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微微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 隻覺得喉嚨幹渴, 肩膀依舊傳來清晰的灼痛感。

    模糊的視野中出現的，是一張十分熟悉的臉龐。

    他正低頭望著自己，目光中的情緒平淡而收斂。

    看到灼華的臉, 夏念的意識總算漸漸回歸了**。

    她聞到了從身下傳來潮濕的泥土青草芬芳, 還混雜著灼華身上特有的氣息。她這才意識到, 自己原來正躺在草地上, 還枕著灼華的腿。

    她忍不住蠕動了一下嘴唇, 清了清幹澀的嗓子：“咳……”

    聽到她的聲音，灼華的眼皮抬了一下, 原本倦怠的神色瞬間多了幾分光彩, 嘴角也上揚了起來。

    “……你醒了。”

    “夏念醒了！”一個清脆的童音忽然叫道。

    一張小臉頓時出現在了夏念的視野之中，竟是夏小白。

    他盯著夏念，緊張兮兮道：“夏念，你感覺怎麽樣！”

    一旁的雙馬尾小姑娘則噓了一聲, 埋怨道：“你不要吵，小聲一點！”

    她說著, 便蹙眉伸手摸摸夏念的額頭, 略一點頭。

    “嗯……沒發燒就好。”

    另一個軟軟細細的聲音在夏念耳畔響起：“……夏念。”

    她偏過頭看去, 卻夏小蔥正跪在自己身邊, 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

    小畫家則蹲在他旁邊，幽暗的綠眼睛望著夏念，臉色似乎比平時還要蒼白了幾分。

    他舉起手裏的便簽本，上麵寫著：“你還好嗎？”

    忽然, 另外兩個腦袋也探頭湊了過來俯看夏念。

    其中一個是貓妖少年，另一個卻是黃綠色的鳥腦袋。

    它站在貓妖的肩膀上，粗聲粗氣地吼道：“夏老姐，我們來救你了，你可別死啊！”

    聽到這句，貓妖少年眉頭一皺，伸手就捏住了鳥嘴，冷冷道：“不準烏鴉嘴。”

    鳥妖立刻發出“唔唔”的抗議聲。

    從含糊不清的隻字片語能猜出，它是努力辯解，說自己不是烏鴉，是鸚鵡。

    夏念：“……”

    她心道，原來，他們都是特意來找她的。

    一股溫暖的情緒頓時從心底升起。

    她扯動了一下嘴角，笑了一下，聲音嘶啞道：“放心吧，我還沒那麽容易死呢。”

    她說著，便動彈了一下想要起來。

    肩膀處立刻傳來灼燒的刺痛，就像被無數根鐵針紮入了皮肉，讓她頓時倒抽冷氣，下意識地捂住了傷處。

    “……別動。”

    灼華低聲道，然後用手掌蓋住了夏念的傷口。

    夏念立刻感到，一絲清涼的靈氣順著兩人肌膚接觸的位置，緩緩地流入了她的肩膀，讓她的灼痛感頓時減輕了一些。

    “放心吧，之前的淨化儀式起了作用，阻止了大部分邪氣入侵你的靈脈。”灼華衝她淺笑道，“我剛剛用靈水幫你洗淨了傷口中殘留的邪氣，很快它便會自然愈合了。”

    夏念抬手摸了摸肩膀。

    忽然，仙人掌妖被邪妖吞噬的一幕浮現在她腦海中。她頓時感到胸口一陣沉悶。和其他的小妖不同，她和夏小仙相處的時間最短，感情稍淺，可是，它畢竟是為了救她才……

    想到這裏，夏念頓時感到心髒緊縮了起來。

    “對了，小仙他……”

    她話沒說完，卻被灼華打斷了。

    “別擔心，它還在我這兒。”

    灼華說著，忽然一翻手，從衣袖中變出一個綠色的小球，同時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這小妖倒是命大。邪妖吞了它，還沒來得及消化，就被淨化術驅散了，所以這小東西就從邪妖身體裏掉了出來。”

    小球正躺在灼華的手心中，渾身的刺軟塌塌地倒著，雙眼緊閉。

    “它怎麽了？”夏念蹙眉問。

    “——隻是暈過去了。”

    仔細一看，果然看到那圓球的身體正在緩緩地起伏著，呼吸綿長而均勻。

    夏念立刻感到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她支撐著身體，想要坐起，卻被灼華輕輕按住了。

    “你剛剛被邪妖所傷，又用了淨化術，所以消耗了許多靈氣。”他低聲道，“我已經叫人來接我們了，你先歇息片刻比較好。”

    夏念“嗯”了一聲，忽然又對小妖們道：“對了，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

    “這還多虧了鸚哥兒的妖氣定位羅盤。”夏小蔥撓撓頭。

    鸚鵡妖頓時“嘎”地大叫一聲，還撲騰了兩下翅膀，“不客氣！”

    “也要感謝大花！”夏小白笑道。

    “大花？”夏念茫然。

    “就是目擊證貓。”

    “……啥？”

    “還有一路飆車載我們過來的快車司機。”夏小茉微微點頭，一臉嚴肅道，“——我剛剛給他打了個好評。”

    ……

    之後，來接他們的車子終於趕到了。

    開車的人竟然是李組長，原來他今天恰好在分公司的廠子裏上班，離這裏很近。

    接到灼華的電話後，他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一推門下了車，他便看到夏念正臉色蒼白地靠著灼華站著，身邊還圍著幾個小妖。

    李奕澄：“……”

    他一臉驚訝：“這是發生什麽了？”

    夏念有些無奈，“說來話長。”

    上了車後，夏念便把之前發生的事細細跟所有人講了一遍。

    待講到她被邪妖咬了的部分時，她忽然停頓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微微蹙眉，“我當時感覺胸口有些灼燙，眼前還有一片紅光。我總感覺，好像是那個紅光把那些邪妖擊退的。”

    她說著，似乎還依稀能感覺到胸口傳來灼燒感。

    她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前胸。

    “那紅光是什麽？也是淨化術麽？”

    灼華默默地看著她，並沒有立刻回答。

    而這短暫的沉默，卻讓夏念意識到，這件事可能並沒有那麽簡單。

    於是她仔細地看了看灼華的表情：“你怎麽了？”

    這時，坐在駕駛席開車的李奕澄忽然在路口停下了車子。

    他扭頭看向他們，眉頭微微蹙起。

    “灼華，難道你還打算瞞著她嗎？”

    夏念茫然：“瞞著什麽？”

    ——有什麽事情是這兩個人知道，而她卻不知道的麽？

    聽到這句，化成靈妖形態，正擠在一起坐在貓妖少年懷中的小妖們也紛紛從副駕駛席側麵探頭出來，向後排的兩人投來好奇的視線。

    李奕澄眉頭皺的更緊了。

    “雖然你說過，她暫時不知情會更安全一點，當時我也同意了。可現在這種情況……”他停頓了一下，“而且，你自己也說過，要是真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她有權利知道一切，畢竟這是她自己的身體。”

    夏念不由得看向了灼華。

    而灼華卻目光平直地望著前方，一語不發，像是在沉思什麽。

    片刻後，他從眼角默默地瞟了一眼夏念，才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夏念一頭霧水：“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李組長剛剛提到了“身體”二字。

    ——是她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是那紅光的緣故？還是說……她得了什麽奇怪的絕症？

    灼華望著夏念，長長歎口氣後，他才道：“夏念，你還記得你很小的時候，曾經得過一場大病嗎？”

    夏念愣了一下。

    她剛想回答沒有，卻在電光火石之間，想起了一點模糊的記憶。

    一個畫麵迅速地從她腦海中閃過，潔白的醫院病房，耀眼的日光燈，以及姥姥那張憔悴而疲倦的臉。

    “我真的得過病？”她茫然。

    為什麽她從未聽過她家裏人提起過？

    “因為那時你不過兩三歲罷了。”灼華淡淡道，“雖然你當時年紀還小，卻已經顯露了植妖師的根骨和天資——有天賦的人往往靈氣味道濃鬱，最吸引那些心術不正的邪妖。有隻邪妖襲擊了你。”

    “我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夏念喃喃道。

    人的記憶果然是不靠譜的，大腦總會保護性地清除一部分令人不快的往事。

    ——尤其是童年的記憶，更是如此。

    灼華忽然伸出手，指尖微微碰觸了夏念鎖骨中央。

    “為了救你，你姥姥便挖出了趙家埋藏在地下，封印了許多年的一樣東西，然後把它放入了你的身體裏。”他的聲音低沉。

    “……一樣東西？是什麽？”

    灼華的嘴角微微翹起，笑意卻顯得疲倦而無奈。

    “是我的靈核。”

    ……

    ——靈核？

    夏念茫然，靈核難道不是妖才有的東西嗎？

    她望著灼華那張五官完美得過分的臉，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就是，灼華從未跟她說過……他是人類。

    她一直以來，都先入為主地認為灼華是鬼魂。

    可仔細回想起來，灼華表現得的確不像是普通的魂魄，比如他坐車會暈車，能從靈體狀態化身為人類形態，而且身體縮水之後額頭還出現了“花鈿”的圖案。

    “桌花老師是妖。”一個聲音忽然道。

    夏念回頭一看，隻見靈妖形態的夏小白正趴在副駕駛席頂上，笑道：“這個我早就知道了！”

    其餘幾隻小妖聽罷，也跟著默默點頭。

    夏念十分驚訝：“你們全都知道了？”

    幾隻小妖麵麵相覷了一眼。

    “我們以為……夏念你也知道呢。”夏小蔥弱弱道。

    夏小白舉手：“桌花老師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

    夏小茉則一臉淡定：“光看顏值也知道了吧。你覺得普通人類裏，會有長得像灼老師這麽漂亮的麽？”

    聽到這句，貓妖少年十分讚同似的微微點頭。

    鸚鵡妖也粗聲粗氣道：“俺家老爺子之前也說了，灼華老師很可能是妖！因為普通鬼魂不可能附身在書裏那麽長時間！”

    夏念啞然片刻。

    “原來這麽長時間以來，就隻有我自己不知道？”

    李奕澄卻扭頭平靜道：“不，我也是幾天前才剛剛聽說的。”

    夏念哭笑不得：“……好吧。”

    實際上，她也知道自己和李組長是不同的。

    她和灼華朝夕相處，竟然都沒察覺到他其實是妖。她忽然懷疑，自己從前一定是智商下線了，所以才沒注意到那些那麽明顯的細節……

    灼華笑了笑：“小妖們能察覺，也是因為他們的靈氣與我同源，所以會感覺比較親切。我的妖氣隱藏得已經很完美了，這一百年來，極少有人類能夠發覺我的身份。你們兩人察覺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聽到這裏，夏念莫名產生了一絲怨念，她看向灼華：“你從來沒跟我說過，你是妖。”

    灼華一臉平靜：“可你也從未問過我。”

    夏念：“……”

    好吧，她的確從未懷疑過灼華的身份，更不可能去問他究竟是人是妖。

    灼華又淡淡道：“而且，自從化形以來，我一直都隱藏了妖氣和身份，在人類當中生活，所以我並不是刻意隱瞞，隻是這一百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而已。”

    他說著，便露出一絲苦笑。

    “其實，我早已把自己當成了人類來看待，已經忘記作為妖的感覺了。”

    李奕澄忽然插了句話：“我倒是覺得，人類和妖精並沒有什麽區別。”

    他扶了一下眼鏡，“反正都是有喜怒哀樂、生老病死的生物。嚴格來說，地球上恐怕沒有比妖精更和人類相似的存在了。”

    夏念不由得看向了幾隻小妖。

    ——的確。

    這些小妖長得和人類一樣，也有人類的情感，會哭泣、會撒嬌，也會為了她而擔心難過，她實在沒辦法再把他們當成是異類。

    所以，此刻即便聽說灼華是妖，她竟隻是有些懊惱自己從前的遲鈍罷了。

    灼華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並不會因此發生怎樣的變化。

    想到這裏。夏念忽然抬頭看向灼華，微微蹙眉：“對了，你還沒說，你是什麽妖？”

    灼華沉默了一下。

    他抬起手，手指在額間滑過，一片桃紅色的花鈿頓時清晰浮現。

    看到那花瓣，夏念忽然想起了從前做過的那些關於夢。

    她微微睜大眼。

    “原來……你是桃花妖。”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即便隱藏了妖氣，可灼華的名字卻早已昭示了他的身份。

    “猜對了。”灼華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忽然一翻手，無數閃爍著微光的桃花花瓣從他掌心飛出，在車廂中緩緩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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