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麽名字？”

    “……不記得了, 大概, 是姓白吧。”

    因陀羅對陌生人基本上不看上去溫雅和善，但實際上不知道為什麽本質極為高傲, 因此和新加入了隊伍的白衣男鬼搭話的任務就落在了滿心無聊的未名頭上——正好, 也能讓他多熟悉熟悉這宋朝的官話該怎麽說。

    “那你為什麽會駐留在這樣荒郊野嶺的地方？”姓白的男子沒有實體，不畏懼雨水淋濕身上，未名卻不樂意多費這種心思, 因此隻是坐在車廂裏和趕著車的對方聊著, “莫不是你的屍骨葬在此處？難道是遇上了強盜？”

    “那種小賊……”雖然看不見神色, 但男子從鼻音之間哼出的冷笑盡顯出了他對未名這一猜測的不屑，“雖說不記得原因，但五爺就算要死也定然會死得轟轟烈烈, 你這揣測未免也太沒道理了。”

    “轟轟烈烈？”未名笑了，看著滿心沉浸在這人交出來的材料上的因陀羅毫不示弱的和他針尖麥芒相對起來, “你不記得名姓, 不記得來曆，甚至連自己的死因都記不得隻能靠猜, 但怎麽死的總該能說清楚一二吧？”

    這種事情就算是生前記憶全無都一定能回答的出來——隻要能知道自己的死相。

    這不難，一般來說鬼魂都會維持著自己死去那一刻的形象，要掩飾成這白衣青年毫無瑕疵的模樣反而不容易。

    “你！”白姓男子險些一怒之下轉身掀簾子衝進來, 偏偏心裏又清楚的很這人所問的問題全都在情理之中……或者說非常合理，“亂箭穿心——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這樣明知故問，看來趕路的日子實在是讓你有些過分清閑了。”

    白衣男子從來不認為自己跟在未名身邊就能蘊養靈魂是一種巧合。

    “那麽……你想要去哪裏呢？”未名也不在意男子炸毛一樣的反應, 隻是在稍稍沉默了一會突兀的問出了一個他從一開始就想到了的問題。

    白衣男子也沉默了，他脊梁直挺的後輩慢慢的向後一靠，就好像他還活著時那樣似乎真的能感覺到背後踏實安穩的觸感一般許久之後，才說出了自從恢複意識之後就一直沉澱在自己心底、擾得他每日每夜都不得安定的那個地方：“汴梁……開封府。”他情緒上的深沉隻是一閃而過，緊接著就很是嫌棄的斜著眼，明明看不到背後門內的景象，甚至連門簾都看不到，可他還是絲毫不吝嗇流露出了自己滿是嫌棄的眼神，“你們不是也要去這裏嗎？正巧，五爺帶你們去，省得找不到路把自己給玩丟了。”

    “……總之，接下來看樣子是要相處不少時間。”未名隻當自己感覺不到對方的嫌棄，反正也看不見，眼不見為淨說的還是蠻有道理的，“既然如此那我總得給你想個稱呼，簡單點，就白五好了。”

    有了白五這個活地圖——沒錯，明明把什麽都忘得差不多了，可他認起路來偏偏一點也看不出失憶的痕跡——未名一行人在沒有刻意加速趕路的情況下竟然比預定的時間早了將近半個月就順利的抵達了宋的首都，汴梁。

    “無論看了多少次，都有些忍不住感慨啊……人可真多。”在客棧住了幾天，終於搞定了戶籍和住宅的未名第一時間就把馬車和鳳來一起塞進了二進的小院，又隨手撕出了幾個圓腦袋式神打掃屋子之後終於騰出了時間來好好逛一逛這個他見過的、最繁華安定的城池。

    因為因陀羅對這些不太感興趣，更被那塊材料引去了許多注意從而決定留在才買下的宅子中，最終跟在未名身邊一同出門的，隻有在白天不是隻能呆在陰暗之處就隻能跟著未名的白五。

    “畢竟是京城，而且如今的官家是難得一見的明君，得以享有繁華盛世總是件好事。”越是靠近開封就越沉默的白五漫不經心的扯了扯嘴角，視線似是留戀但更多卻是陌生的停駐在街邊哪怕極為微小的地方。

    “繁華盛世……”生於亂世長於隨時都有戰亂之虞的世界的未名對這個詞當真陌生的很，但……聽起來不錯，“不過就算是繁華盛世，也總會有些麻煩的事情吧。至少南邊還不太明顯，越是靠近北方這種感覺就越是清晰——不知道你察覺到了沒有，繁華之下上層暗流的湧動。”

    “你猜到了什麽？”白五涼涼的看了一眼平日裏看起來中庸溫和甚至稱得上溫吞的未名，再一次確定了這就是一個藏得很深的會咬人的怪物。

    “應該是上層權利擁有者之間出了什麽問題吧。”未名並不在意白五的眼神，他偏了偏頭，隻當感覺不到對方的情緒，“我從來距離權力階層很遠，對他們的思維算不上了解，因此也隻能有些大概的猜測。”

    “大概？你這猜測，已經足夠讓人驚訝了。”白五很確定，自己這種性格的人絕對不會喜歡像未名這種複雜深沉的人物，就算他擁有著再怎麽溫和包容的本質也一樣。

    這麽一想，眼前這人還真是夠複雜的。

    溫和是真，包容是真，淡然隨性是真，可偏偏，深沉複雜冷漠……也都是真的。

    “驚訝……”未名其實從來都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本性，這時他能猜得到白五大概在想寫什麽，卻隻覺得無所謂，他們之間就算親近了不少，但說到底也隻不過是雇傭和被雇傭的關係，“這麽說，你知道原因，忽然間想起來的？”

    “算是吧，”白五向來清澈桀驁的眼神中不知從何時起蒙上了一層不詳的霧氣，“襄陽王試圖謀逆，結果還沒來得及起事就已經事發——就算如此他的根基到底深厚，今上想徹底解決隱患也不容易。”

    “原來是這樣，”既然知道了原因，未名就將這件事徹底放下了，轉而繼續新奇的打量起開封繁華的景觀來，“對了，我看你對這地方熟悉的很，那麽能不能仔細想想看什麽地方適合定製一些衣物？你也看到了，我和因陀羅還有鳳來所穿的衣物，和這地方可相當的格格不入。”

    “嗯……”白五瞪了未名一眼，但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不錯——他對這座城很熟悉，自從走進這裏就有一些無傷大雅的記憶慢慢複蘇。偏偏想起來的東西都沒有什麽用，“錦衣坊還算可以，不過這地方真正穿得起好衣服的人家自己都養的有繡娘，成衣鋪子最好也就是那樣，買衣服還不如多買幾種布料。”

    “製衣？”未名一愣，不由得盤算起自己的圓腦袋式神能不能多添上這麽一種技能，“既然如此，除了買幾套應急的衣物外就再買些布料錦線什麽的也無妨吧。”

    白五很隨意的點了點頭，卻在這時忽然之間想到一個一直被他所忽略的問題：“對了，這一路也沒聽你們說起日後做什麽營生——雖然說你是異國貴族，受到的約束不及平民百姓那麽大，但要想維持生活與地位……”倒不是在為未名等人擔心，隻是既然之後還要相處不知道多久，多了解幾分也沒什麽壞處。

    “地位？”未名挑了挑眉，“這種東西在哪都不那麽容易得到，過得去就行。”

    未名不在意，不過是因為他知道，就算真的有人不長眼的犯到自己頭上，不需要鳳來更不需要驚動因陀羅，隻憑他一人就足以解決，無論對方的地位如何。

    “至於生活……也對，因為早有打算我們的確沒再談論過這個問題，你來得晚不知道也正常。”未名順著白五隨意指點的路線向著他推薦的錦衣坊走著，“據說鳳來的醫術不錯，之前在買宅子的時候我將巷口靠著街的鋪麵一同盤了下來，正好可以讓他開間醫館。”

    這個選擇……不得不說，比白五想象的要尋常了太多。

    “你不是也想來開封的嗎，如今到了地方還是想不起緣由嗎？”未名隨口問了一句隻當打發時間，甚至在看到錦衣坊的牌子後就將才出口的疑問拋到了腦後，“這就到了？比我想象中近了不少，倒是方便。”

    剛準備穿街過去，卻聽到不遠處的街口一陣喧鬧。

    “……今兒的水果可是最新鮮的，展大人你也別推辭，帶些回去給大人們嚐嚐也算是我們這些百姓的一番心意。”

    “沒錯沒錯……”

    七嘴八舌的聲音很嘈雜，但僅憑稍微清晰幾分的隻言片語未名也知道這一次被圍在人群中的那人定然受極了歡迎。

    不感興趣的收回了視線，未名看了眼不知為何也停下了飄著的腳步的白五：“走了，等一會人群過來了你可未必能受得住。”

    “……我知道。”又向著自己本應該不喜歡的人群看了一眼，白五也不知道自己一時間想看的究竟是什麽，不過既然未名已經叫了，他最終還是沒怎麽猶豫的跟了上去，直接進了錦衣坊，繞過了店門口那扇巨大華貴的屏風。

    這時，那群圍著的人終於在被圍著的那人溫和勸導下讓出了一條路，讓那個穿著豔麗紅衣卻依舊溫和的幾乎沒了鋒芒的青年走了出來，手上抱了許多拒絕不了的雜物卻一樣無法讓他有絲毫的狼狽。

    但就是這樣俊挺溫柔的男子，眼底卻是一片死水一樣的沉寂與疲憊，似乎在一點點的吞噬者他體內原本應該旺盛的生機。

    看著青年帶著笑漸漸走遠，好不容易才將手裏的蔬菜塞了些進對方懷裏的富態婆子忽然歎了口氣：“展大人多好的人啊，怎麽總是傷病不斷呢……”

    “沒錯沒錯，”旁邊聽到了她感慨的人接過了話頭，“看展大人現在都還沒恢複精神，可見上一次隻怕傷得比以往都重呢！”

    “傷？這些事我們這百姓管不了哦，不過不知道你們發現了沒，展大人好像換了一把劍。”

    “換？你以前的眼神一定很不好。”

    “這……這怎麽說？”

    “展大人是把劍給換回來啦！他最初來開封府任職的時候用的就是這把劍呢！”

    “對對對，我知道，好像……好像是叫巨闕……”

    更多的話，走得更遠了的展昭已經聽不見了，百姓的關心讓他終於慢慢的柔和了眉眼，眼眸中泛起了點點波光將他眼底的沉寂隱去了不少——但終究還是沒有絲毫的淡去。

    巨闕仍在，畫影……何存？

    作者有話要說：　　違章建築遭人恨大概就是這個道理，本文中白玉堂盜盟書成功了，雖然還是把自己陷了進去……

    以及最後那一幕應該有不少人知道吧，展昭有過婚約，和女方換了劍，女方的劍是湛盧。

    第二個失憶者來了，越重要的記憶越是沒有，越不重要的常識反而記得明白。

    今天大肥章~而且從cp那學了一招，這個更新時間不錯吧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