺察的情況下,已經從夜色中踏入了廳堂的門檻,徐步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是誰不討喜?”一道悅耳朗聲傳來。
言予渾身的神經立刻繃緊了,雖然他的感官要比夙宵和何大夫的差一些,但萬萬還不至於人都走到幾丈之外了還無知無覺的!
這是一個麵貌不俗的年輕男子,錦衣玉帶,風度翩翩,俊逸瀟灑的氣質看起來似乎是哪家風流的貴公子。雖然這人麵帶和煦笑容,卻看得言予心底裏發悚,尤其是那自夜幕中無聲無息出現,帶著一身冰冷寒氣的樣子,他直覺地感受到了來人的敵意——而且,貌似是獨獨針對他的敵意。
然而這份敵意隻存在了一瞬,在那風流公子正要朝他和夙宵的方向抬步走來的時候,突然就古怪地僵住了,隻這麽一刹那,言予便感到那股敵意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言予驚訝地抬頭去看夙宵,頓時了然了,看小狼狗這冷酷得可怕的臉色,一定是感覺到了對方的危險,又開始用哪裏不爽點哪裏的王八之氣壓人了,那神情與麵對自己時的無辜老實模樣真是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風流公子麵上從容自若的笑容也在漸漸消失,臉色開始變得嚴肅而又隱忍,他低下頭不敢直望過來,袖下的手緊握成拳頭,似乎是在極力忍受什麽。
“少主。”那公子的聲音低沉下來,帶上了不易察覺的顫音。
看稱呼,這敢情應該是他們森羅穀的自己人啊?言予轉頭去看何大夫,然而這家夥早就在第一時間遠遠地躲開免受池魚之災了。
這個是?言予用眼神詢問。
“哈……”何大夫竟然破天荒地笑了起來,心情似乎十分的愉悅,不過那張狼外婆臉笑起來的陰森恐怖程度直線上飆,言予一個大男人晚上的看著都覺得心裏有點毛毛的。
話說,這張人神共憤的臉,該不會就是給剛來的這個哥們準備的吧??
他居然莫名開始有點可憐來人了,這是多大仇……
言予更好奇來人的身份了,但看著何大夫一臉看好戲完全不準備再解釋什麽的樣子,他無法,隻好主動犧牲自己,硬著頭皮眾目睽睽之下手一伸在少年頭上摸了摸,開始哄自家不聽話的大狗:“不要嚇唬人家了,客氣一點知道嗎?”
夙宵低頭朝言予溫柔地微笑了起來,身上的氣勢立刻變了。
那公子馬上像是從刀架子上放了下來一般,當即警惕地退後一步,看向和何大夫,“少主為何是這個樣子?這個宗門的偽君子又是怎麽一回事?”他眯了眯眼睛,“赫肸,你似乎在信中沒有告訴我實情。”
“你現在親眼來看,不是知道實情了麽。”何大夫周身的氣壓突然降了下來,他抱著肩,眼神森冷,“還有,不要沒大沒小的亂叫。”
言予光明正大地站在旁邊偷聽,他發現這個人和何大夫完全不一樣,似乎一點也不怕在言予麵前暴露秘密,之前何大夫一直不肯透露任何關於夙宵的身份以及森羅穀的信息,這個人倒好,一來就直接少主長少主短的叫上了,而且似乎對著何大夫喊了一個什麽稱呼?他沒聽清楚,這個詞並不熟悉,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是名字還是什麽。
不過這種不避諱的態度讓言予心驚,因為他覺得這個不明人士倒不像是何大夫偶爾的那種呆萌無戒心,更大的可能是因為這個人根本就沒擔心言予會泄露秘密——隨時可以處理掉的人,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裏的必要。
年輕公子瞥了一眼言予,便立刻撤開了眼神,對何大夫道:“你信上說少主的血脈隻解封了一半,本該意識迷亂,可現在怎麽會受這個偽君子的控製?是不是他搞了什麽鬼?”
言予:“……”
這一口一個的偽君子到底是想怎樣??相信他,他比誰都想搞明白夙宵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好麽!
何大夫麵無表情道:“你覺得有我在,他能搞什麽鬼?況且若不是有他,你我的處境可就沒這麽從容了。”
“對,少主隨時會有魔氣狂暴的危險,到時連你我都無力阻擋,我建議明日就啟程回森羅穀。”年輕公子凝重道。
“你們明天就要帶他回森羅穀?”言予聽到這裏,忍不住脫口而出。
年輕公子瞥過來一眼,一言不發。
何大夫道:“言首座,你現在也知道了,他是我魔族領地的少主,況且情況如此,我們當然要帶他回去。”
言予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他的心口劇烈地揪了一下,有些喘不過氣來。
雖然他一直都知道,遇到了何大夫這個森羅穀來的故人,那麽夙宵回去自己家鄉是遲早的事情了,本來分離這件事就是注定的了,隻是早晚問題而已,但他一直都本能地逃避去深想這個問題,能逃一天是一天,就像是他逃避忽視他們之間還有個係統的妨礙一樣……
他慌亂地抬頭看向夙宵,發現對方的眼神一直沒離開過自己,那雙好看的黑亮眼睛一點也不像是失去了正常意識,一如往昔那般深情地凝望著自己,隻倒映著自己的身影。
言予覺得自己的心從沒有像現在這麽窒悶難受過,說不出來的酸脹感在胸腔發酵擴大。
何大夫淡漠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明日早點起來,年輕人,克製一點,別像今晚這樣遲了,我們明早可要趁天未亮便離開這裏。”
“嗯。”言予壓下酸楚,低低應了一聲。
“就這樣走目標太醒目,我要給你們兩個易容。”何大夫繼續道。
“嗯……額??”言予猛然醒過神來,打斷了何大夫的安排,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等等!你說……易容,我們兩個?”
“對,你和夙宵兩人太顯眼了,必須修飾遮掩一下。”
言予潤了潤幹啞的嗓子,艱澀道:“你的意思是,我也要一起去?去森羅穀?”
何大夫似乎也沒料到言予會這樣麽問,他蹙起了幾乎不存在的眉毛,訝異道:“你不願意?”
如果言予不願意,那倒真是麻煩了,何大夫心裏立刻飛速思考起在夙宵麵前綁架言予的可能性。
言予瞪大眼睛看了眼何大夫和年輕公子,“你們確定要讓我去森羅穀?”
即使是言予也知道,森羅穀已經數十年沒有對外開放過了,本就是一個外族不能輕易進去的地方,自從宗門與魔族敵對,夙宵的父母死去之後,森羅穀更是到了緊鎖封閉,外族連穀地的邊都摸不著的程度。
那年輕公子雖不知是何身份,但肯定是魔族,看他這態度似乎對宗門抱有十分強烈的厭惡,言予覺得這應該是大多數魔族對他們宗門之人會持的態度,何大夫這樣的估計是異類,本身何大夫也是個挺奇葩的魔族……所以他們竟然會想帶身為一個門派首座的自己去到魔族的腹地森羅穀??
“你覺得你不走,你的小師侄兒會跟我們走?”何大夫瞥了一眼夙宵。
其實言予也想過這個問題,夙宵這副誓死不離開自己半步的忠犬護主模樣,他很懷疑何大夫他們能不能順利離開,不過他也以為對方最終會有什麽錦囊妙計來設法帶走夙宵的,沒想到……
這個錦囊妙計原來就是把他一起帶走??
“言首座,這對你沒什麽壞處,要知道‘那些人’現在正在天羅地網布下追查,若是要躲避宗門勢力,沒什麽地方比森羅穀更安全了。”何大夫循循善誘。
年輕公子依舊麵無表情一言不發,不過他應該也是大致了解了夙宵現在的情況,權衡利弊之下選擇了和何大夫同樣的決策。
言予剛才還沉浸在和夙宵終於要麵臨離別的憂傷情緒中,現在這情況突然山路十八彎急速大回轉,他一下子還沒緩過來,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現在想想,無論他去不去森羅穀,好像都會有極其鬧心的事情等在後麵……
作者有話要說: 夙宵:終於要帶媳婦回老家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